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外面看,这是一片荒芜之地,但是当马队从山口绕行而过后,眼前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条瀑布如同白练般垂在远处的山崖上,水流冲击岩石的声音让这里充满生机。在瀑布的下方,有一个碧蓝的湖泊。湖泊周围遍布着如茵草地。
现在,恰好是清晨。从瀑布中飞溅出来的水珠细如烟尘,弥漫于空气之中,形成了蒙蒙水雾,给山涧和林木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阳光从山顶上照射下来,穿过层层薄雾,幻化作一道彩虹,若隐若现,炫目迷人。由于群山环绕的缘故,这块小型盆地涵养着水气,隔绝了山外的寒冷、干旱还有暴虐,安静地存在于北地群山之中。
这里,真是一片出尘之地。
格瑞斯,被倒吊在马背上。他感觉,从醒来以后,这一队人好像走了一天一夜,这期间,道路异常崎岖,格瑞斯滴水未进,更谈不上吃什么东西。他只是被倒吊着,随着马匹的走动一颠一颠地抖动。每抖动一次,格瑞斯的脑袋都异常疼痛,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搞明白自己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群邪恶的家伙,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砸破了他左耳后侧的头皮。起初,伤口还在流血,后来凝固了,只剩下钻心的疼痛。
格瑞斯的眼睛也很难受,长时间的倒立,让他的双眼充血变成血红色。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在坚持了一天,不断尝试用自己的腰腹将身体抬起之后,格瑞斯最终放弃了,他干脆彻底闭上了眼睛。直到感觉马匹转过山口,向下行走,格瑞斯才尝试着观察了一下。
目光所及之处,令人十分诧异。这里,与北地荒凉的景象完全不同,也不是类似黑山那种阴森压抑的林地,这里生机盎然。一条蜿蜒的小河从远处的湖里流淌出来,河流右岸星罗棋布着几百个由褐色篷布和白色尖顶组成的小帐篷。帐篷之间,处处有炊烟升起,有许多幼童相互欢笑着追逐。……我这是到了哪里?格瑞斯暗自思忖。
最后,这片营地安静祥和的气氛终于被马队的到来完全改变了。首先,是那些顽皮的孩子们,他们老远就看到了顺着山道走下来的队伍,他们尖叫着,蜂拥而来……接着,一些女人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衣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她们笑吟吟地相互交谈着,望着归来的英雄。最后,营地热闹起来,一些男人听到孩子们鸹噪的吵闹声,从稍大一点的帐篷里陆续走出来,一些头上戴着华美羽冠的壮年男子和老年人也在人们的簇拥下走过来。大约,有几百个人逐渐围拢到路口,开心地微笑着,迎接马队的来到。
格瑞斯隐约听到人群里面的欢呼声,听到貌似酋长的讲话声。他们的话语很奇怪,格瑞斯虽然对这方面并不精通,不过,他大致能分辨出来,这是一种印地特有的语言。和北地人口语中时常带有的含混转音不同,这群人所说的语言比较清晰,虽然口音奇特,但可以确认,这是恒河两岸人才说的语言。就像昨天夜里他听见的交谈一样,他们的话,格瑞斯几乎能够完全听懂。格瑞斯看到,有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穿着绛红色的长袍,戴着白色的羽冠,从人群里走过来。他满脸都是黝黑的横肉,两颗乌黑的眼珠在小眼睛里闪闪发光。他张开双臂,冲着格瑞斯这边昂起身子,大声地赞叹:“伟大的因陀罗仍然眷顾着我们!诚如夏母所说,他一如既往地保护着我们,让我们繁荣!”
“呜卡拉!赞美神!”当这个男人说完以后,所有人都激动地举起双手,面向天空发出长长的呜鸣。随后,那个男人就以极大的步幅走过来,他大声地笑着,激动地扬着双臂,冲这边骑马的人说道:“泽克!你再次证明你是苍狼在这个世代的化身!你做到了!”
离格瑞斯大约几匹马的间隔,那个叫做泽克的男人,骑在马上,微微地向红衣男子颔首示意,随后他翻身下马,站立到自己的马头前。他仍然用那种低沉并且不带什么感**彩的声音回答:“酋长大人!我们也没有想到能够这么顺利,一切荣耀都应归于在天空俯视着我们的神!”
泽克穿着黑色的麻布衣服,另外还披着深色的斗篷,他轻轻地将斗篷挽起来卷到左手边,用右手抚住自己斜向套在胸口的弓背,接着,幅度很小地向酋长弯了一下右膝。
“哈哈哈!”红衣酋长开心地笑着,他很自然地收回自己的双臂,用右手有力地拍击了一下泽克的肩膀,以示祝贺,接着便走过泽克,来到其他猎手的面前。看起来,酋长是一个热情并且平易近人的领袖。他一一将疲惫的猎手们从马上扶下来,嘘寒问暖,走到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猎手面前时,他一把将这个小伙子搂住,然后和小伙子并排着回过身,面向前来迎接的人们大声说:“石楠花家族现在又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便传来一阵欢呼和笑声。有站在外围的人,大声鼓励这个小伙子说:“巴克莱,你是我们的骄傲!”
这个小伙子怯生生地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有点微微脸红地低下了头,开心地笑了。
酋长和每个猎手都作了简短的交流,最后,他走到格瑞斯的左侧……在这个位置,他收敛住了自己的肆意的笑容,转而变得温和并且优雅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冲格瑞斯后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低声说:“尊敬的先生,有劳您了!您对格鲁人的帮助,我们会永远记在心里!”
格瑞斯后方,再次响起那个尖锐的声音。“富有远见的卡拉卡哈尔尼酋长,是您将福祉降临到您族人身上的!不得不说,我的主人对这件事情有着神奇的预测,他在那么久远之前,就认定只有您,才能够完成这一伟大的使命!”
格瑞斯的耳朵嗡嗡作鸣!这群强盗杀了卡尔坦森!杀了他的游骑兵战友!现在,还在这里弹冠相庆,在这里装腔作势,在这里为了一次杀戮而纵情欢呼。刚才,格瑞斯一直在默想,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嗜血种族,会如此邪恶和罪孽。可是,当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尖利的声音后,格瑞斯的心头突然震颤了一下……我听过这个声音……格瑞斯愤怒地告诉自己。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在格瑞斯的耳边回荡着,一下子就盖过了格瑞斯脑袋里其他的思绪。应该是自己人!格瑞斯咬着牙想,肯定是自己人!开伯尔的奸细出卖了我们!
酋长晃动着身体,大腹便便地经过格瑞斯的身边,与那个尖利声音的主人继续寒暄。他们手拉手地从格瑞斯眼前走了过去,格瑞斯看到,一个穿着深黑色斗篷的背影……显然,这个家伙非常注意细节,善于保护自己,即使在猎手的老巢里,他仍然穿的滴水不漏。这是一种奇特的黑色斗篷,浓厚的黑色流动在他的周身,深不见底,似乎能够吸收完所有的阳光和温暖,没有一丝反光,没有一丝生气。那天夜里,格瑞斯曾经也看到过这种暗含着死亡和肃杀之意的黑暗。
“嗬……嗬……嗬……”当穿着黑色斗篷的家伙经过格瑞斯身边时,即使是倒吊在那里,格瑞斯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满腔的愤怒……他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急速跳动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绷得铁紧。格瑞斯想拼尽全力冲着那个家伙吼叫一声,或者,问他到底是谁……可惜,长时间的折磨,已经让格瑞斯的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只是张着嘴,瞪着血红的双眼,冲那个黑衣人晃动着,大口喘着粗气……
驮着格瑞斯的马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挣扎搞得有点不耐烦,这匹马向前走了一步,并且晃动了一下自己脑袋上的缰绳。
马匹的这个举动让酋长注意到了身边的东西!他侧过头,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马匹身上挂着的“货物”,然后,便啧啧着嘴,摇起头……“泽克!”卡拉卡哈尔尼酋长举起自己的一个手指,冲远处的老猎手摇了摇,他说:“泽克,你总是这样……”
正在向前行走的泽克听到卡拉卡哈尔尼的声音,回过了头。这个男人长着一张令人记忆深刻的脸庞,黝黑、坚毅并且在额头到脸颊之间,有三条严重的野兽抓痕。他用鹰一般深沉锐利的眼睛回望着酋长,问道:“怎么了?”
“额……”看到泽克的目光,卡拉卡哈尔尼畏缩地犹豫了一下,他说:“我们应该干净利落,那些城堡里的绿衫军可不好……”
没等酋长说完,泽克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便背过身,不再理睬他,而是径直走向人群。人们看到猎手队长缓缓走来时,笑容渐渐凝固,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种冷漠和阴郁带来的压力,人们自觉地闭上嘴,安静地让出了一条道路……在人群让开道路的尽头,站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她任由两名年轻小姑娘搀扶着,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一根紫衫木制成的拐杖。她那么矮小,个头还不到身边姑娘的一半。一大堆各种颜色艳丽的服饰,像是堆积在她身上一样,将她完全套住,在衣服唯一没有遮挡的地方,分别是一个布满皱纹,白发缠绕的干枯头颅和两只如同枯枝般的手爪。和任何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一样,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哪怕一点人气。
泽克走过去,在距离这位看起来地位非同寻常的老妇人尚有一步之际,他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夏母!我们回来了……”泽克轻轻地说。说完,他俯身,轻柔地握住夏母伸出的一只干枯手爪,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老人家摇晃着,摇晃着,缓缓地张开没有牙齿的干瘪嘴唇。好像,她颓老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只能大概对着某个空洞的方向说话。并且,这种声音苍老又瘆人,就像是枯树皮摩擦发出的声音。“我的泽克……”说完这几个字,老人家吃力地喘了两口气,继续说:“跟我梦里看见的一样!”
她伸出自己干枯的手,放到这个叫泽克的男人的头顶,慢慢抚摸着,说:“因陀罗在我的梦里说过……我们再也不用在这寒冷和荒芜之地煎熬下去了……他会送给我们神物,让我们洞开祖先之地……”
格瑞斯看见,那只苍老干枯的手上,有一颗紫宝石戒指,在闪烁。
四
这些格鲁人就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把格瑞斯抛到了一堆家畜的排泄物旁。然后,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开了。
连日的折磨让这名来自开伯尔的小战士气若游丝,看起来,死神就站在不远处觊觎着这条鲜活的生命。有好多带着血色的眼泪从格瑞斯的眼角慢慢流淌出来,他的嘴唇全部裂开了。这些格鲁人并没有解开格瑞斯身上的绳子,因此,小家伙被绑得像一只虾一样,蜷曲在地上。他的脑袋刚好砸在一堆粪便里,肮脏的秽物沾满了他黑色的头发。
难道,自己就将在这里像一只牲畜一样死去并且腐烂掉吗?格瑞斯浑浑噩噩地想着……现在,他觉得自己真是一无是处……他救不了妈妈,救不了卡尔坦森,他拿不回自己的剑,最要命的是,因为自己的愚蠢,他还拖累了爵爷,本来爵爷肯定能冲出去的……现在,他就像一个废物一样被扔在这里,丢人现眼,他永远都不可能为他们报仇了……想到自己将这么死去!格瑞斯想哭了,然而,最可恨的是,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就像是一场盛宴即将开始,整个营地的格鲁人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人们将木材不断地向湖边搬移,同时,一些男人开始宰杀牛羊。一群群的人们围绕在刚刚从山外返回的勇士周围,听他们述说这次历险中的神奇故事。
那些显然有着尊贵地位的族老和家族首领们,则跟随着酋长聚集到湖边的一座大型帐篷里。卡拉卡哈尔尼命令十几名壮硕的汉子守卫在大帐的周围,然后转身进入里面,召集首领们议事。不管他们搞得多么神秘,格鲁族的普通人可一点都不在乎,年轻的男女正在尽量展示着自己美妙的身体,伴随着鼓点的节拍,尽情欢唱和跳跃……
这些声音,格瑞斯都听见了。他还没有死,所以他仍然能听见这一切的喧嚣和鼓噪。悔恨、气愤以及绝望就像潮水一样将他包裹起来。这些人,因为伏击了开伯尔的一支小型斥候分队,就如此得意忘形,如此肆意庆祝,这让格瑞斯既不能理解,更难以接受。
在这样的绝望里,格瑞斯的眼睛越来越迷离,他的视线渐渐由昏黄转向黑暗,那些污浊的臭味起先还萦绕在他的周围,现在,却好像渐渐消散了……格瑞斯的各种感知都在消退……
及至死神即将来临之际,恍惚间,有一串清脆的铃铛声从远处慢慢靠近……听到这种声音,昏沉中的格瑞斯想,自己终于走到尽头了……应该是又回到华氏城了吧……原来,在死之前,上天仍然怜悯他,能够让他回到成长的地方,再看一眼母亲。
看来是真的!随着铃铛声的由远及近,远处的草地上,有一双白皙的脚出现了……就像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母亲……她绕过土丘,轻盈走来……那双美丽的脚,一下一下踩踏在碧绿的草地上,渐渐靠近,让格瑞斯觉得心旷神怡。格瑞斯微微地咧开嘴,笑起来……格瑞斯想,自己真的回到了家里……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然而,这双脚最终却在距离格瑞斯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似乎有点犹豫的样子。过了一下子,她蹲了下来……格瑞斯看不清对面的人……朦胧中,他感觉,她是那么瘦小、稚嫩,不像是妈妈的样子。这让格瑞斯感到奇怪起来,他努力想看清楚,因此,他用力将眼睛闭上,又睁开,闭上,又睁开。
“你是谁啊?”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我是……格瑞斯张开嘴想回答,但是他的嗓子里只能冒出干燥的烟尘,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看到这种情况,对面的人大约了解了格瑞斯的情况,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停留在了格瑞斯的前方。
时间好像凝固了那么一小会儿,那个人站在格瑞斯的身前安静地做着些什么。
随后,“哗……”的一声在格瑞斯头顶响起!格瑞斯整个人抖动了一下!一泓清水从格瑞斯的头顶倾泻下来,全部都冲在他的头上和脸上。这种感觉,就像在寒冷的冬日从开伯尔的塔楼纵身跳下一样神奇。冰凉的清水让格瑞斯浑噩的脑袋一下清晰了不少。他抬起头,望过去……
阳光,因为水珠的原因,溢彩流光。这个女孩子正好挡住一半的太阳,因此,在格瑞斯看来,她是如此耀眼,如此光彩照人!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和阿什米塔不一样,她有另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她小小的,怯生生的,用一双漂亮的紫色大眼睛盯着格瑞斯。当她发现格瑞斯也在盯着自己时,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你看……你实在太脏了……”
看着她,特别是看着她张口说话,格瑞斯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从她身上飘扬过来。
这个小姑娘看到格瑞斯不说话,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她把陶土做的水壶搁到腰上,拿另一只手扯住自己耳边的一根细小辫子,盯着格瑞斯。好像,她扎了几百根小鞭子,整齐地梳往一个方向,然后披挂在脑袋的一侧,看起来俏皮又可爱。随着她往后退,格瑞斯看清楚了,她似乎只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侧着头,等待格瑞斯回话,可是,她发现躺在地上的“大虾”迟迟不说话,就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这多少让她感到有点害羞又有点害怕。她捏了捏拳头,然后鼓起勇气,小声地说:“我爸爸让我过来照看你!”
说着,她往侧方喧闹的人群张望了一下,然后继续歪着头跟格瑞斯说话。“我爸爸是把你抓回来的人,他是山林里最厉害的猎人。你跟他作对,只会有这样的下场……”
说完,她抿住了嘴唇,盯着格瑞斯。看到格瑞斯稍稍张了张嘴,她瞪大了眼睛,俯下身子,努力想听一点什么,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格瑞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于是,这个小姑娘又挺起胸,说:“大人们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装得多可怜,都说明你肯定不是一个好人!”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继续说:“瞧瞧你身上考究的皮甲,你肯定是山外那些领主的爪牙之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还要让我来照看你。”
“不过……”她向格瑞斯靠近了一点。“既然爸爸让我来照看你,我总得做点什么……你给我听着!”她撅起嘴巴冲格瑞斯说:“我给你一点水喝!但是你不能动,否则……”她冲格瑞斯晃了晃自己的拳头。
原来不是梦境!原来不是华氏城!格瑞斯心中暗暗苦笑,他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在疯疯癫癫地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全身被绑得已经完全麻木了,怎么可能动弹呢?只是女孩的一席话,让他从天堂又再次跌回了地狱。
……
小姑娘做事情似乎非常仔细。她先是拽住格瑞斯的一只脚,全力往外拉了几下,大致将格瑞斯拉出了堆满粪便的区域后,蹲在格瑞斯的侧面,用陶罐一点点地往格瑞斯的嘴里滴水。
清澈又甘甜的湖水从格瑞斯的嘴唇上,一直浸润到他的喉头,流淌到他的心肺里。生命的力量,一点点的,又回来了。喝水的时候,格瑞斯的双手被绑在背后,但他仍不愿摆出哪怕一点哀求的姿态,他喝着水,但并不看这个姑娘,他只是直直地望着远方。他心里在想,既然是这样,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要抓住任何一线生机,只要他们不杀我,我就还有报仇的机会……
当罐子里的水被格瑞斯喝完之后,这个小姑娘就立即跳开了一大步的距离。她皱着鼻子说:“你身上太臭了……”
格瑞斯没有马上说话,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下,当他感觉嗓子稍微舒适一点之后,便尝试咳嗽了一下。很好,喝了水之后格瑞斯发现,自己不仅活着,而且还能够发出声音。
格瑞斯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姑娘,用极其嘶哑的声音说:“谢谢!”
听到格瑞斯的话,小姑娘露出奇怪的眼神。她又歪过头,盯着格瑞斯,轻声说:“原来你会说话啊!”打量了格瑞斯好一会儿,她垂下手中的陶罐,对格瑞斯说:“你还知道说谢谢,说明你不是一个坏透的人……好吧,告诉我你都干了些什么坏事,然后我再决定是不是应该给你点吃的……反正……我今天也没法参加晚上的聚餐了。”
有一点光在格瑞斯的眼睛里闪耀了一下。我到底做了什么?他花了一刹那时间来思考,然后就冲着这个姑娘点了点头,他说:“我告诉你。你听着。”
“我叫格瑞斯!”当小姑娘认真地蹲在他身边时,格瑞斯开始费劲地讲述起来。“我是开伯尔要塞的士兵,你听说过那里吗?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看到小姑娘一副迷茫的神情,格瑞斯继续说:“反正,那里是一个用于保护善良民众不受野蛮人侵袭的要塞。我们,要塞的士兵,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们!但你们却伏击了我们,杀害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
“这不可能!”格瑞斯话音刚落,小姑娘就激动地跳了起来。她指着格瑞斯的鼻子叫道:“你骗人!我爸爸打败了恶贯满盈的银鹰骑士,你一定是他的随从!”
“银鹰骑士?”
“是的,你肯定是银鹰骑士的人。”小姑娘坚持指着格瑞斯的鼻子。
格瑞斯暗自在想,银鹰骑士?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银鹰骑士,但是,这些奇怪的猎手们采取的行动好像确实目标十分明确。难道,他们搞错了?不太可能吧!
格瑞斯思考了一下,问小姑娘,“你知道关于银鹰骑士的事吗?你告诉我!……说真的,我们开伯尔人都穿着绿色的斗篷,没有什么银鹰……”当格瑞斯说到这里时,忽然间,有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了一下,不禁让他心惊肉跳。不是吗?卡尔坦森的头盔上有一对展开的银色铁翅!
但是,格瑞斯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他说完自己想说的,然后盯着小姑娘,期待她的回答。小姑娘疑惑地观察着格瑞斯,她感觉格瑞斯似乎不像在说谎。她想了想说:“你真的不认识银鹰骑士吗?”
听到这句没有头脑的话,格瑞斯皱了皱眉头,他说:“我没有必要骗你。”
听到格瑞斯这么说,小姑娘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格瑞斯,然后轻轻地自言自语。“他们说,他们这次出去就是去猎杀银鹰骑士的……”她嘟囔着说:“因陀罗索要的第三件祭品,最邪恶的骑士。”
“因陀罗?最邪恶的?”格瑞斯紧紧盯着小姑娘的眼睛,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位居北地的部落,他们怎么可能供奉来自印地的神明?可是,刚才,他明明听到小姑娘说了因陀罗——印地的诸神之一。这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因陀罗托梦给我们的夏母,他要我们为他猎杀这里最邪恶的人——银鹰骑士。你不用在这里狡辩,格鲁人痛恨所有邪恶的人!”
“好吧,我不认识什么银鹰骑士,不过,你跟我说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吧。也许,这里面有一些错误!”格瑞斯尽量摆出无辜的样子,冲着单纯的小姑娘祈求。
“哼!反正,你记住,我们格鲁森林里的人,痛恨所有邪恶的人!所以,你要给我小心点。”小姑娘在格瑞斯面前来回走了两步。
“我也痛恨邪恶!”格瑞斯利落地回复。
小姑娘停下来,奇观地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格瑞斯,接着兀自发呆了片刻,随后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她说:“我告诉你也无妨,因为,如果你是邪恶的仆从,你终究会受到惩罚的!”
小姑娘似乎是从一种虚无的时空开始叙述的,她说:“因陀罗可以从天空中洞悉一切,你们所做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也许,你不认识银鹰骑士,但也许,你只是不认识那个真实的银鹰骑士。”
“好多年好多年了!夏母都梦不到神,老人们都说,她已经被神抛弃了。”
“直到有一天,她从梦中醒来,在半夜叫醒了所有人,她说,她看到希望了!因陀罗还在,并且给她指了一条带领我们复活的道路。”
“夏母说,我们格鲁人已经在这片荒野里生活了太久了,渐渐地都忘掉了故乡的模样。但是因陀罗仍然眷顾我们,他说,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自己尚有勇气,依然拥有战胜邪恶的力量,他就愿意为我们洞开祖先之地的大门,并且在我们进入之后,永远地保护那里,封印那里!”
“虽然,谁也没有见过祖先之地!”
小姑娘说得有点出神,她接着说:“神谕很简单,要我们去猎取三样东西,向他献祭!”
“第一样,是卡拉库姆沙漠里的白唇鹿……”小姑娘轻轻掰着自己的手指,说:“第二样,是锡亚琴的玉蝴蝶;而第三样,就是银鹰骑士的头颅。”
“虽然很困难,但是他们做到了!为了实现神谕的要求,我们每个家族都派出了最优秀的猎手,组成了一支强悍的队伍。他们深入卡拉库姆黑沙漠,找到了白唇鹿,他们翻越了天寒地冻的锡亚琴,最终在神秘的冰窟里找到了玉蝴蝶。可是,最后一样祭品,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我们问遍了北地的各个部族,甚至善于游历的德兰吉安娜人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银鹰骑士。直到,前不久,那个穿着神秘斗篷的黑衣人走进山谷里……”
格瑞斯抬起头,睁大眼睛,仔细地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小姑娘说到这里,侧过脸,忽闪着大眼睛,问格瑞斯,“你相信神明吗?你知道吗,太神奇了!神谕里说,要两个至纯洁的祭品和一个至邪恶的祭品……而当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神秘人就来了。他走进山谷,告诉我们他是来寻找南方最邪恶骑士的。那个骑士在南方杀害了他的全部族人,然后遁逃到兴都库什的群山里。他说他要找的,就是银鹰骑士。他说他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踪迹,但却势单力薄,没有能力杀了他,所以需要我们的帮助。”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神在帮助我们!”
“所以,你们就相信他了?相信了那个神秘人?”格瑞斯打断了小姑娘的情绪,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是啊!我们当然相信他,一切都是神安排好的!”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一眼格瑞斯,回答道。
“你们验证过他说的话了吗?你们能确认银鹰骑士就是最邪恶的人?你们能确认那个银鹰骑士就是他所说的人?”格瑞斯盯着小姑娘,继续发问。
“我们……”小姑娘本来想立即回答,但是又一时语塞了。她想了一下,脸就涨红了。她气呼呼地说:“大人们肯定是验证过了!”
“大人们去过南方了?”格瑞斯穷追不舍地询问,并且皱起了眉头。
“……”小姑娘的脸涨得更红了,她生气的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愤怒地盯着格瑞斯,但又回答不了格瑞斯的问题。
看到小姑娘的神色,格瑞斯慢慢垂下了自己的眼睑。最后,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我暂时还是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只能告诉你,你们刚刚杀死的那位骑士,是我见过的,最正直、最勇敢、最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