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的声音愈加清晰了些,柯一诚言语间的凌厉也更盛:“那时候你嫌我穷,不许我和欣欣交往,甚至不许我告诉欣欣你来找过我,我都答应你了,为的就是混出个人样能配得上欣欣!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么?我睡过地下室,在工地搬过砖头,吃过隔夜的剩菜……我想欣欣想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数钱。我拼命告诉自己,等存款再多几个零,我就能见到她了……”顿了顿,男人讥诮一笑,“可是现在我有资格来爱她了,她却连见都不肯见我了。”
事实上,与其说柯一诚是在用怒不可遏的口吻宣泄着激烈的情绪,倒不如说那激烈的情绪里漫溢的唯有……苦涩。
道不尽的苦涩。
门里、门外俱陷入一阵静默。
片刻之后,邵丽云的声音响起:“作为母亲,我为女儿的幸福着想,并没有错。要怪只能怪你柯一诚运气不好。”
“……”
两人这番剑拔弩张的对话,再配上柯一诚的激动和邵丽云的冷淡,带给邵欣欣的惊愕可想而知。原本跟她最亲近的两个人,这一刻,竟是这般陌生。
陌生到令她难以置信的地步。
邵欣欣虚扶着墙根才没有让身子瘫软下去,耳朵里只响彻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闷响仿佛一条生锈的铁棍,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脏。即便她捂住心口的位置,那片剧烈的疼痛,还是转瞬蔓延至她的整个胸腔。
一扇虚掩的门,就这样隔开两个世界。
门里,是两个针尖对麦芒的人。
门外,是一个无声泪流的女人。
下一秒,邵欣欣极力克制住破门而入的冲动,飞快地转了身,踉踉跄跄地往楼下跑去,一刻不停地跑进聂左的车里。
羁绊、困扰了邵欣欣足足六年的疑团就这么赤裸裸地撕开了,顺带着,剥下一条连皮带肉的血淋淋的伤口。
然而,此时此刻——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把这道难看的伤疤曝露在聂左面前。
其实,从邵欣欣问出那句“你谈过恋爱么”,聂左便知她的伤心事儿八九不离柯一诚,却不料是这样的桥段。
聂左看似置身事外地听她道完这个冗长的故事。
而后,他深吸口气。
他内心所有的波澜统统被这口深呼吸强压下去,“所以你忘不了柯一诚,对么?”聂左问出此话时的口吻不疾不徐,亦不锋利,但他英挺的眉宇却有片刻的阴郁闪逝。
“我……”以邵欣欣如此混乱的思绪,她哪里还能答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女人的迟疑,衬得聂左眉宇间的那抹阴郁愈加……深沉。
陡然间,邵欣欣垂在身侧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她甚至还来不及厘清聂左的意图,已经被他连拉带拽地塞进了车里。
“柯一诚住在哪里?”他贸然发问。
邵欣欣面露讶然,连哭红的眼睛里都蓄满疑惑,“你干嘛问这个?”
“我带你去找他说清楚。”聂左淡声道。
邵欣欣眼角眉梢的疑虑霎时被错愕取代,她像看怪物一样,干瞪着聂左。
这男人不是疯了吧?!
聂左没疯。
事实上,他清醒得很。
能不能忘,又或者能不能继续爱下去,两人见到面便知答案。与其眼睁睁地看着邵欣欣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他不如替这个笨女人来个快刀斩乱麻,干脆又利落。
这就是聂左,习惯于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车往回开,聂左走得还是来时的路,沿途的那些景物就像是倒带一般,再次掠过车窗,从眼前飞逝而过。
如果说,来程,是一段没有目的地的旅途,是一种逃离,是他带着她逃离悲伤。
那么,回程的目的地十分明确,是一种面对,是他带着她直面悲伤的症结。
歪头睥睨着窗外浸淫在暮色中的光影,邵欣欣无数次打起退堂鼓,她想跟聂左说“要不算了吧”,“还是不去了”……
可她一转头,却只看见聂左那张轮廓冷硬的侧脸,完全不是有得商量的架势。
邵欣欣只得把推托之词默默吞回肚子里。
疾驰的红色轿车减速驶入市区的某个豪华社区,戒备森严的保安在登记了访客资料后,才予以放行。
车子平缓地停在一幢气派的公寓楼前。
正是柯一诚位于B市的寓所。
这个地址,是他刚回B市时用短信发给邵欣欣的。不知是忘了,还是心存杂念,她一直没删。不料,终于派上了用场。
邵欣欣跟聂左说话的口气有点像被押赴刑场的死刑犯:“我上去了。”
她颤抖着手拉开车门,却在下车的一刹那,回眸瞧了聂左一眼。
但他却没看她。
仿佛看一眼他都会后悔似的。
直到邵欣欣稍显单薄的背影走进公寓大门,聂左才徐徐转过头,朝她消失的方向轻瞥一眼。
他只看到个空旷又寂寥的楼门。
这一瞬,聂左隐隐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竟然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进了前任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