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笼罩在阴影中的巷子直通月城广场。格瑞斯疯狂在里面奔跑着,一声不吭,就想直接去杀死他们!拉曼哭着跟在后面猛追,他害怕格瑞斯真的就跑出去了。
黎明尚未来到,黑暗的巷子里有寒风呜鸣……
就在格瑞斯快要冲出巷口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侧面突然闪了出来,一下子将格瑞斯包裹住了……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格瑞斯拦腰抱起,一张大手掌强有力地蒙住了格瑞斯的嘴,任凭格瑞斯如何踢打、如何撕咬,抱着格瑞斯的人都保持了这个姿势,久久不动。最后,挣扎了好久之后,格瑞斯瘫软下来,他狠狠地咬着捂住他嘴巴的手,眼泪肆意奔涌。
卡尔坦森将格瑞斯抱紧,然后蹲在地上。他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用下颚压住孩子抖动的肩膀,低沉地说:“小家伙,一切都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其实,死亡才是人们追求永恒的最好方法……”
二
在错误的时间里,卡尔坦森悄悄拜访了他的朋友老阿加利,待他发现失误时幸好还来得及。说起阿加利,这个可怜的老头儿在巡警那里被严厉训诫了一次,因为刹帝利的身份,他最后被扔出了巡警房,扔到大街上。经历了这次变故,阿加利变得更加地悲观和消极。人们传说,他退掉了学生的学费,离开城市,到远方去苦行了。
格瑞斯在卡尔坦森的家里住了两天,他什么都没有吃。卡尔坦森让女仆尽量不要打扰他,让他安静地一个人呆着。到第三天的时候,他给格瑞斯带来了一件小号的原色皮甲,一件深绿色的斗篷,还有一个小号的铜质头盔。他把这些东西带到格瑞斯的房间里,同时还顺带拿着一个硬面包,他严肃地对这个孩子说:“只有坚强地活下去,你母亲的死才有意义。”他把面包放在格瑞斯的面前。“时间紧迫。天黑以后,我们就要准备起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你把这些装备穿停当,对这些东西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泰西……”说完,他静静地离开了……格瑞斯恍惚中听到了卡尔坦森的话,他用手磨着头盔发呆……
黎明尚未到来的时候,他们从百灵鸟大街的宅子出发。卡尔坦森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哈塞尔马,穿一套锁环甲,外面扎了一件轻质的皮甲背心,他没有戴头盔,而是随意得将长发扬在脑后,另外他还披了一件和格瑞斯一样的深绿色斗篷。他的全套盔甲安置在另一匹马的背上,外加一把牛角弓、两柄长剑和些许盘缠。格瑞斯骑了一匹黄色的马,这匹马看起来年纪要小一些,马背上还挂了一副小型硬木弓。卡尔坦森将格瑞斯的马鞍做了专门的修改,重点是将马鞍的前部加装了一个横向的握手,还有马鞍两侧的皮子换成了翻毛的绒布,这些都是专门为格瑞斯这个第一次骑马的骑手准备的。那个叫泰西的女孩子,站在院子的门口恋恋不舍地朝他们挥手,直到他们远远地消失在夜幕中,再也看不见了。
卡尔坦森控制着行进的速度,一直让马小碎步地跑着,格瑞斯跟在后面,紧紧地咬着牙齿,一言不发。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身子,也许是因为夜晚寒冷外加紧张的缘故,他总是一阵阵地发抖。经过城市军需处大门的时候,另外四名穿着深绿色斗篷的骑手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看起来,他们接到指令,一直在夜晚的薄雾中静静等待。他们穿的轻质皮甲和格瑞斯的完全相同,包括他们的头盔。当队伍会合后,卡尔坦森骑着马跑到他们中间,用低沉的声音指挥他们,将斗篷的帽子扣到铜盔上面,这里面的小窍门是,将铜盔顶上的尖刺穿过斗篷帽子,这样风就不会将帽檐刮到后面去了。就这样,六个深绿色的影子在寂静的石质街道上迅速前进,看起来像一支小型的游骑兵队伍。
卡尔坦森对路线非常熟悉,他选择通过几条偏僻的道路,最终抵达城市西北部的水亭门。这间门楼,是华氏城十六个城门中为数不多的偏门之一,它斜斜地对着门外的城河水,敞开着巨兽般的黑色口子。卡尔坦森压慢自己的速度,带着队伍缓步进入城门。
城门的年轻守卫正抱着长枪倚靠在墙角打盹,当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查看。卡尔坦森朝他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他说:“告诉沙尔曼,开伯尔的卡尔坦森要走了!”守卫看了一眼卡尔坦森,不情愿地跑到城楼里面去了。不一会儿,一个披着睡袍的大汉急匆匆地从木质楼梯上跑了下来。他边跑边说:“尊敬的子爵大人,我不知道您会今天走的!您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为什么不多呆上几天呢?”大汉说着,就跑到了卡尔坦森的马前,他赤着脚,拿着一个蛇皮袋子。卡尔坦森依旧保持着微笑,他翻身下马,热情地走到这个叫沙尔曼的男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你从美梦中吵醒,实在是非常抱歉!”卡尔坦森轻轻地说。
“子爵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能为像您这样尊贵的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再说了,人们都害怕寒冷的北方,您的家族里,只有您能够做到……想到你长年呆在开伯尔我们心里都不好受。”说着,他举起手中的蛇皮袋子,说:“您看,这是我给您准备的酒!我妻子前个月就准备下了,但是……好像酒曲没有放好,味道不好。我们这个月又酿了一缸,可惜你今天就要走了……”
“哈哈”卡尔坦森扬了扬眉毛,接过了沙尔曼的酒,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他皱了皱眉头,说:“这次有点苦啊!不过劲头仍然很足。”
“是的,他们这次从南面进了一些酒曲,有甜酿的,有涩酿的。我那婆娘还是按着老习惯去买的,都没有问清楚……”
卡尔坦森又拍了拍沙尔曼的肩膀,笑着说:“最美味的酒,都是苦涩的……”
言罢,卡尔坦森轻盈地骑上马背,用手指碰了碰额头,向沙尔曼作了一个感谢或者离别,或者意味着其他什么含义的手势。沙尔曼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向守卫吼道:“放下吊桥!!!”
当绿色的骑兵队伍渐次穿过城门和窄窄的吊桥时,年轻的守卫走到沙尔曼的身后,小声嘀咕:“守备大人,这些就是去开伯尔要塞的斥候吗?这次只带走了五个可怜鬼。”
沙尔曼摇了摇头,他回头对年轻守卫说:“总是有人愿意跟着他去开伯尔冒险,但是谁知道呢?说不定又是哪家贵族少爷花钱买的替头。管他呢……你备上马,赶紧去告诉艾耶大人,火行者出城了……”
三
悲伤笼罩着阿奎拉白府。这座用白色大理石贴片铺陈的建筑,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死气沉沉。平日里,大理石包裹的墙壁和地面,总是能泛出温和的光芒,让人心旷神怡,而现在,它却用自己的冰冷,诉说着无尽的哀伤。几棵大型的菩提树错落在院子中间,随着晨风的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树底下,正停放着几辆用于长途旅行的硬木制牛车。府上的佣人们安静地工作着,将一件件的包裹有条不紊地放置到车上的合适位置。
乔趴在窗台上,看着这一切。当依苟走进房间,悄然地站立到他身后时,他似乎没有听见。依苟俯下身子,把脑袋大约压到乔的肩膀位置,小声说:“少爷,按这个进度,我们大概到傍晚边就能完成了……”
乔仍然默默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与他十二岁的年龄完全不符合的忧郁。他没有回应依苟,只是兀自说道:“好像要下雨了!今年的雨季来得有点早……”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头,盯着依苟,问道:“傍晚才能完成吗?”
依苟没有把头抬起来,他低着头答道:“是的,少爷!把所有需要带走的东西都打包是一件很繁杂的工作……另外……财务方面的工作也不简单,毕竟要遣散很多的人员。”
“嗯!”乔点了点头,但仍然很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们也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傍晚准备好之后,我们就出发吧。让下人们做好野外宿营的准备。”
依苟有些吃惊,他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少爷,小心翼翼地确认:“是……傍晚就出发吗?”
乔回答得很干脆:“依苟,你知道,冬天的萨朗山口和巴米扬山口会有多冷!我们得翻越它们,还得渡过届时可能冰封的赫尔曼德河。依苟,我刚才说了,雨季已经来了。我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出发。我们得赶在寒冬来临之前翻越兴都库什。”
“是的,少爷!”依苟点了点头。他一直以来都非常佩服眼前的这个少年。从那么年少时远离父母,翻越重山来到这里,乔就一直默默坚守,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主见一直让依苟十分惊讶,以至于依苟从几年前就认定他将是恢复家族荣誉的唯一希望,正因为此,他才自愿千里迢迢地跟随乔来到这里!可是……依苟想到这里,就开始疯狂地懊悔起来,他身负重托,却没能尽到自己的本分。
“依苟!……依苟!”乔很惊奇地看着依苟,他发现他的管家先生突然很罕见的走神了,而且眼眶无端地湿润起来。他催促了两声。
“是的,少爷!”依苟回过神来,再次低下头听乔的指派。
然而乔没有说什么重要的问题,他只是在想了想后,随意地询问:“依苟,我昨天的吩咐,你应该都办妥了吧?”
“是的,少爷!”依苟立即回答:“按照您的吩咐,我留下了最好的几个人来看宅子,我给他们在外面租了房,我们的白府用来出租收取孳息。另外,下人们都加了钱,让他们自行散了。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我们从吐火罗带来的人。”
“只是,少爷,我只是还想请您再考虑一下,我们是不是再等等信使的音讯……”
“不用再说了!”乔打断了依苟的话。他向来尊重这个忠实的老管家,但是他对依苟的过于呆板很反感。本来他不想反复向依苟解释,但想了想,他还是觉得该对这个充满自责的管家说点什么。“依苟!你也知道,等着信使来回一趟,起码要到明年春天了,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我的腿断了……侯爵肯定会食言的,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终身躺在床上的残废。但是,你知道食言对于一个骄傲的贵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到婚约期还有两年的时间,如果在这里干等着,只怕我们自己会有很大的危险。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我甚至感觉,像艾耶那样的人,随时都可能采取行动。夜长梦多,依苟。”
乔说完之后,缓缓靠到了身后的垫子上,用他清澈的蓝眼睛盯着依苟。
乔说的依苟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或者留恋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就这样回去,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毫无意义了……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看着依苟悲伤的背影,乔又说了句:“依苟!我亲爱的管家先生!记住带上骨伤的药草,雪山上面潮湿又寒冷。除了这些必要的东西,那些值钱的古董和金器全都留下!我们可不能辛苦地帮山区里的盗贼运东西。”
四
眼前的这个孩子总是让他感到惊奇。离开华氏城短短三天时间,格瑞斯已经基本能够驾驭他的马了,并且总是能够紧紧地跟在队伍后面。虽然,这个孩子仍然一言不发,但是卡尔坦森内心已经觉得他很了不起了。卡尔坦森一直领着队伍沿恒河西行,磅礴的河水让四名新人激动不已。他们中的两个是刹帝利,其中,文卡尔是想通过五年艰苦的军旅生涯向父亲证明自己,而普.塔帕则是塔帕家族中最没落家庭的长子,他们的家族轮到了这一次的徭役,家族会议象征性地讨论了一下,就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最好欺负的家庭,虽然不愿意,但是普也没有什么怨言,相反,他倒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另外两名新兵,则是两个可怜的倒霉蛋,他们是被派到徭役的贵族花钱买的替身,一个叫帕德鲁普,一个叫卡尔加迪,好像都没有姓。他们两个自知身份低下,因此一路来都负责做各类杂务,吃饭的时候,他们都远远地躲在下风口吃,表现得极为恭敬。
卡尔坦森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更不会介意。他已经回南部带了几次兵员了,在南方,人们会讨论兵源的构成,会讨论身份,会讨论各种无聊的事情,但是,一旦到了开伯尔要塞,这些事情就变得毫无意义了。那里只是终年需要新的兵员补充,因为总是有怯懦的人逃跑,或者有倒霉的家伙死去;那里需要经验丰富的战士,因此是不是贵族在开伯尔毫无意义;那里需要战场上的勇气,因此即使是奴隶战士也可能受人尊敬;最后,开伯尔还需要支付薪水的资金,这是对军官来说是最困难的事情。所以他们这些高等贵族身份的军官,总是会抽时间回到内地,寻求新的资助。卡尔坦森很讨厌思考这方面的事情,反而,却很享受像现在这样的旅行!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埋头前进就可以了。
日落之前,他们来到了梵天之门。也不知是哪一个世代,人们将整座矗立在恒河边的石山,修建成了巨型的梵天神像,它坐在盛开的莲花之中,慈悲地俯视着大地。血红的夕阳刚好从梵天脚下沉落,红色的光芒照射在恒河的水面上,形成一幅奇妙的画卷。卡尔坦森停下脚步,把马放到和其他马匹并行的位置,和士兵们一起静静地观看日落。当夕阳即将完全西沉的时候,他开始简单地介绍接下去的行程。“我的朋友们,走出梵天之门,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前方不远处就是曲女城,再过去就是盘陀城和摩羯陀西部原野,那些都不再是亲王的领地了。按照开伯尔的规矩,接下来,我们要避开城市骑行,尽量往荒野里走。记住,现在你们披着深绿色的斗篷,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人。”说完,卡尔坦森踢了一下马腹,催马继续向前……这支沉默的小型骑兵队伍紧紧跟了上来,拐过梵天之门,向西北行进。
旅行枯燥又漫长,到第五天,一切跟往常一样。
入夜之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卡尔坦森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带队向一座小型丘陵的腰部骑行。到达一个缓坡的位置后,卡尔坦森选择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岩石平台,示意开始宿营。士兵们马上忙碌起来。格瑞斯跳下他的小黄马,解下马背上的锡制水壶,准备跑到别处去取水。每天晚上,打来足够的清水是卡尔坦森交给他的任务之一。
可是这次,当他走到灌木丛边缘的时候,卡尔坦森却走过来,用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格瑞斯停下脚步,他不知道卡尔坦森有什么新的指令。但是卡尔坦森没有说什么,只是按着他的肩膀,蹲了下来。随后,他拿着马鞭,指了指右下方。
“瞧那里,孩子!”卡尔坦森轻柔地说。循着他马鞭所指的方向,格瑞斯看到远方河水蜿蜒的地方,有一片繁华的灯火。这些灯火伴着雨声,在朦胧地闪烁,有种美轮美奂的感觉。“那里是曲女城!在这片平原上,华氏城和曲女城就像一对璀璨的双子,相互辉映着……小家伙,你很多天都没有说话了,我知道你很难受。你相信么,我有一个神奇的本领,我总是能听到人们心里的声音。不过……我觉得,与我相比,你要幸运的多。”当格瑞斯听到卡尔坦森这么说时,他惊讶地用他的大眼睛打量着身边的这个骑士,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卡尔坦森却笑了,他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我就出生在这里……”他用马鞭指着曲女城说:“就是灯火最明亮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很豪华的宫殿。可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和我相比,你拥有好多人毫无保留的爱,特别是你的母亲,她用生命来爱你,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我呢?我的父亲就住在那里,就住在那片金碧辉煌里,就是现在!可是,我哪怕去见他一面也不被允许。我是被自己父亲生生放逐的人。我生来,就没有被人……”卡尔坦森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也许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垂下手,默然地蹲在格瑞斯的身边,发出轻柔的呼吸声。
格瑞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至少他能感受到,身边这个伟岸的骑士,也许和他一样正被悲伤和孤独包围着,这种感受可真是不好受。格瑞斯蹲下来,捡起一支树丫,在地上不停地划着泥土,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宿营地巧妙地避开了山水通道和可能出现泥石流的甬道,左边的山体突起又有效地使这里出现了一个回风处,防止夜晚有猛烈的山风通过。当然,这些还不足以显示卡尔坦森是一名资深的斥候。当三个呈三角形排列的帐篷搭好之后,卡尔坦森将那匹专门用来载重的马牵了过来,他解下马鞍边上的几个小铃铛,然后摸索到周边的灌木丛里,小心翼翼地用绳子将它们系到一些杂木的树枝上。在几名新兵看来,他们的指挥官有点过于死板和紧张了,每天晚上,他都要重复这些琐碎的事情,而且不愿意他人代劳。当事情做完之后,他们聚集到一个石壁下面,点燃一些柴禾,开始烘烤被雨淋湿的斗篷。卡尔坦森将酒袋拿出来,传给大家喝。但是,这个传递显得很不顺利,因为两名贵族士兵不愿意将酒袋传给帕德鲁普和卡尔加迪,同样,这两个下等人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但他们又不好意思站起来离开。于是,气氛一下就僵住了。卡尔坦森长吁了一口气,索性直接将酒袋扔给帕德鲁普,他对着天空说:“在野外,只有生存和死亡,没有其他的规矩。每个人都得喝一点,否则潮湿会要了你们的命。”
五
卡尔坦森睡得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而隔壁的两个帐篷则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格瑞斯躺在卡尔坦森的身边,他睁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和妈妈离别时的情景,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虽然他知道这个叫卡尔坦森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他也应该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艰难的旅行上来,可是他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对妈妈的思念。想到这些,他又摸到了自己胸口的黑葵花,他在想,也许,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就应该把这个挂件送给那个喜欢它的人,这样,就不会给妈妈带来灾祸了。格瑞斯悄悄坐了起来,把自己的黑葵花挂件取下来,放在手里。想到黑葵花,又联想到多年前的事情,格瑞斯有点出神。
下半夜值守的是那个叫普的贵族青年,但是整整一天的旅行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倦意。在篝火边,他早就忘掉了自己的职责,开始轻轻打起鼾来。雨早已经停歇了,山风中时不时传来夜鸟的鸣叫声。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从山谷里渐渐往山腰上翻涌。格瑞斯起先只是听到一些有点恐怖的鸟啼,到后来,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风中传来风铃的叮当声。格瑞斯觉得这声音美极了,就像他曾经在阿加利老师家里听到过的风铃声,叮叮当当地,像是在吟唱着一首歌……伴着美妙的歌声,他就这么坐着、耷拉着脑袋,快要睡着了……
就仿佛在梦里,格瑞斯的嘴被一只手给捂住了!迷迷糊糊的格瑞斯吓得整个人抖动了一下!顿时,睡意全无。他惊恐地回头,发现是卡尔坦森。
黑暗中,卡尔坦森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就像一只夜行动物一样!整个人正猫着腰,伏在帐篷里,另一手握着他随身携带的佩剑。
“别出声!仔细听!”卡尔坦森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从里面飘出几个极轻的字语来。格瑞斯点点头,也猫下腰来。
现在,他听明白了,他刚才模糊听到的风铃声,准确的说,应该是卡尔坦森远远近近系在灌木丛里铃铛的声音。格瑞斯的心脏,开始砰砰地急速跳动起来。
雾气蒸腾而上,很快就淹没了他们的营地。卡尔坦森从帐篷的一端望出去,只能看到漆黑的夜和弥漫在黑夜里的雾气。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外面微微发亮的篝火,卡尔坦森知道,那个懒惰的家伙没有按他的吩咐在后半夜把火灭掉,因此,现在他们在黑夜中变得格外被动。首先,他得确认对方是人还是动物,接着他得知道对方的方位和数量。卡尔坦森的脑子急速地运转着,思考着接下来的动作。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常年在野外旅行。现在他更多的是担心身边的这群菜鸟们。
“格瑞斯,接下来,我要到左边去。我需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对面去,把那堆篝火给灭了!你能做到吗?”卡尔坦森依旧用喉咙底部的声音和格瑞斯说话。格瑞斯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点了点头,把身体绷紧起来。
“行动!”卡尔坦森的指令短促又明确。随后,两个黑影窜出了帐篷。卡尔坦森迅速躲到了灌木丛的边缘,并立即将深绿色斗篷罩在了身上,这让他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起伏的黑色灌木里面。与此同时,格瑞斯像箭一样窜到了普的身边,他早就看准了普手边的一根木棍,窜到普身边之后,他拾起木棍,将火堆整个横扫了出去!木炭和火星一下子飞溅出来。格瑞斯迅速踩掉了明亮的几块火光,不管剩下的火星,一溜烟跑到一块岩石后面去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格瑞斯的胸口急剧起伏,心跳的厉害……
普像一个傻瓜一样,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惊慌失措。他跳起来,围着原地打转,转了几圈,才找到他丢在脚边的佩刀。“什么事?什么事?”捉着自己的佩刀,普压低了嗓子向四周发问,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伙伴们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在斜坡上炸响!“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一个黑影嚎叫着,首先从斜坡上的岩石后面跳出来,接着,又有几个黑影从斜坡后面的灌木丛里站了起来,并迅速向他们围拢过来。随着这些响动,尚躺在帐篷里打呼噜的几个家伙才如梦初醒。他们纷纷从自己的帐篷里钻出来,睡眼惺忪地想搞明白什么情况。而卡尔加迪,那个为了一点替身钱来冒险的吠舍,这会儿几乎快要吓出尿来了!他一点都不敢动,躲在帐篷里,直接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不断祈祷着。格瑞斯躲在黑暗里,已经看到了黑影手上的寒光了,他们携带了武器,来势汹汹。
很快,他们的包围圈就像一个口袋一样,朝营地包裹过来。普和文卡尔比较镇静,他们从起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后,迅速捡起了自己的佩刀,其中文卡尔还拿了盾牌。好像,他睡觉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把这个背面有棉布的小盾压在自己身上。他们两个形成犄角形状,应对头顶的来人。老实的帕德鲁普则捡起自己的刀,用力拉着跪在地上的卡尔加迪。他们身处于危险的境地,似乎必死无疑。
“嗖”的一声!忽然间,一声啸音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在四名愚蠢士兵的正对面,一个黑影惨叫了一声倒下了!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正在围拢的黑影全都停滞下来,并重新蹲回了黑色灌木丛里。“有弓箭手!”一个黑影提醒他们的人。话音刚落,“嗖!”,又一支箭拉着啸音直接射向了刚才说话人的方位。接下来,四周彻底死寂了。四名士兵这个时候才重新冷静下来,他们意识到了当下的处境,也意识到了卡尔坦森正躲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里,这是让他们安心的唯一理由。普和另外两人将他们的刀刃朝外执着,一动也不敢动,他压低嗓子朝身后的黑暗处询问:“爵士老爷,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们身后的黑暗里好久都没有回应。卡尔坦森应该还在观察四周的环境,他不敢轻易地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格瑞斯躲在石头后面观察这种情况,虽然激动的有点哆嗦,但是这个小机灵的脑子还不至于混乱。“他们害怕弓箭手!”格瑞斯小声对自己说着,悄悄地摸出来。“只要不能确定弓箭手的位置和数量,他们应该不会冲过来……”格瑞斯继续自言自语。通过跟自己说话理清楚头脑里的脉络后,格瑞斯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忽的一下冲了出来,直接奔向系着马的那棵树。“嘿,他们不敢动,他们害怕弓箭手。我们赶紧跑!”格瑞斯一边解开缰绳,一边冲着那群傻子低声叫着。经格瑞斯这么一提醒,那几个家伙也终于醒悟了过来,他们意识到格瑞斯正在做什么,于是立即跑过来,帮助格瑞斯。他们让格瑞斯翻身上马,随后自己也跳上马背,开始向山下跑去。看到这种情形,灌木丛里的家伙有点无法忍受了,有人稍稍站起来,想试探一下,但是马上就有箭呼啸着射了过去!虽然没有射中,但是这种威胁让这些家伙不敢作更大胆的尝试。
普拉着卡尔坦森的马,往山腰上走了一段,然后放掉他的哈塞尔马,自己先骑了下去。过了一小会儿,一个深绿色的影子翻身上马,也冲了下去,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之中。
六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惊魂未定的绿衫兵们才缓下逃跑的脚步,在森林边缘的一条小溪附近休整下来。卡尔坦森一一校检了士兵的基本情况,现实糟糕得让人难以接受。所有的帐篷都丢在了山上。文卡尔和普的干粮没有带,帕德鲁普的鞋丢了,卡尔加迪一件武器也没有带上,更不要提什么炊具和水罐了。不过,情况顶糟糕的是格瑞斯。由于爱惜他的小马,格瑞斯每次宿营都会将马鞍从它身上解下来。卡尔坦森提醒过这个孩子,这样做太浪费时间了,但是这个倔强的孩子只是回答说,他每天会提早起来给马装鞍子。所以,这次遇袭的时候,格瑞斯根本来不及给马装鞍子了。现在,他只能紧紧地趴在马背上,双手抱着马脖子。当然,与这些事情相比,最大的麻烦是,卡尔坦森的负重马丢了。这样,他的全套盔甲,他的两柄长剑,还有为未来漫长旅程准备的银币都没有了。
卡尔坦森面色凝重地骑着马,绕着他的手下转了一圈,摇了摇头!
“继续前进吧!天亮以后再想办法。”卡尔坦森无奈地告诉大家。愣头愣脑的帕德鲁普有点不甘心,他问指挥官:“我们可不可以悄悄溜回去?抢了东西后,盗贼们肯定走了。也许那些盗贼对帐篷、水壶什么的不会感兴趣。我们是不是可以……”
骑在前面的卡尔坦森没有回头,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注:开伯尔:冷兵器时代,亚洲其他地区进入南亚次大陆的最重要陆上通道之一。是一条位于兴都库什南部地区的狭长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