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灶台上,老板炒菜所发出的响动声停了下来。
后脑的头发一松,一张本是笑意盈盈,却因为一道刀疤而备显恐怖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胡少强。
“三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边说边想站起来,身子才刚一动,就感到一样坚硬的东西顶在了我的后腰之上,胡少强一手按住我的肩头,还是那样轻言细语地看着我说了一句:
“说了不关你的事啦,莫动!还有你,你也是一样的,坐好。”
说完,再也不看我和皮铁明一眼,径直望向了坐在我对面的一林,“哎呀,唐二哥!九镇的大脚板啊,日子过得好啦,还看着我干什么呢?喝啊,喝完手里这杯酒,我们换个地方聊下天,没问题唦?”
胡少强故作礼貌的调侃声,却依然掩饰不了他心底那股抑制不住的得意与仇恨,令人听得分外刺耳。
一林握着酒杯的手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看看我,又看了看皮铁明,最后心一横松开酒杯,一言不发,挑衅地扬起下巴,望向了胡少强,惨白的脸色中隐隐透了一层铁青出来。
四周酒客喧哗依旧,我们这片方圆两米的小小地方却陷入了一片沉重无比的死寂。
“当,”,身边灶台上突然发出了锅铲相击的一声轻微脆响,饭店老板小心翼翼的说话声传来:
“各位大哥,哪么回事啊?我这里是做生意的,麻烦各位大哥给个面……”
随着老板的话音刚起,胡少强始终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一紧。力道之大,让我隔着几重衣服的皮肉都隐隐生疼。
抬头看去,胡少强的身子已经半转向了后方的灶台。
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影闪动,一直站在我与胡少强背后两步距离的蜈蚣小张走了过来,越过我们两人,走向饭店老板,一手伸出,挡在了胡少强与老板之前,用独特的市区口音说道:
“老板,不碍事,我们马上就走,你弄你的菜,不得耽误你的生意。”
也许是蜈蚣的好言好语起了作用,也许是被胡少强散发出的浓烈杀气吓到,老板站在原地,嘴嚅动了几下之后,低头走向了店内。
蜈蚣转过头来,一手拉住胡少强,说:
“走吧,快点把人搞走算哒。这里人多。唐一林,你是自己走,还是我们帮你。”
刚刚因为蜈蚣而缓和的心跳,因为他的这句话,又再次狂跳了起来。
当我还完全没有回过神来,没想好自己应该就这么坐着,还是站起来保护一林的时候。我看见身边的皮铁明已经飞快抓起了面前的一个瓷碗。
但是,他没能够站得起身。
当他的双腿才刚刚蹲起一半的时候,蜈蚣已经一把摁住皮铁明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摁向了桌面。
我也下意识准备有所行动。
但这时,蜈蚣又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一手掀起自己的外套,并伸手抓住了衣服里面的一样东西:
“动!动一下,打死你!”
边说,蜈蚣边故意把这样被衣服遮挡的东西左右摇摆了一下,使得我与铁明都能清晰看到。
那是一把锯断了枪管,并且被报纸包裹了大半枪身的猎枪。
我刚刚离开板凳的屁股又坐了下来。
铁明被摁在桌面的脑袋也不再摆动。
“你想死!”
胡少强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脑袋之上。
这一巴掌有一多半都拍在了我左脸颊,清脆的响声拍醒了我,让我记起了再也不让自己受辱的誓言。
怒火瞬间代替了恐惧,我想要办人了。
这个时候,一林居然站了起来:
“胡特勒,你个狗杂种,走,老子跟你走,老子今天就看看你有几狠?你今天人多些,老子服输,你真有狠你就弄死老子,但凡留一口气,老子就要你的命。”
胡少强放弃了继续打我的想法,整个人突然变得冷静了下来,似笑非笑看着一林,阴森森地说道:
“那要得,而今啰唆讲狠都是假的,那走啊。蜈蚣,走!你们两个,坐好,再动一下就莫怪我!”
说完,胡少强转身准备离去,始终站在我背后的那几人则迎向了一林。
蜈蚣也松开了皮铁明的手,向我这边走来,看着我说:
“义色,不好意思,帮老大办事,不是冲你来,得罪哒莫见怪。”
在蜈蚣的善意之下,我站起身来,边将背后的椅子远远拉开,边说道:
“小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唦,我们几个出来一起吃顿饭,怎么就搞这样一场事啊。小张,给个面子,要不要……”
我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很啰唆,甚至有些被惊吓过度之后的胆怯,就连站起身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样子。
所以,蜈蚣并没有产生一丝的警惕,他只是继续追赶已经先走了两步的胡少强,放任我站起身来,并且脸带歉意地看着我,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我也看着他,脸上带着那种试图拉关系套近乎的表情,伸出了我的左手,做出准备搂住他的样子。
“义色,莫往心里去……”
蜈蚣的话没有说完。
就在他说到“去”字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我的手也接触到了他的肩膀。
然后,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他的肩膀猛然一推。
“啊”。
一声短暂而轻微的惊呼声中,蜈蚣已经被我推倒在了油腻不堪的灶台之上。
“叮叮当当”。
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倒成一片的声音响起。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蜈蚣所吸引,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那一瞬间,我已经飞快地扑向了已经走到距我一两米左右的胡少强。
我说过,今天,我请一林吃的是干锅。
方圆五十里范围之内,最好吃的肥肠干锅。
干锅之所以叫作干锅,而不是火锅水锅,就是因为它是干的,锅里面除了肉和肉本身渗出的原汁原味的少许汁液之外,什么都没有,就那样架在火上干炖。
所以,干锅最大的坏处就是容易糊锅。
如果你是大湘西区的人,或者曾经吃过最正宗的湘西干锅,那么你就会知道,为了解决糊锅的问题,饭店老板通常都在端上干锅的时候,配上一把专门用来铲掉锅底焦煳的小铁铲。
类似于泥瓦匠用来粉墙刮石灰的那种,但是更窄、更尖、更锋利。
而今天,我坐的位置离上菜的灶台最近,饭店老板端菜的时候,刚好就把铁铲放在了我的面前。
两分钟之前,在胡少强打我一巴掌之后,一林说话了。包括他和蜈蚣之内的所有人都看往了一林那边,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把铁铲拿在了手里。
半分钟之前,我边和蜈蚣说话边站起身来的那刻,也顺手将屁股下碍事的凳子远远拉到一旁。
所以,现在我手中有铲,前方无阻。
所以,在胡少强听见蜈蚣惨呼,下意识转过半张脸来,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危机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扑到他的背后,如同片刻之前他扯我一样,死死扯住了他后脑的头发。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另一只手所抓着的那把铁铲也抵在了他的咽喉,我抵得很用力,锋锐的尖角已经陷进皮肉,渗出了几缕鲜血。
到这个时候,我惊恐的心才彻底冷静了下来。
因为,三年之前,我用过这招,那时我对付的人是闯波儿。
我赢了。
这次,也一样。只要我稍微用力往横一拉,胡少强就必死无疑。
我知道,主动权已经来到了我的手里。
这时,周围的食客们已经觉察到了这里正在发生的危险。
惊呼躲避声和桌椅翻动声渐渐响了起来。
在这片响声中,我看向了怀里的胡少强:
“胡老三,铲子快,站好,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