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瑟瑟冷风幻化轻柔温暖的春风,伴着绵绵丝丝微雨之后的清甜,携那梨花海棠的沁人芬芳,拂过绯红的脸庞,皎白的花瓣飘零飞散,俏皮地擦过眼睫,迷住双眼。倏然眉间清凉,重开眼帘,俊容咫尺,明眸熠熠,笑靥如花。
“你是......阮家的丫头?”我不敢与他对视,低头忐忑“嗯”了一声。接着他又问,“来陪二小姐选秀的?”我依旧不敢抬头,只答了一个“是”字。
紧张了半刻,恍惚发觉他已不在身前,试探着抬眼一瞥,只看他已绕开我,正向我身后的梨花海棠树徐行,忽地,他停下了脚步,回首对我发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莲心。”
隐隐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我,我回眸一望,只看人潮之中冲出一瘦高少年,我一时也没看清他的长相,而他已然展臂将我揽入怀中,并紧紧护住我,然后带着我往少人的胡同里走,边走边问,“你没事吧?”
听他的声音颤抖,呼吸急促,我仰脸一看,正是他,所以羞怯地的回了一句“我没事”。
“你来逛庙会吗?”
“不是,我是跟随我家小姐陪皇后娘娘还愿的,回来顺路买东西的,可刚才从店铺一出门就被人群冲散了。啊,对了,你见到我家小姐了吗?”
“你家小姐?”
“哎呀,我忘了,你没见过我家小姐。”
“你别急,我三哥认得她,刚才他先寻到她了,这会儿应该送她先回镇国公府了。走,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上次匆忙,未来得及请教公子名讳。”
“我姓傅,单字一个华。”
心想小姐最不喜欢等人,生怕她等急了,于是一手护着怀里的糕点,脚下一刻不敢停歇,哪知一时忘了看路,一不小心就与路人迎头相撞。
“莲心!”
闻声,抬头一看,惊喜道:“傅公子!”
“好巧啊!”
“是啊!”我无意识地拉长了声音,轻叹一句“好巧”。
他一如之前那般温柔明媚的笑着,“来合欢林许愿吗?”
我摇了摇头,“不是。”
不想,他却嬉笑一声,“难道是,会情郎?”
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时心乱如麻,只想着赶紧解释清楚,所以一口回绝,“当然不是!”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看他笑得格外开怀,我反倒是更加慌张,语无伦次,“我只是陪我家小姐去观音庙请签的,小姐吩咐我去买糕点,和小姐约定在这边会合的。”
话未说完,就听有一个毛毛躁躁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四殿下,四殿下。”乍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闯进巷子,一脸惊慌道:“不好了,阮家的大小姐把二小姐推进池塘里了!三殿下把人救了上来,眼下封道驱车,正往镇国公府送呢!”
他剑眉微蹙,大步上前,正伸手来拉我的手,“莲心,你别急,我这就送你回去!”
我霎时头昏脑涨,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难以置信的质问道:“你不是傅华,你是......四皇子,景晔!”
因为我伤病的缘故,不能留在羲家过年,小姐也不似从前关切,只念着羲氏的习俗,竟打发我跟着阮家的几个婆子小厮一起回靖城。这一路大雪封道,冰天雪地,生生在路上耗了大半个月。眼下,已是腊月廿八日了。我拖着疲累的身体,艰难的在永裕门外往宫里走着,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正当我向下倒去的时候,被一只大手拽住。我扭头一瞧,本打算顺口道谢,可当看清那人的样貌,我不禁心悸一瞬。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推开他,忍着脚踝的刺痛,咬牙屈身行礼,“请四殿下大安。”
“起来吧。”
“谢殿下。”
“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的。”
他的声音很是失落,可我心中也有一丝不忍,我深吸一口冷气,刻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保持应有的清醒和礼数,“奴婢不敢。如果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话未说完,我就转过身,打算快点逃离他的视线,可是却忘了脚上的伤,一时用力过猛,走起路来更是一瘸一拐的。
他看我步履蹒跚,不顾礼数,直冲上前,一把拉住我,“你脚怎么了?”
我强忍着泪,哽咽道:“没,没事。”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三哥三嫂呢?”看他一脸紧张的凝视着我,问出这句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他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慌忙地伸手抹去我脸颊眼角的泪水,紧着劝道:“你别哭,你还有我呢。”说着,他俯身拦腰,将我横抱起来。
我瞬间止住哭声,低声挣扎,“你快放我下来,这让人看见多不好啊!”
他咧嘴一笑,“这会儿正下着雪,守门的禁军都在值房里猫着躲雪呢!”
“可是......”
他当即打断我,说话的样子,让我无法开口反驳。“别可是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放心,我带你走小路,从东宫后头绕到上林苑的大合欢树,那边一向没什么人走的,保证不会叫人瞧见的。”
轻手打开红绸锦匣,映入眼帘的是梨花海棠围绕的一柄金玉如意,心中格外欣喜而又忐忑,开口推辞,“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怎么?不喜欢吗?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如意的。”
“不是。”
“那你是觉得我没有像三哥对三嫂那么用心吗?”
“当然不是!”
“我看你最近帮着三嫂照顾三哥,忙前忙后,费力不讨好的,我只是想送你这个,希望你能开心点。”
“没有,我还好。”
“在我面前就别逞强了,我都听春桃说了,三嫂昨天又因为三哥的梦魇迁怒于你了。”
“你别听春桃瞎说,主子她也是没日没夜的熬着照顾殿下,不见起色,难免心焦。”
“哦,对了,我想起我母妃之前得了些沉香,说是有安神的作用,等我回头要些来,你先给三哥试试,看看起不起作用。”
“宁妃娘娘的东西,不好给我们私用吧。”
“没事的,母妃很好说话的,要是真好用,她肯定能都给三哥的,这样三哥要是有了好转,你不是也少挨累吗?那就今晚戌时,老地方等我。”
“好,我在合欢树那儿等你。”
我低头转身,正欲回去,可他却突然伸手拉住了我,我一怔,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他上前一步,低头亲吻我的额头,我情不自禁地拥入他的怀抱,只听他轻声地说:“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要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委屈你了。”
心中虽有酸楚,但仍觉得满足,我闭着眼,安慰他,“你不必抱歉,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他和另一个女子依偎在合欢树下,他一手揽着她的水蛇腰,一手轻抚她高隆的腹部。眼前突然出现两个凶神恶煞的禁军侍卫,大步上前硬是架着我的双臂,试图强行将我拖走。我不禁嘶声呐喊,奋力踢腾挣扎,倏地脑后遭受重击,刹那没了意识。
一瞬窒息散去,只看是凌芸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地对她说话。莲心两耳嗡鸣,听不清凌芸在说些什么,接着就看凌芸被秋菊拉着离开。
原来只是沉眠一梦,溯回情初。
莲心下意识伸手抚上本就平坦的小腹,半眯着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而心里,空荡荡的。
“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忽闻轻蔑一声,莲心猛地睁开眼,转头只看景明立在床前,低眼睥睨。
莲心嘴角溢出一丝阴险的苦笑,“小姐若是知道,是你伙同我骗了她,她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忘了,当年她是因为什么跟萧家少爷解除婚约了吗?”莲心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不甘,“不是阴艳琪,而是人言可畏。”
那日莲心昏倒,着实把凌芸吓得不轻,她实在是怕莲心有个什么闪失,即便有景明在,可心里还是不踏实。毕竟,紫微宫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花晨月夕”的动向,就等着莲心的肚子有个什么,好趁火打劫,幸灾乐祸看笑话呢。所幸,莲心并无大碍。只是凌芸也不知道,莲心昏倒的实情。
紫微宫当天的风少不得也刮去了镇国公府,景昕掂量着轻重,正巧要在年前给烨帝送年礼,便借着这个由头,顺路去明居看凌芸,与她闲谈。
看凌芸的气色不太好,景昕明知故问,“你到底怎么了?真不是和景明吵架了?”
“没有。”凌芸摇头,声音有些低沉,“我只是还有些后怕。”
“莲心没事,景明在家,你还有什么怕的?”说着景昕浅浅一笑,打趣道:“你不会是觉得这孩子是景明的吧。”
倏地听到这么一句话,唬得凌芸一怔,她立时扯开嗓子,嚷道:“景昕,你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景昕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云淡风轻的说道:“不是不就得了,成日想这些有的没的,我都替你累。尚有父皇圣谕,保你稳坐睿郡王妃的位置,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是景明宠着爱着,你犹嫌不足?”
“当然不是,我只是......”
“行啦,都是你自己瞎吓唬自己,没事闲的想太多。”景昕忍俊不禁,耐心安慰凌芸,“我知道你一时不知怎么面对莲心,殊不知,莲心此刻又何尝不是呢?莲心未必是个坏心的,也不全是好心的,人都是有私心的,谁人无过呢。你们之间,也不是科举考试、比武较量,非要争那个名次,分个榜眼探花的。你们从前是主仆,多少有着情分,感情的事,也不能单论谁对谁错,落得如此,只怕是日积月累,阴差阳错,而你们都未曾在意察觉。如今她虽是成了景明的侍妾,可这往后,就算她不要脸面,真起了二心,抛开景明不谈,我倒也不信她会踩到你头上去。不是她一定没有本事,而是她不敢豁出命去,她这个心性,高不成低不就的,怎么又舍得委屈自己呢。当然,我更不相信,你会任她为所欲为。所以,前尘往事,当机立断。”
“真的可以都放下吗?”
“只要你不纠结过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到底你们又不是正面冲突,你留她是仁善,她守己是本分,一切顺其自然,方是上策。”看凌芸依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景昕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就不能想开些吗?我真是想不通你究竟有什么可愁的?”
“景昕,岭北大案的事,你应该知道吧,我听景明说已经结案了,而且要在二十三之前公开宣判行刑。”凌芸刻意压低声音,有些胆怯地问道:“历来秋后处斩,冬至早过,立时处决,怕是不妥。”
听罢,景昕抿嘴一笑,“父皇一向杀伐果决,说一不二,至于顺天应人,他也从不信这些,他屡改成规,破除陈俗,所以紫微宫当下的日子才过得相对平静,不过,这大年里的繁文缛节还是不少的,等到日子了,你就能领略到了。对了,说到这个,你们的除夜献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时听景昕问她,凌芸心里一咯噔,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尴尬地解释道:“我头一遭在宫里过年,也不熟悉紫微宫里的礼节,景明说他爹不疼娘不爱,没那个闲钱去置办那些虚礼,说是就跟从前一样,等元旦拜年的时候献个大点的如意得了。”
“那怎么能成?没钱也不是理由啊,就算父皇不挑理,景明撒野,你怎么能任他胡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紫微宫里有多少人盯着你俩,这一旦在三宫传开了,怕是九州的人全要看你们笑话了。”景昕实是有些恼了,对凌芸瞪眼质问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要,你跟你哥说啊?”
“跟我哥要钱,和跟你要钱有区别吗?”
“你俩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等我回头见到景明,看我不好好教训他,真是一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看凌芸一副憋屈的样子,景昕也不好深说,“行了,现在埋怨谁都晚了。”说着灵机一动,“哎,你这一年来的,是不是收了不少花瓣?”
“花瓣?各季都有啊,怎么了?”
“拿出来做点心啊!这个你不是很擅长吗?”
“擅长做糕点的是莲心,我是擅长吃点心。”
“那有什么,正好借此机会,拉拢拉拢关系。”
“莲心怀着孕呢,能行吗?”
“她现在是贵人,又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只叫她把方法交给厨娘不就行了。行啦,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叫玉娟安排几个尚膳局专门做糕点的使女过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