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崔蒲来了广州,裴经略使便对他一直赞誉有加。就连慕皎皎、大娘子大郎君二郎君几个也都被他夸得跟朵花似的。
这一家子人做的事,再下作再三观不正,到了裴经略使眼里那都是好好好!
这便叫被裴经略使从小教训到大的裴五老爷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了。
“不就是有点小机灵吗?再加上运气好会钻营,他们怎么就成了我要学习的榜样了?论出身,我经略使之子,也不比他差;论年纪,我还比他更多吃几年饭呢!身边帮扶的朋友也更多。再瞧瞧他,每走到一处就得罪一大波人,现在来广州才多久,就已经和韦刺史势同水火了!而且,我听说他还和朝中的李中书不对付!就我看,就他这个性子,以后指不定还会被贬到哪里去呢!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酒桌上的一众人等纷纷打哈哈应付过去。
裴五老爷的话他们可不敢苟同。毕竟裴五老爷坐井观天,不知道崔蒲的厉害,可他们这些日子对崔蒲的手段却是深有领教的。
就说最近这清理胡商的事情吧!
崔蒲要求所有在广州经商的胡商都要重新去官府登记入册,每个人做的什么生意、同哪些地方的商人有来往、还有多少家人在新唐王朝、分别都分布在哪里,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这要求说过分吧,的确过分。可是没办法,上次蕃坊门口刺杀知府一事大家都还记忆犹新呢!他们敢不配合崔蒲的举动,那就可以直接被打倒南曼一伙中去。直接捆起来就走!
他们来新唐王朝做生意,又有几个是真的手脚干净、履历清白的?
只要崔蒲叫人下了死力去查,就可以把他们给查个底掉。再揪住挖出来的漏洞,他们不死也得死了。
就这样,胡商们立马分作两拨,九成九的人都乖乖向崔蒲上交了自己的投名状。余下的人还想负隅顽抗,就立马被崔蒲给收拾掉了。但这还不够,他们送上去的东西,崔蒲还又叫人去核实了一番。一旦发现有人胆敢虚报信息,便又是好一通折磨。收缴了全部的家财将人赶回老家去都是轻的!
而且,他还又将蕃坊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果真又从里头揪出几个逃犯来。
这样一来,他们就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将这些做完,崔蒲立马又将从这些胡人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投入蕃坊,把蕃坊好生修缮了一番,还在药铺边上又开了一家饼铺,雇了几个胡人老妇去做事,每日给蕃坊内身份清白、生活困难的人家发放胡饼等可以饱腹之物。到了阴雨之际,官府还负责分发棉被等物。
转眼的功夫,大家的生活环境大为改善,穷苦人家也解决了温饱问题。虽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吧,但他给大家带来的好处却都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这样的官,真是让人想恨却又无从恨起,那钦佩却是打心底里发出来的。
反正,要是换做自己,这样面面俱到的事情他们这么短时间内是办不到的。
所以,一开始还因为崔蒲年轻而瞧不起他的这些人,现在也都纷纷为之改观。现如今,他们是想巴结崔蒲还找不到门路呢!因为门路都已经被比他们厉害得多的人给占了,像他们这等小商人,人家崔知府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也就裴五老爷这个不挑剔的,还能和他们凑一桌吃吃喝喝。
不过现在,耳听裴五老爷对崔蒲还是如此怨念,他们心里便暗暗想着——接下来,自己可得和这一位拉开点距离才行。不然,要是被他给拖下水了,他这个经略使府上的郎君必定没事,可是自己几个没背景的小商人可就惨了!
正想着呢,忽听一阵叩门声响起,一个衣着容貌都不俗的小郎君信步走了进来。
“裴五老爷,好久不见了。”施施然来到裴五老爷跟前,他躬身行礼。
裴五老爷见到来人,不由轻轻一笑:“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韦五郎君!怎么,你屁股上的伤好了,现在能随意行走了?”
韦五郎君脸色一阵青白。
他是在福州被打的,距离现在都已经快三个月了。而且被打后不久,邱山就及时出现,给他上了药。不得不说,慕皎皎那药的确是好。他敷了没半个月,就觉得屁股上一点都不疼了,下地走动也自由如风。他本来还高兴呢,结果谁知道没过多久,就听人悄悄议论,说韦刺史故意装作把他打得那么狠,其实就是故意做做样子给百姓们看的!不然,谁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不得在床上趴上一两个月?而他却偏偏半个月就又生龙活虎了!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切又是姓崔的阴谋!他就是故意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所以回到广州后,他才会设计在大娘子生辰那日故意找他们的不自在,就是为了好好恶心恶心崔蒲,让他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让他为所欲为的!
结果谁知道,他才得意了没多久,就又被崔蒲给倒打一耙,生生从他身上撕下一大口肉来。他阿爹阿娘也被崔蒲撕下好大一口肉,现在韦刺史看到他都没个好脸色。
接连在崔蒲跟前失利,这事本来就已经足够让他丢脸了。结果再过没多久,他又发现府上的吃穿用度都大大削减了,他就连想吃点好的都得提前申请!一问,才知道事情又和崔蒲有关——他们一家子又被他给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口气他死活咽不下!
只是,这些日子和崔蒲打交道的失利也让他明白,就凭自己这点本事是斗不过崔蒲的。所以,他便改变策略,决心拉几个人入伙。而最好的伙伴,除了岭南地区的老大还能有谁?
所以,现在即便被裴五老爷嘲讽了,他也只能勉强笑道:“多谢裴五老爷关心,早好了。您看,现在我不就好好的吗?”
他这么一说,似乎裴五老爷那话还是关心他的身体似的。裴五老爷听了也觉得这小子够机灵,会说话,便招呼他坐下,韦五郎君也不推辞的坐下了。
酒席上的其他人见状,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谁不知道现在韦刺史和崔知府闹得不可开交,其中好几件事都和这位韦五郎君脱不开干系?现在他们是拼了命的在和姓韦的拉开距离呢,可裴五老爷却怎么还傻傻的和人坐下来开始聊天了?
这酒他们是实在喝不下去了。
立马便有人借口有事起身告辞。其他人也纷纷告辞。不多时,酒席上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这些是没胆量得罪裴五老爷的。当然,他们也不敢得罪崔蒲就是了。
韦五郎君见状,不由冷笑道:“看来,这位崔知府的能量还真是大啊!才来广州多久,就已经让我阿爹这个刺史众叛亲离了。对了,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还和你们家也干了一场?看来,等我阿爹被扳倒后,接下来就轮到你们经略使府了。毕竟,他这个上官杀手可不是浪得虚名啊!”
裴五老爷本来就对这些人的匆忙退出感到不满呢,现在一听韦五郎君这么说,他脸色就更难看了。
但他心里好歹记着裴经略使的教训,便冷声道:“你别危言耸听,我不会信的。你阿爹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又处处压制着他想自己出风头,他会想把你阿爹拉下来也是理所应当。可是我家不一样,我阿爹乃是当朝一品大员,我们家又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世家。他傻了才和我家作对!”
“他一开始不是就已经和你家做过对了吗?你家九郎君的事情,你难道忘了?我似乎记得,九郎君当初可是被他折腾得丢尽了颜面了!最终还是裴经略使出面,又请客吃酒又送人,这才将人给换了回来。对了,我记得中间裴五老爷你也想过办法,结果他根本就没给你脸面!”韦五郎君冷笑道。
裴五老爷立马脸一沉,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韦五郎君见状连忙又赔笑道:“对不住,我说错话了!我这嘴就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老是忘了遮掩。不然,我又怎会一再的给我阿爹惹麻烦呢?来来来,我先自罚三杯,裴五老爷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裴五老爷冷冷瞥他一眼,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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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间郡王那里回来后,大家的生活看似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波澜。但崔蒲却明显的察觉到不一样了。
那件事后,河间郡王越发的沉寂了,就连和大娘子出去玩儿的机会都减少了许多。慕皎皎在床笫间也热情了许多,她是坚决要把再生个小娘子这事给落实到位了。
其实这两件事都是他乐见的,所以崔蒲这些日子是越发的精神抖擞起来。
这一日,夫妻二人亲热完毕,慕皎皎懒洋洋的靠在崔蒲肩头:“今天扬州那边又来信了,说是想再选一批学徒过来跟我学习,我给拒绝了。”
“是该拒绝。你现在张罗广州这边的事情都快忙死了,哪还有空带徒弟?我看,你还不如就让他们自己收人,然后让留在扬州的那些好好教他们就是了。”崔蒲慢声道。
“我也是这么说的。”慕皎皎道,“不过,如今广州药会这边的人也老是给我递帖子过来,我没见,然后就改换做他们的夫人了。我见了几个,反正说着说着,话题就会转到让我一视同仁上头来,说什么既然在扬州都为百姓们做了那么多好事,现在看我在广州也是********的为百姓们谋福祉的,那么广州这么大,我带来的几个徒弟也不够用,那就不如就地多收几个。更有甚者,有的人干脆上门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人来给我相看了!”
崔蒲听着都不由扶额。
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这些日子,他天天被那群胡商缠着,慕皎皎就被药会的人缠着,夫妻俩几乎连点喘息的空间都没了。
想当初,他们刚刚去到扬州时,可是几乎连理会他们的人都没有几个!
“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要是真弄起来,就又有的你忙了。”他的小娘子还没弄出来呢!
慕皎皎也颔首。“我是这么和她们说的。但怕就怕,他们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世上哪有他们这么求人的?”崔蒲冷哼。
真是官做得越大,他的脾气也越大了。
慕皎皎无力浅笑。
现在夜深人静之时便是他们夫妻交流事情的时候。再有意无意的秀两句恩爱,两个人渐渐都习惯了这种模式。
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外头黄豆突然跑来,砰砰砰将门板瞧得山响:“娘子,河间郡王府上的梁长史来求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