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你别怕,我们只是被关起来了,没事,没事。”夏云依不停说话安慰着他,浑不知自己早已失却镇定,慌乱已从眼神语气中泄露出来。
“夏姑娘,慢点,别摔着。”对面那人温言柔柔,无异平时的熟悉声音仿佛温柔的手,轻缓拂过她每一根神经。
“哦……”夏云依不自觉地慢下脚步。烛火静静,渐渐照到墙边,照到那张熟悉的脸。
墨言丝毫没有受惊的神情,依旧恬淡柔和,望着她欣然微笑。烛光映入他的眸中,似深邃夜空闪烁起漫天繁星。
夏云依对面而立,望进那双眼瞳,掩藏的不安似被他的注视抚平了,心绪慢慢沉淀,归于宁静。一瞬间,她恍惚有种错觉,自己才是那个依赖着他、要他安慰的孩子。
“夏姑娘,你冷么?”
“不冷。”
“我很冷,你坐近点好不好?”墨言瑟缩了下,望着她满脸期盼。
夏云依依言坐下,将火折子放在脚边,握住他的手。真的很凉啊,她伸出另一只手,给他温暖。
不料冰凉的手却挣脱出来,她一愣,已被紧紧抱住。
“夏姑娘真好。”墨言拥着她,脸颊蹭在她发上,满足地呢喃,“软软的,暖暖的,抱起来很舒服。”
“别胡说!”她大窘。这种时候说这些,他是不害怕呢,还是太害怕了?
“我不害怕。”墨言仿佛听到她的心思,呢喃道,“因为你在。”
夏云依更窘了。君子不欺暗室,身边这人,显然不算君子。
动了动,她想挣开。
“我冷……”可怜的声音很委屈,却没半点不好意思。
夏云依咬牙,算了,自己连累人家被抓,权且当个暖炉用用,就算赎罪也罢。
“对不起。”夏云依垂下头,低声道。
“嗯?”
“如果不是我要来,你也不会被捉。”
“你害怕么?”墨言的回应前后不搭。
夏云依一怔,摇摇头:“不怕。”
“这就是了。我不害怕,因为你在。你不怕,想必也是因为我在吧。”墨言似乎有些得意,越发拥紧她,脸颊在她发间轻轻磨蹭,“所以,我也要一起被捉才行,不然你会害怕的。”
墨言的声音近在耳畔,夏云依怔忡间隐约觉得他这话好像哪里不大对劲,却又一时不得要领。
石室昏暗阴冷,她却感觉置身暖春,周遭都是暖暖春水,仿佛要将她融在里面。
“咦?这是什么?”耳畔的声音带着好奇。
“放手!”她急忙挣脱,两颊发烫像烧了火。
墨言被推开,又偎过去,不知死活地继续伸手:“那是什么?暗器么?”
“不是。”她拍掉他的手,探进衣带拉出那只小布套,取出一柄飞刀。
“是护身的?”他伸过手指轻触。
“嗯。”夏云依将飞刀收进了怀中。
墨言静不作声,盯着飞刀半晌,忽然道:“夏姑娘,我送过一只小纸鸢给你,对吧?”
“嗯。”
“可你还没送过我什么。”
“……”
“这个送给我吧。”
“这个?”她愕然,没想到他竟开口索要。
“嗯!”墨言点头,偎依着她,手指握住飞刀,也握住她的手,“往者已矣,何必总是凭吊过去?要多想想未来,这样才会开心。”
多想想未来……她在心底重复他的话,不由苦笑。眼前已经身陷危境了,哪还顾得上去想未来?
“那你答应了哦。”
手中一轻,飞刀已被他取走。她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
“你的过去……”墨言笑靥粲然,眉眼里尽是喜色,“是我的了。”
夏云依静静不语,凝视他片刻,忽地一笑,无奈道:“你还真是不知死活,眼下什么情形?还只顾问我要东西。”
墨言笑嘻嘻,将飞刀收入怀中,随口接话:“情形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呢?”她瞪他,扶额无力,“我们被捉多久了?现在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发现来救我们?这些你都不担心么?”
“哦,这些啊。”墨言又偎紧些,拥住她取暖,毫不在意地道,“我们还在棺材铺里,被捉不过半个时辰,此刻仍是巳时。因为没过太久,家人约莫还没发现我们被捉,所以,暂时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夏云依瞠目结舌,盯住他半晌:“你怎么知道?”
“猜的。”墨言扮个鬼脸,笑嘻嘻没甚正经。
“胡说。”夏云依不信。那样的从容在握,分明不是瞎猜。
“那……就算是想到的吧。”
“如何想到?”
“你想知道?”
“嗯。”
“答应我个要求,就告诉你。”
夏云依无语,盯着眼前人,简直怀疑墨言被掉包了。这哪像那个羞赧单纯、孩子一般的病弱少年?此刻的他,佻皮、狡黠,甚至还有点无赖。
“答应什么要求?”
“还没想到,你既然问是什么,就表示答应了哦,以后想到再告诉你。”他噙一丝算计的笑,看着她,“我们仍在棺材铺,是因为这里的气味。”
“气味?不就是……发霉?”她不解。但凡密闭的地方都会有股霉味儿,墨家的表少爷何等娇贵,想必从没闻过霉味儿,所以觉得特别?
“不是。”他好笑,轻点她的鼻尖,“你仔细闻闻,除了发霉之外,还有一丝别的气味,很轻微,那是楠木的味道。”
楠木?她深呼吸。潮湿的霉气中果然杂了一丝异样味道,如不刻意分辨,很难发现。果然是楠木,棺材铺里经常堆放的材料。
她点点头,追问:“那时辰呢?你怎么知道?”
“蜡烛……”他指指地上,不答反问,“是你点的?”
“不是。”
“嗯。如果你是歹人,囚禁我们之后,可会时常进来检视烛火是否熄灭?灭了再给换上新的?”
“当然不会。”她瞠目。又不是照顾亲人,哪来这等好心?不止她不会,正常歹人都不会。
“那就是了。”他点头,拥着她慢悠悠道,“这说明,蜡烛是那些人将我们关进来时,丢在这里的。如今蜡烛尚未燃尽,表示我们被关不足半个时辰,所以,此刻未到正午,仍是巳时。”
寥寥数语,有理有据,剖析直切要处。她望着他,半晌无言。
一直以来,在她眼里,墨言单纯任性、爱撒娇,爱依赖人。不料,身陷如此危机,他却一反常态,镇静、从容不迫,这样值得依赖。他到底……
“我很聪明,是不是?”那声音带着几分得意。
“是。”她不自觉点头,随他引导。
“可是,聪明太露就不惹人爱了,对不对?”
“对。”
“所以,聪明留在需用之时,平常总要讨人喜欢才好,是不是?”
“嗯。”
“那你喜不喜欢?”
“我……”
喀——喀喀——石壁忽然轧轧作响。
她一惊,蓦地回神,坐直身体看向石壁。
“唉……”身侧一声轻嗤,有种被打扰的不满。
夏云依回头。刚刚还柔声细语的人抿了唇,双目半阖倚坐墙边,恹恹的一副病弱模样。
石壁打开透入光线,三个伙计打扮的人走进来,瞧着他们目光阴狠。
“两位,移驾吧。”当中一人挥挥手,另外两个上前扯起他们。
“你……”她才开口就被封了哑穴,抓着她的人力道十足。
夏云依面无表情,任由拉扯出去。人方为刀俎,此时不乱逞强,才算明智。
外面太阳正高,果然时近正午。所处之地还是那个后院,只不过,刻意布置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
夏云依瞄了眼高高的墙头,自嘲一笑。那抹红影也是他们的手笔了,自己竟想当然地认为那是谢宜章。若被谢宜章知道,定会笑她傻。
“准备好了?”拖着她的人朝对面屋内发问。
“好了。”屋内一声应承,几个人从里头抬出一口大棺材,放在院中的板车上。
夏云依和墨言被塞进棺材夹层,细小的通风孔透不进光,又黑又闷。狭小空间里,二人紧密挤在一起,交换着各自的温度,心跳声彼此可闻,呼吸之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闭上眼不敢张开,只觉这方寸之内的温度越升越高,似要沸腾了一般。
咯噔,棺材轻晃,开始移动。
板车一路颠簸,毫不停歇。夹层很硬,空气很闷,颠得十分难过。这种辛苦的折腾,不知他怎样了?她睁眼,视线游移。
黑暗中,夏云依分辨不清他的脸,却清晰感觉到他的注视,那视线仿佛被周围空气灼热了,透出令她心悸的温度。
只一眼,夏云依赶紧移开,不敢再看。
又过一阵,颠簸停了。外面隐约传来交谈,听不真切。
“……又送货?”
“是啊,官爷。”
喀喀——棺材微响,像是盖子打开了,壁上被人拍了两下。
“……做得不错,……这次远……”
“城外……订的,人家催要……”
喀喀——盖子又被盖上。
“去吧……”
“谢官爷……”
夏云依皱眉。看来是要出城,去哪里?去他们的巢穴重新囚禁,还是要找个荒郊野外杀人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