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昔月一曲奏罢,抬头时见风景依旧,却已不见了唐灵,知道他已经去了,眼中望着水阁对岸出了神。
忽然之间,微微蹙起了眉头,心口一痛,忙双手捧在胸前,心道:“最近痛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其时正当四月初夏,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算来唐灵离开淮安已半月有余。
这一日他正自沿着山间大道疾驰,一路上虽然桃红柳绿,春色正浓,却也无心赏玩。
右手勒马,左手压低斗笠,心中默默盘算:“此番需得避开唐尧,从保定入CD府,保定府由“火墨堂”镇守,其堂主是唐尧的心腹唐岩,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唐灵眼见天色向晚,便快马加鞭,要在天黑前入城。马蹄“啪嗒、啪嗒”飞快踏过,卷起一路烟尘,终于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在城东找家客店宿了。
唐灵用过晚饭,沐浴后盘膝坐在床上,潜心运起“寒冰凝气诀”。
忽听得店堂中一阵喧哗,有一群人过来投宿。听那些人说的是本地口音,各个中气充沛,显然都是好手。
唐灵心中警觉,收回真气,悄然下床,将门开了条缝,从门缝中向外一瞧,只见楼下一圆桌上围了九名黑衣男子。
一瞥之间,只见这群人腰间挂着暗器袋,上边都绣着“火”字,具是“火墨堂”弟子。
只听得西首一人大嘈大嚷地道:“唐落,这边来坐。”
圆桌旁边一男子独坐一桌,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向圆桌众人摇了摇手,示意不过去。
九人中一瘦子道:“唐落他生了风寒,咱哥几个喝。”
瘦子左边那人道:“夜已经深了,大家小声点,莫惊动了住宿的客人。”
瘦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弟怎么如此胆小了?这还是我们的地界,待三日后我们去了CD府,可得好好亮亮我‘火墨堂’的威风。”余人一起举杯,皆吆喝着称是。
唐灵暗想:“这干人身手不凡,明日要上CD府所为何事?”
众人把了一盏,瘦子抬起袖口抹了下嘴道:“咱兄弟能有今天,全依仗‘老明公’扶持,万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明日他老人家虽然不和我们同去,但也要站好队伍,为堂主马首是瞻。”
一个声音嘶哑的人说道:“没错,那唐芍乳臭未干,凭什么做一门之主?他明日出关既然要摆个什么‘品茗大会’,嘿嘿,我看纯属是自取其辱。”
众人嚷嚷道:“不错。”瘦子跟着“嘿嘿嘿”笑了几声,呷嘴道:“话虽是这般说,但在CD府地界,我们也要瞪大眼睛,不能掉以轻心。”
唐灵情知唐芍心计极深,绝不会甘心受唐尧摆布,这个“品茗大会”想必有什么名堂,转念一想:“最好是二者相斗,自己在一旁好好看这出好戏。正要关门,向那唐落多望了一眼,而后悄然将门合上,便不再听了,继续坐回床上练功。”
将近子时,只听得这群人大声呼喝掌柜,讨要上房,十人这晚就宿在此家客店。
夜已丑时,万籁俱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唐灵睁开眼睛,起身下床,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贴门走在客房走廊上,向房间逐个查看。
廊中鼾声阵阵,此起彼伏。只见前方一屋,房门虚掩,并未上闩,唐灵走上前,向缝隙中一视,漆黑一片。
唐灵不急进屋,手在门边轻轻一摸,果真触到了一根细线,闪身到一旁,伸手将细线挑断,只闻“嗖嗖嗖”三声轻响,三根银针从门缝中激射而出。
唐灵心道:“此人设下如此毒的机关暗器,若是遇到贼人还好,倘若被哪个不相干的人撞上,岂不要被活活射死?”
想到此处,推开房门,悄声进屋,见床上棉被隆起,躺有一人,面朝墙面,发出阵阵鼾声。
床边桌上堆着衣物,唐灵挑起他衣服上的暗器袋,借着窗外的月光,见背面写有“唐落”二字。
唐灵心想:“此番歪打正着,真是天助我也。”运起掌力向床上那人一击,可怜唐落睡梦之中,就被震得脑骨碎裂,死于非命。
唐灵将尸体拖到床下,套上唐落衣服,自己和衣躺在床上,拉过被子,闭眼睡去。
第二日清晨,听到外边响起敲门声,有人招呼道:“唐落,该启程了。”
唐灵刚要回应,想起这唐落得了风寒说不出话,于是“嗯”了一声,戴上面罩,穿鞋下床。
到了楼下,见其余九人都已聚齐,唐灵独坐一桌,背对他们用了早饭,那几人也不心疑,用过饭后一齐出门。
唐灵随众人来到“火墨堂”门前,站成两排,躬身而立。不一时,只听得门内脚步声响起,有人从里边走出。
唐灵一瞥之间,只见来者正是唐岩,暗道:“这老贼目露精芒,武功又精进了一层。”
唐岩问瘦子道:“都准备好了吗?”
瘦子应道:“回禀堂主,早都准备妥当。”
唐岩挥手道:“出发。”自己骑上一匹黑马,一行人十一骑快马直向CD府方向奔去。
这一日到了CD府西门,早有一班弟子在门口笑脸相候。唐灵眼见CD府内景色依旧,物是人非,心中大有感慨。
众接待弟子远远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领头那人走上前去,叫了声:“请堂主入城!”半跪下去。
唐岩见他行此大礼,也是意料之外,心中倒是有七分高兴,时下微微冷笑,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轻蔑,半睁眼睛道:“门主在什么地方?”
那人向后指道:“在城南‘百花园’,那边还有弟子接应。”
唐岩催马道:“走。”身后跟着的“火墨堂”弟子也是昂首挺胸,神气十足。
行不出两条街,前面又有一班弟子等候,再过一条街,还有数十名弟子来迎。
“火墨堂”弟子见唐芍安排的礼数周到,尽皆得意。唐岩心中暗自高兴:“算这小子还懂点事。”
顺着青石板大路向前走,两旁站立的都是红衣弟子,个个腰背挺直,一脸彪悍之色。
众人沿着这条路一直前行,来到一所大庄院前,墙内绿柳成荫,花香四溢,闻之都胸襟一爽。
只见庄门大开,高悬匾额,写着“百花园”四个大字,一唱名弟子喊道:“‘火墨堂’堂主,唐岩,到!”
唐岩下了马,走入园内,只见平地上摆着十四张方桌,除了前方一席外和下边两个席位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
唐岩走上前去抱拳招呼道:“凌霄贤弟!唐钦老弟!啸天大哥!……别来无恙!”
众人大都是唐尧心腹,见到唐岩,也是抱拳回应,相互客套一番。
唐凌霄面露冰冷之色,勉强应承一声,对面唐杰与唐翘见他不和自己见礼,都是闷声坐着。
唐岩坐定后,左右环视,见“地鬼堂”和“雷动堂”位置空着,问身旁唐彩云道:“怎不见唐梁和唐难敌?”
唐彩云微笑道:“唐梁抱病在床,闭门不出。唐难敌上次顺庆城一战,被唐灵打折了四根肋骨,听说还被破了‘九雷混天功’,现在惦记他位置的人可着实不少呢。”
唐岩一听她提起唐灵,不知为何后脊一凉。
右边唐啸天脸色郑重的小声道:“这唐芍今日将我们约聚在此,十九不怀好意。此刻咱们身处危境,一会最好结伴离开。”
唐岩不屑道:“怕他何来?他敢有甚举动,凭着咱们这许多人,还不杀他个落花流水?”
唐彩云蹙眉道:“自进这花园,只觉身子处处不舒服,还是谨慎些好。”二人点了点头。
只听闻有人高声喊道:“门主到!”这区区三个字说得声若雷震,满园鸣响。
唐灵心道:“好高深的内力!”
他一说完,只见唐芍从后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人,有老有少,方才声音不知是从谁人口中发出。
唐灵细细数来,共有一十二人,唐芍坐定后,十二人在他身后一站,分列两旁。
十四名堂主一齐起身,面向唐芍拜道:“拜见门主!”
唐芍还礼说道:“不敢当,众位请坐!”唐灵见唐芍头发披散着,一身白衣,人越发的消瘦,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让人看得极不舒服。
在座的十四名堂主大都表面恭敬,其实意含轻视。
唐芍朗声道:“各位堂主远道光降,若有诸多简慢,尚请恕罪。”有几位堂主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岂敢,岂敢。”
唐芍接着道:“在下无德无才,若无各位堂主鼎力相扶,我万不能管制诺大唐门,今日出关,实为答谢诸位,特请列位堂主品茶赏花,消解胸中闷气,望在座前辈日后能同心协力,以保我唐门百年之基业。”
唐岩心想:“原来这小子是收买人心来了。”
唐坚为人奸猾,游转于唐尧和唐芍之间,闻听此言,哈哈一笑道:“门主既有如此闲情逸致,我们自当奉陪。”唐芍面上微微一笑。
说话之间,有弟子已献上茶来,只见刻着虞美人的水色瓷碗之中,飘浮着几道嫩绿的茶叶,清香扑鼻。
众位堂主大都不精此道,见茶水碧绿,都是不敢喝,一路上唐芍虽是礼遇有加,但仍处处小心,细看酒壶、酒杯均无异状。只见唐芍端起茶杯,先一口干了,意示众人。
唐岩自是心存戒心,可若是不喝,岂不是丢了脸面。当下慢慢端起茶杯,偷眼向唐凌霄瞧去,见他喝了,这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高声赞道:“好茶!”
等众人用过茶后,唐芍说道:“这是新采的西湖龙井,各位觉得味道如何?”
众人应和道:“好,好!”
众人身至花园,临清芬,饮新茶,和风送香,甚是畅快。
茶过数巡,唐芍说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轶事,指着唐岩道:“唐岩前辈武功精湛,当年一对‘裂山掌’不知毙过多少英雄好汉,为我唐门大大的长脸,在下心中好生佩服。”
唐岩听他这般说,称呼自己为“前辈”,登时面溢春花,心中好生喜欢,忙道:“不敢。”
唐芍随口道:“今日我们难得齐聚一堂,就请唐岩前辈露上一手,也让我们好好开开眼界。”
唐岩闭关三月来苦练“裂山掌”,听得唐芍夸赞,身子好似踩在云端一般飘飘然,心想:“我虽是‘下八堂’,正好借此机会露上一手让他们看看,日后等到‘老明公’掌握大权,还怕自己跻身不到‘上六堂’吗?”
于是半推半就地起身道:“那老夫献丑了。”
说着便即离座,站到一片空地上,向周围抱拳,憋住一口气,锦衫衣袖突然胀了起来,已然鼓足了劲风,抬手猛的向地上一按。
真气到处,袍角翻飞,石沙尽起,脸盘涨得通红,“啊”的一声大喝,双臂外掠,疾向前推出,“嘭”的一声巨响,前方三丈来远的一座假山被击得粉碎,顿时石削纷飞。
在座众人见他掌力之威,竟能一掌击到三丈来远,大都惊诧作舌,唏嘘有声。唐凌霄也没想他掌力如此之盛,此时见到,果然有些本事。
“呵呵,呵呵。”只闻远处传来两声冷笑。
唐岩睥睨视之,听这笑声是从唐芍身后的十二人中的一个高瘦男子传来。
唐岩本就心性高傲,投靠唐尧后更加目中无人,听得那人发笑,问道:“阁下是瞧不上老夫的‘裂山掌’吗?就请下地来比划比划。”
唐芍向后瞧了一眼,摇手道:“他们能有什么武功?只不过是我的随从罢了,唐岩前辈不要在意。”
唐岩冷笑道:“门主这可说得太谦了。我瞧这位兄弟脸上、颈中肌肉结实,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太阳穴高高鼓起,想必内功高的很呐,就请下来请教。”
那高瘦男子竟然一动不动,只是不住冷笑,唐岩说了两遍,见他仍不出来,倘若就此归座,未免下不了台,恼火道:“尊驾定不给面子,只好得罪。”右掌呼的一声打了出去。
那人脸色突变,大吼道:“大胆唐岩,竟敢偷袭门主,吃我唐威一掌!”足尖一点,纵身跃起,掌力到处,石沙飞扬,脸上涌上一层隐隐黑气。
唐岩听他说自己要偷袭门主,心中一惊,掌力登时懈了,正要开口辩驳,眼见对方强劲掌力袭来,只好勉强招架。
双掌相交,唐威不动分毫,唐岩却一连向后退了两步,胸口一甜,一口鲜血涌到了嘴中。
强运内力,只觉丹田中痛如刀割,知道受伤已然不轻,心中愈益恼怒,心想:“此人掌力如此雄厚,定非介介之辈,以前怎么未曾听说,倘若自己输得一塌胡涂,以后在众人面前该如何抬得起头。”
当下抢上两步,大喝一声,双掌飞起,向他胸口猛击过去。
却见唐威身子凌空而起,稳稳落到唐岩身后,唐岩这一掌按了个空,见他到自己身后,鸳鸯连环,右腿向后一蹬。
唐威见了,出腿掠地横扫,踢他左腿胫骨。
唐岩一个“铁板桥”飞身而起,空中借力,发出一掌,砰的一声响,双掌再次相交。
唐岩手臂狂颤,热血冲脑,只觉犹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周身听得风声急劲,耳畔唐威小声道:“上路吧。”头顶“咔”的一声响,就再无知觉了。
在座众人见这名叫唐威的随从竟一掌拍死了“火墨堂”堂主唐岩,无不惊愕交加,一时间都愣住了。
唐凌霄忽的拍案而起,怒道:“大胆奴才!竟敢擅杀我唐门的堂主!”他这一声吼,在座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互相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唐威面无表情地道:“你没看到这个唐岩方才要对门主无礼?你横拦竖截,究竟是何居心,难道是他的同谋吗?”
唐凌霄愈听愈气,心想:“原来此次“品茗大会”果真有名堂,只怪我们太大意,对他不曾防备。”
向唐芍抱拳道:“门主,这话是从何说起?唐岩曾为我唐门立下汗马功劳,况为一堂之主,怎能被一无名小卒残害?此事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恐难以服众!”
唐钦见己方唐凌霄出头,高声附和道:“是啊,门主,请给我们一个交代。”
唐芍镇定自若地道:“要交代?好。”指着唐威道:“你以后就是‘火墨堂’堂主了。”
此言一出,满园皆惊,唐凌霄更是双拳紧握,狠狠望向唐芍。
唐灵心道:“这唐芍果然心狠手辣,想必下一个就该轮到唐钦了。”
唐芍手一挥,叫人将唐岩尸体抬下去,啜了口茶水,眼皮也不抬地道:“唐钦前辈武功精湛,一把铁算盘天下无对,在下心中好生钦佩。”
正是:一场欢喜赴佳宴,翻作连天大地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