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中秋,时日又似飞一般往后过,萱娘料理家务,闲了时督着英姐姑嫂做些针线,去亲戚家走走,却脚步再也不去陈家大宅。也从方三奶奶那里知道,那日源哥和大老爷,秦大郎他们吵的都要闹翻天了,临了还是依了大老爷他们的话,把三千两银子兑了出来,却只换了五百亩田地,剩下两千余两,统交与二奶奶手里,说是日用开销。
源哥虽不服,却也没搬到二老爷藏娇的那所房子里面去,拿来卖了,卖的得银子,说是要做生意,一厘都没交给二奶奶,不知怎么胡花,满城现在都在传,陈家这个败子,只怕也是当日严败子的下场一般。
讲完方三奶奶还叹道:“却是我瞧她家惠姐,好一个女儿家,却是有了这样的哥哥,谁还肯惹麻烦上身?”萱娘想起惠姐,心又往下沉了一些,源哥若真似严败子一样,败光家产才死,倒成了讨债儿子了。
那严败子是去年冬天,被人发现死在河边的,当时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竟是活活冻饿而死的,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地保出面,寻了两个乞儿,一领破席,浅浅的埋在了乱葬岗上,埋他时节,有去看的都道,他若早死三年,也算享尽了福才死。
萱娘当日听了这话,也依言训诫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今日方三奶奶又提起,只是一笑,正待说些旁的,却是玖哥进来,行过了礼就站在一旁,萱娘见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对,望他一眼,方三奶奶起身道:“这都来了半日,也就回去了。”
萱娘起身送她出门,回转来时,见玖哥已经坐下,脸上神色还是变幻莫定,萱娘等了半响,开口道:“有甚话你就说吧,我们母子还有甚么话不能说的?”玖哥沉吟了会,开口问道:“娘,儿子前些时日却听的有人议论,又去细细访了,只是他们说的,都前面矛盾,儿子仔细想过,才想来问问娘,我姨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萱娘没想到玖哥问的却是这话,虽然也曾想过玖哥会不会问起这事情,却是没料到来的这么快,抬眼看看眼前的玖哥,十七岁的他穿了一领儒衫,脸庞虽像极了叔洛,眉目之间却还是有他亲生母亲的影子,那还是当年不过三个月就抱到自己身边的小小孩童,萱娘不由叹气:“玖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林家退亲,也可给你完婚了。”
说着手就往他脸上摸去,自玖哥十岁之后,自己就没这般对过他,手下的肌肤已不似孩童一般滑嫩,而略有粗糙,轻轻抚过他的眉眼,萱娘收回手,叹气道:“玖儿,你姨娘的死却是和你爹有干系,你说,身为人子,能为了娘去怨爹吗?也能为了爹就不管娘了呢?”
虽说众人语焉不详,玖哥却也知道当日自己的生身母亲,确是和自己的爹起争执后才上的吊。只是想法去寻到宋大之时,他话里也有些责怪萱娘不去回护,才让自己的生母丢了命,玖哥听了这话,还有些怨萱娘。谁知方才萱娘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那双记忆中温暖细腻的手,虽依旧温暖,掌心却多了些粗糙,瞧见萱娘的鬓边却有银光闪过,娘不知何时已经添了白发,又听到她问出这样的话来,玖哥喉头不由哽咽,身为人子,该何从抉择。
玖哥不由吐出一句:“娘,罢了。”萱娘却似没听到一般,手拢在袖口里,目光游移,声音却带了无尽的疲倦,在陈家将近二十年,理家,丧夫,争产,抚子,处置各种事情,现时自己当亲生子一般带大的庶子又问出这样的话来,萱娘觉得无尽疲倦,缓缓的道:“玖儿,你大了,这些是非曲直,想来也会自己去想,为娘的也不愿多说。”
玖哥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娘,却是儿子不该问的。”萱娘深深叹气:“你是她的亲生儿子,想知道这些,也是常事,只是为娘想告诉你。”说着萱娘直视玖哥:“当日却是我回娘家去了,若是我在,宋妹妹她也未必会。”余下的话萱娘并没说出来,玖哥跪倒在萱娘面前,痛哭流涕:“娘,却是儿子。”话没说完,又被萱娘打断了:“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早知总比晚知好。”
玖哥见萱娘这般,更是难过,萱娘瞧着他,抚了抚他的头:“儿,你姨娘若知道你还念着她,想必心里也是高兴的。”听见萱娘反来劝自己,玖哥不由越发哽咽了,半天才点头,萱娘拿过一样东西,递给玖哥,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儿,这你瞧着办,该增该减任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