那年除夕京城下了雪,映衬着节日倒还有那么两分味道。汤家阖府在正厅吃了年夜饭。
汤家老爷是京城左羽林卫大将军,年近不惑,恰恰是壮年,又得皇上器重,如今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顿饭本应该是吃得和和美美的,只可惜汤夫人的脸色实在是煞风景。
大儿媳妇苏氏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问道:“母亲,今日除旧迎新,为何看您闷闷不乐呢?”
汤夫人叹了一口气,未有说话,一旁服侍的妾室苏姨娘连忙给她布上菜来,插嘴道:“夫人莫要去想那些个劳什子腌臜事情,还是吃饭吧。”
汤夫人便说:“原也没有什么事情。”
汤将军一听,便撂下了筷子。
他是武将,家中规矩不比文官,因此饭桌上说话也是使得,只是这苏姨娘说话和汤夫人这般作态叫他不喜,这哪是没有事情,分明是大大的有文章。苏姨娘原来是汤夫人的陪嫁丫鬟,卖给汤夫人娘家作的死契,因此跟着主人家姓苏,汤夫人怀大少爷的时候,将她开脸做了通房,后来她有孕,就给抬了姨娘,汤夫人待她不薄,她也唯汤夫人马首是瞻,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不过是想将这个话头给挑起来。
见汤将军放了筷子,底下的一众小辈亦是将手头的吃食停了下来,静待两人说话。
汤夫人看了汤将军一眼,伤感道:“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苏家书香门第,汤夫人是娘家嫡长女,下头唯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家里子女都喊她作“二姨母”。
“你妹妹怎么了?”
汤夫人觉得这话在饭桌上说出来到底是不好,可不说又不行,斟酌了一下言语,道:“她生的那个大姑娘,芙儿,同穆家的少爷,好上了。”
这“好上”,究竟是怎么个“好”法,见汤夫人那样的表情,大家心里也就心知肚明了。
汤家大姑娘汤敏自幼便不喜欢那个表姐,便道:“这表姐做事着实太不检点!穆家不是已经有个大少奶奶了么?”
汤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满桌子的繁复菜式是一点也入口不得,道:“正是因为如此!如今那大少奶奶的娘家闹得厉害,你知道,那冯家的主母何氏原先是小妾抬上来的,哪里管什么脸面?撕破脸来作泼妇骂街也是有的!造孽!”
汤敏说:“这芙表姐尚且如此,那蓉表妹呢?”
“就是此事搅得我心神不宁!”汤夫人道。
下头正侧耳听的二少爷汤政心头一动,知道事情终于要扯到他的头上来了。方才听到母亲提及二姨母,他就知道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因为母亲年前给他订下的未婚妻子,便是那个蓉表妹,亦是二姨母所生,和闹出了丑闻的芙姑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们。
对于这个表妹,他着实不大喜欢,那表妹自小娇生惯养着,养出了一身的臭脾气,原先她是属意他大哥的,只是大哥另有中意之人,便是现在坐在桌上的大嫂,她拗不过,又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来。二姨母是铁了心想和汤府联姻,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庶出的那些儿子又不乐意,便在年中的时候同汤夫人说,要二女儿嫁给汤二少爷。
汤夫人自幼和这个庶妹的感情并不很好,可是毕竟是同府的姐妹,蓉姑娘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比起把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娶进门来,还不如娶一个知根知底的,因此便允了。婚事定在开春。
古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汤政饶是再不喜欢蓉姑娘,母亲都给订下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受着便是。何况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属意的女子。
谁成想,到了年底,蓉姑娘的姐姐倒是闹了这么一出出来,连带着蓉姑娘的名誉也跟着受损,母亲的意思只怕是想退婚。
果然,汤夫人继续说道:“老爷,你看政哥儿的婚事……”
汤将军瞥了一眼汤政,问道:“政儿,你怎么看?”
汤政恭恭敬敬下桌答道:“儿子的婚事自然是父亲、母亲做主!”
汤将军满意点头道:“夫人是想退婚?”
汤夫人点了点头。
“那夫人做主便是。”
此事便一锤定音。
吃过饭,小辈们跑去后院放烟火,汤敏一路随着汤政,到了后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下可好,你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母老虎了!”
他们姐弟一直都不很喜欢芙蓉俩姐妹,如今不用做那蓉姑娘的大姑子了,汤敏实在是高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