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芸毫不避讳的直视兆雪嫣,面色渐渐沉了下来,而兆雪嫣自顾自的说道:“三小姐貌美倾城,落落大方。说到管家上,四小姐多少是差了一点,但三小姐绝对可以独当一面。”
凊葳不禁一笑,“豫王妃记性还真好,小时候的事倒也记得这般清楚,而且还慧眼识珠,当真是豫王的福气啊!”
“阮妃说笑了,羲家三小姐姿容出众,凭谁见了都会过目不忘的。”侃侃而谈的兆雪嫣突然察觉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凌芸眉心紧锁,两眼直直的盯着自己出神,是以故意加了一句,“我说的是吧,三弟妹。”
好在凌芸及时回过神,勉强透出笑脸,随口应付,“二嫂言重了,臣妾的三表姐,并没有您说的那般好,倒是皇姐猜对了几分,因着外婆格外看顾的缘故,我们五姐妹的确都过于娇气了,各有各的任性。”
“睿王妃怎么这么说自己呢,臣女瞧着您可不是任性之人啊,性格真真是极好的,这宫里除了太子妃的贤德,可就是您了,主动为睿王纳妾不说,对着阮贵人照看得更是周全,这才多少日子,说是为了延绵子嗣的,可巧这么快就有了,当真是恭喜了。”
铭婼说话的过程中,凊葳扫视众人,先看凌芸隐忍不改颜色,含笑相对,再看兆雪嫣挑眉瞟了一眼铭婼,随即换作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低下头继续假模假式的翻着手中的名册,皇后自然端庄的喝着茶,宁妃掩面偷笑,而景昕的目光一直落在铭婼身上,恨不能将眼光化成利刃即刻剜了这颗毒瘤。
“说起阮贵人这胎来,为着这是景明的长子,我倒觉得应该给‘花晨月夕’多配些人手,凌芸未生养过,没有经验,难免会照顾不周,有人看顾阮贵人,凌芸也好专心服侍景明,母后,您意下如何?”
听到景昕这般问她,皇后轻咳一声,顺手放下手中的茶碗,欣慰一笑,“还是你这个做姐姐的想的周全,也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让玉婕在内侍局的典侍中,选好的指派过去。”
皇后以公平起见,许诺宁妃让景晔自己挑选中意之人,而冰莘、羲瑶被排除在外,宣告了这场鸿门茶话选妃会以失败告终。
因为羲珺暂时还被圈在范围之内,凌芸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但已然倍感欣慰,至少,冰莘和羲瑶是安全了。
宁妃率先请辞离开,随后铭婼和兆雪嫣出门,紧随其后为凌芸打帘子的秋菊隔着棉帘子,只听兆雪嫣对铭婼轻蔑道:“你还真是擅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说罢径直而去。
铭婼正要赶上兆雪嫣分辩,却看景昕与凌芸并肩出来,于是没好气的朝她二人睥睨。
凌芸望着铭婼愤愤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神经病!”
凊葳随后跨出门,笑着对凌芸劝道:“你跟她置气算什么能耐,不论怎样,她此生都越不过你的,又何必因她乱了心智。”
景昕对凊葳点了点头,接着转眼向凌芸笑道:“你看看你堂姐,从前不也似你这般露出锋芒吗,可结果还不是一样。在紫微宫里,你要学会忍,你越是不动声色,不显喜怒,旁人便越捉摸不透你的心思,猜不到你的软肋。”
凊葳抿嘴偷笑,“皇姐错了,她的软肋可是人尽皆知,晾在青天之下曝光的,她呀,就是一张白纸。”
“白纸更好,任她为所欲为的挥毫泼墨,而我们一眼便可从纸上窥得先机,而这软肋,便也是保障,总之,我们胜券在握。”
凌芸对景昕和凊葳努了努嘴,“你俩这双簧唱得可真好啊,当我是真傻,半分好赖也听不出来吗?”说着抬手对她二人指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当真是骗得我好苦,成心看我出糗犯错!”
凊葳连连作揖摇头,“岂敢,岂敢,在咱们娇贵大气的睿郡王正妃面前,我们如何担得起‘勾搭’二字,当真是抬举了。”
景昕从旁附和,“是是是,芸妃主子过誉谬赞了。”
凌芸撇嘴,故作生气,“少跟我卖关子!”
此时的景昕已笑得前仰后合,捂嘴打发道:“你还是找你的软肋问问吧,他一向门清。”
一听此话,凌芸哭笑不得,顿时跺脚气恼,“惯会欺负人,再不理你们了。”
看凌芸拂袖转身而去,凊葳忍不住笑道:“这傻丫头不会真的回去问景明吧。”
与凊葳并肩行上云静亭,景昕渐渐敛去笑意,与凊葳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对视相看。凊葳神态自若,依旧莞尔,“有什么话,皇姐还是借母后这里问吧。”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若我说不清楚,皇姐信吗?”
“二弟素来专宠于你,与她貌合神离,便是有空子可钻,任艺、苑嘉她们也该是排在前头的,怎么偏偏是她呢?”
“怎么,皇姐和二哥难道没吵过架吗?”说着凊葳的脸上浮现难以捉摸的表情,“你二弟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我也不能日日服侍他吧。”
“这个是自然,”说着景昕不禁嗤笑一声,“反正都是自己选的,外人知道得再多,也是看不透的。”
瞧凊葳脸色愈发难看,欲言又止,景昕见不得她这副如鲠在喉的模样,便安慰道:“你心里很明白,之前和现在其实根本没有差别不是吗,且不管未来如何,当下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能放下的,都是从未真正拾起过的。既然没有回头路,那就只能靠自己罢了。”景昕说完便伸手拍了拍凊葳的肩膀,随后便缓步离开。
可就在景昕准备抬脚跨出凤仪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凊葳的声音,“皇姐!”听到凊葳喊自己,景昕下意识回身凝望云静亭,只看凊葳那透着无助的双眼注视着她,忍泪摇头。
不能说景昕和凊葳算的太准,而是凌芸太禁不住撺掇,果不其然,她真的回去问景明了。
打量凌芸目不转睛的盯了自己很久,景明的心里不断在打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盈我竭,故不敌而为克之。
景明终是没有忍住,抬手便朝凌芸额头狠弹了一记,却不想这下太过用力,右手食指由指甲开始扩散向上蔓延酸痛。景明一面甩着手,一面抽气咧嘴,对凌芸抱怨道:“你脑门怎么这么硬啊!”可凌芸还是一脸无辜,锁着眉头,朝自己眨着她那双水灵灵大眼睛。“喂!你还皱眉头?你发什么愣呢?你傻了啊,不知道疼吗?”
凌芸被景明这一声惊回神,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伸手挠了挠额头上刚刚被景明弹过的地方,随口道:“不疼呀。”
景明不禁翻了个白眼,“你——有种!”
乍见景明起身要往外走,凌芸纳闷道:“你干嘛去呀?”
“去太微宫呗,案子还没结呢。”
听了这话,凌芸低头绞着帕子,失落道:“那你今晚又不回来吗?”
“怎么,不抱着我,你睡不着觉吗?”
忽然听见这一声暧昧,凌芸一抬头,只看景明正伸出一只手扶在炕桌上,然后朝自己俯下身。凌芸下意识向后仰去,咧嘴傻笑道:“没有呀,内侍局那边将秋菊升为四品淑仪,冬梅升为七品柔婉之后,拨给她们新的铺盖物什才下派分发,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叫秋菊用不着急着去尚衣局领新被子了,今天外头风太大了,晚上跟我凑合着睡就是了。”
哪知景明朝案上拍了一掌,猛然直起身,惊呼一声“阮凌芸!”
凌芸满头雾水,“干嘛又直呼我大名?”
“我看你最近是皮紧,很是嚣张啊!”
看景明撸起袖子朝自己扑来,凌芸灵巧地避开,反攻景明,横脚一扫,轻而易举的将他撂倒在暖阁里。“小样,虽然姐姐我很久没有活动身子骨了,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来呀,看看到底是谁帮谁松筋骨!”说着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景明的脸跟软垫很是亲昵的接触着,嚷嚷着求饶,“哎哟!好好......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不敢直呼您的名字了,那个,您大人有大量,且饶了小弟这次吧!”
“那还不老实交代!”
“交......交代什么?”
“你说什么?难不成我方才问你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
“不不不,哪敢,哪敢啊,其实呢,我也不太清楚她们到底是怎么突然就这么好的,这呢,就好比你和凊葳,你们姊妹本来不也是互相瞧不上眼吗,可现在不是处的跟亲姐妹一样嘛,这皇姐嫁给了你哥,就是阮家的媳妇,自然是要向着阮家,跟阮家的人亲近了,是吧哈。”
“你们真的没瞒我?”
“瞒你什么?有什么可瞒的呀?你我夫妻,同心一体,一致对外,我事事以你为先,人前人后的护着你,可有过半分异心错漏。”
话到此处,凌芸突然松了手,景明一时得了解脱,正要趁机溜之大吉,不想刚从炕上趴起身,就看凌芸掩面而泣。景明被凌芸唬的一脸迷茫,忙不迭凑上前去,揽她在怀,哄道:“怎么了这是,好好的老哭什么?”
一时回想起那天去涵韫楼,莲心跟她说,如她所愿,景明有孩子了。凌芸满心纠结,觉得自己很是没出息,心里又莫名的委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伤心道:“我后悔了,我当初就不该轻信莲心,去求父皇给她名分,百口莫辩,毫无退路不说,反倒让莲心以此记恨我,冒险报复。如今某人就借这个由头,隔三差五的挖苦我生不出孩子。”
“哎呦呦,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景明伸手轻抚凌芸的脸庞,顺手将她鬓间的碎发掖在耳后,“你说你心眼怎么这么实诚呢,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再说了,那也不是我的孩子,为着这个哭,多不值当。”
“可那到底是你名下的长子,日后便是我有了孩子,也是不一样的。”
这话一出,让景明哭笑不得,“胡说,他怎么能跟我们的孩子比,他是庶出,而且,他也未必就是儿子,”说着伸手为凌芸拭去眼泪,“哎呀,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多大点事啊,老哭眼抹泪的,再哭就不漂亮了。”
凌芸抽泣不停,“我本来也没她好看。”
景明顺口接话道:“可我就喜欢你没她好看。”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凌芸一时哭得一塌糊涂没有反应过来,景明赶紧给自己铺个台阶,忙哄道:“笨蛋,快别哭了,笑一个,笑一个嘛。”
凌芸强露出笑容,“呵呵......”
看凌芸愁眉苦脸的样子,景明忍不住偷笑道:“我的天,还是别笑了,还没哭好看呢。”
“有你这么哄人的吗?”说着凌芸破涕为笑,抬手打掉景明轻抚她脸庞的那只手。
“你看看,这笑着多好看呀,来亲一个!”说着景明便嬉皮笑脸的凑上前。
哪知凌芸抬手一掌正对他的口鼻,一脸嫌弃的推开他,“滚一边去,滚你的太微宫去!”
景明“哦”了一声,朝正堂走去,可眨眼的功夫,他又折返回来,靠在暖阁的隔扇上,一手扯着帷帐,扭捏矫情道:“那你不能把咱俩的被子跟秋菊一块儿盖!”
“小气鬼!”看景明一脸认真,凌芸忍俊不禁,“傻不傻呀你,便是我让秋菊跟我一起睡,依着她的性子,她会跟我同衾而眠吗?”说着伸手推了景明一下,“快走吧,别误了你的正经事。”然后低头扯着帕子去擦残留在眼角的泪。
趁凌芸不备,景明俯身低头朝她满是泪痕的花花脸蛋上嘬了一口,看凌芸对他瞪眼,他倒是不惧,颇为满足地欣喜道:“我媳妇心眼还真是所有主子里最好的。”
“又占我便宜!”
眼瞅着凌芸愤然起身,唬得景明拔腿就跑,奈何凌芸穷追不舍,他只能围着圆桌来回的转不停。“哎哎哎,不闹了,不闹了!”情急之下,景明手忙脚乱地从里襟的兜里抽出尺牍,回头朝凌芸眼前晃了晃,“给你的,你的信!”
看景明一脸严肃的样子,凌芸收起玩闹的心思,一把抓过信笺,低眼朝信封上瞄了一眼,未见有字,不耐烦道:“都没有署名,你忽悠我呢吧!”说着抬眼看景明对自己挤眼睛,在下意识的驱使下,凌芸将信翻到背面,打眼一瞧,竟是黑蜡封。于是忙拆了信封,抽出笔笺,铺展开来,却不见字。凌芸撇了撇嘴,递给景明,“解开。”
景明抿嘴偷笑,随手朝北屋一指,“在你梳妆台南头,第三个抽屉的暗格里。”
凌芸匆匆跑到梳妆台前,取了药水,仔细倒在信上,待纸完全被浸湿,笔墨字迹渐渐显现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手腕上的银钏已被右手捂得温热,一时放开右手,不禁打了个冷颤。凝神细瞧银钏色泽暗沉,心想是该拿去炸炸颜色了,继而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蓁儿,去拿条帕子给我。”
话音未落,眼前便出现一块绢帕,不经意一暼,伸手拿了帕子,晃神间,只觉得刚刚递帕子的那只手修长粗大,下意识转头一看,却是那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立在床前,一时心惊不已。
“太子妃就这么喜欢这个银镯子吗?”是他在轻描淡写的问自己。
“殿、殿下,怎么有空过来?”右手习惯性的将银钏藏于袖中,左手顺势反握住右手,左手拇指触及右手手心里的薄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忽看那只大手伸来,嘉懿下意识向后去躲,可左手还是被死死地擒住。隐隐觉得那手钏已被捏得变形,是它紧紧地箍住了手腕,“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奈何挣扎无用,反却让左手腕更加吃痛。
“眼看你带着这个镯子便要满十年了。”
“殿下记性倒好。”
“可却不及你长情可贵。”
“殿下谬赞了。”
“既如此,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那你又为什么要娶我呢?”说着嘉懿嗤笑一声,“真是抱歉,是我占了本该属于凊葳的位置。”
“那你倒是让出来啊。”
“好啊,随时都可以。”
“你就这么恨我?”倏地,下颚被另一只手紧紧拿捏住,逼迫嘉懿与那冷厉的眼对视,“你扪心自问,自你嫁与我,我可有薄待过你分毫?”
嘉懿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觉得,你对我很好吗?”
“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
“你配吗?”
“是,我是不配!”景旸甩手丢开嘉懿,朝她怒斥,“我若配了,何至成婚至今你才有了孩子。真是难为你做足了功夫,让人觉得是我无能,眼下孩子莫名其妙的没了,也是我落人口舌,更是我被父皇母后骂的狗血淋头。”说着景旸俯下身,双臂撑在嘉懿两侧,居高临下,质问她,“就因为你不能如愿以偿,所以你就要这么报复我吗?”
嘉懿睥视景旸,咬牙切齿道:“若非有你,何以我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很可笑吗?究竟是谁把你逼成这样的?是我吗?是奇铭婼吗?从小你就处处针对她,利用皇姐挑唆他们私奔,不也没争到半分机会吗?如今你对我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不争不妒,反博这个贤名又是给谁看?你醒醒吧,从始至终,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就只有奇铭婼一个人!”话音未落,景旸便挨了嘉懿一记耳光。
景旸口中一丝腥甜,他起身站定,抬手抹了一下嘴角,低眼瞧着左手拇指上的血迹,不屑地说:“别再痴心妄想了,就算是我死了,你都无法与我分割开。当然,你死了,更没区别。”
看景旸突然面色狰狞,狂笑不止,引得嘉懿战栗不已,她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滚!你给我滚!”她紧握肿胀发麻的右手,紧闭双眼,试图想要抑制住汹涌而出的,那不争气的,不甘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