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听到夸奖,兴高采烈,忽然凑近她的手边嗅嗅:“里面……是麦芽糖?”
“鼻子够灵。”她好笑,打开纸包,“给你的。”
“太好了!”他欢呼,捏起两颗,吃得津津有味。
她瞧着他,心底忽然泛起一丝温暖,也在旁边的石凳坐下,专注持剪裁绢,做出两条长长的鸢尾。
“飞起来一定很美。”身侧感叹声起,一颗糖忽然凑近,“你尝尝,很好吃呢。”
“怎么?不甜么?”墨言恍然不觉,紧追着问。
“很甜。”她微微垂头,两手抚住脸颊。
“吃点甜的会更开心,我现在就很开心。”墨言笑眯眯,轻扯她的衣袖,“夏姑娘,以后我们每年都做新的纸鸢,去郊外放飞,好不好?”
每年——
恍惚在心中念着这个词,夏云依欲言又止。
“那你已经答应了哦。”
心头莫名伤感,她抬眸相望。他正含笑凝望着她,子夜般的双瞳倒映脉脉斜晖,泛起一片神秘光彩。她觉得,自己似已迷失在那片光彩中。
纸鸢还未成形,又要重新来做。这次有了她的参与,墨言说要做个最大的,可惜,说来容易做来难,三四天过去了,离做好依旧很远。她倚在窗边,手里把玩着竹篾,欣赏他为了弄个小竹哨而手忙脚乱。
“公子,有好消息。”陈为兴冲冲进来,见她也在,连忙施礼。
“什么好消息?”那个忙碌的人头也不抬,随口一问。
“回公子,上次要害您的那些歹人,已被官府破获。”
夏云依声音紧绷:“什么时候的事?抓了还是杀了?一网打尽还是残留余孽?”
“这个……”陈为被吓一跳,定定神道,“听说,官府寻到他们的老巢,大批官兵四下围剿。那些人措手不及,拼了命地突围,官兵死伤甚众,总算将他们一举剿灭了。”
“那他们究竟有没有死光?幕后主使是谁?”
“幕后?没听说,大概也在混战中死了吧……”陈为挠挠头。
这消息来得突然,结果大出意料,自己此时已难冷静地辨析,要去找谢宜章,立刻就去!
“啊,夏神医,您要去哪儿?夏神医……”陈为急忙追出房门,那抹身影已然掠过了院墙。
陈为愕然望着墙头,小声自语:“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街上人群熙攘,她在人流中疾步穿行。耳畔不时传来断续的只言片语,都围绕着一个话题。
“也是那些悍匪忒嚣张,这样胡来,不是摆明找死吗?”
“听说将那伙人一举清剿了,算是安了老百姓的心。”
“……”
眼看行至街角,她稍作踌躇,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姑娘您来啦,还是天字一号?”怡风阁的伙计记性极好,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啊,夏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这声音耳熟至斯,夏云依还没回头便已开口接话:“你怎么出来了?”
满目熙攘中,一抹月白浅影盈盈孑立,那样从容纯净,周遭的繁华喧嚣顿时都成了背景。
“我来找你啊,你忽然就跑出来,我很担心。”墨言走近前,细细瞅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正要回去。”夏云依左右环顾一遍,追问道,“怎么就你一人?陈为呢?没人跟你出来么?”
“他们跟来了,我让大家分头寻找,他们去了别处。”墨言笑嘻嘻,像个得意的孩子,“还是我先找到你。”
夏云依无语,拉起他往回走。
“夏姑娘,我知道你想什么。不用担心,那些歹人不是都已伏诛了么?我出来走走不会有事的。”墨言任她拉着,嘴里念念。
“嗯。”夏云依胡乱应了声,将他扯到右边,自己走在外面,隔开他和那些人流。
墨言却全无戒备,左顾右盼地欣赏热闹。
“呀,有麦芽糖卖呢,夏姑娘,我们买一些吧?”
“不行,你前几天刚吃过。”
“那边有捏面人儿的,去看看吧?”
“你多大了?还看那些。”
“我小时候没看过的……”墨言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你瞧,那里围着好多小孩子呢。对了,夏姑娘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我也喜欢女孩,女孩会像夏姑娘一样。”
“……”
瞎扯什么?!她刹住步,扭头瞪他。身边那人浑然不觉,笑眯眯一脸陶醉。
“哎呀!夏神医。”
又是一声招呼,她才发现已走到庆善药铺跟前,肥胖和善的周掌柜正站在门口冲她乐呵呵。
“那胖子是谁?”袖角被扯了扯。
夏云依无奈,当面叫人家胖子,这位表少爷真是被宠坏了。
“小的姓周,是这家药铺掌柜。”周掌柜迎出来,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笑容无比讨好,“这位公子想必是计公子了?瞧这通身华贵的气派,除了墨家的少爷,还能有谁?小号荣幸,荣幸。”
夏云依感叹,生意人的眼光,真是准啊。
“药铺里来了专吃贵药的药罐子,所以荣幸?”他轻笑,语带一丝嘲讽。
“抱歉,我们着急回去。”她看一眼尴尬的周掌柜,歉然笑笑,拉走了那个始作俑者。
赶紧送他回去,是当务之急。
“哎唷,这年头的姑娘可真厉害!一动手就打趴几个人。”
“可不是?一身火红,那么漂亮的姑娘,可真狠啊。”
“只不过,那个使扇子的公子也太有风度了,一身贵气不说,我瞧着那眼睛活像皇家人的。”
夏云依陡然停下,回身赶上擦肩而过的两个路人。
“请问,刚才你们说的姑娘在哪儿?”
“就在那边。”路人努了努嘴,“刚过小巷的时候,她还在棺材铺里和人动手呢。
“是啊,真吓人,一个姑娘出手这么狠。”
夏云依不由提起了心。那一定是殿下,在这里和人动手,不知是何原因。
“夏姑娘,我们也去瞧瞧吧。”墨言凑过来,一脸好奇。
瞧是要瞧的,但不是“我们”。她把他拉在一边,严肃道:“你不能去,太危险了,自己先回去。”
“不要。”
“那就在这等我。”
“不要。”
“你听我的!”
“可是,你把我一人丢下,那些歹人来了怎么办?”
“不要紧的,我们就看一眼,又不是也去打架。”他殷殷劝谏。
“……好吧。”她咬咬牙,握紧他的手,“跟着我。”
小巷中果然有个棺材铺,里面七零八落全是打斗过的狼籍,屋后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
夏云依拉着他,小心翼翼靠近后院。
打斗声停歇,只见一抹身影消失在墙头,已飞出了院外。
“殿下——”她刚张口,忽然后颈一麻,整个人堕入黑暗深渊。
冷,很冷。阵阵冰冷从指尖传来,寒针绵密地刺着触感,将她的知觉一点点拉回。夏云依用力张开眼,入目一片昏暗。
对面墙角处,残烛燃至半截,火苗如豆,微光几乎快被满室昏黑吞没。
夏云依靠墙半坐,晃晃有些昏沉的头,颈后仍觉痛麻,抬手去摸,却软绵绵地提不起力。她一惊,指尖搭上腕脉。脉象不稳,但没有中毒,像被某种手法给制住了。
是谁抓了自己?蜘蛛么?她双手后按,想撑住墙壁站起身。
右手按上冰冷的墙,左手却按了个空。她失衡歪倒,回头看去。身后还有半间暗室,烛光照不到里面,黑魆魆中隐约有抹浅淡白影。
“墨言?”心头一紧,她慌忙欲起,却浑身虚软,重重跌回地上。
顾不得痛,她尽力动着手脚,慢慢挪过去。分不清是自责还是难过,心底一阵阵绞痛,越离越近的白影变得水雾模糊。连累他了,又连累他了。可这一次,会不会还有那么好运?
“墨言,你别害怕,没事的,没事……”她挪到他身边,让他倚着自己,抬手诊脉。不顾身边的人犹自未醒,她低声喃喃安慰着他,也安慰自己。
幸好,他没中毒也没受伤,只是身体虚弱,还没有醒,看来抓他们的人并未对一个病人多加设防。
夏云依垂眼,久久凝视靠在自己肩头的精致容颜,那样纯净安恬,像个无辜的孩子依赖着她。
那么……她呢?
轻轻扶他靠墙坐好,夏云依举袖擦去眼角的迷蒙,攀着墙,慢慢站起。此时此刻,她必须值得依赖。
一步一挨,夏云依折回外间,执起墙角半截残烛,仔细观察这间囚室。室徒四壁,空气有些潮,顶上一个极小的通风口,霉味儿倒还不重。可出路就……
夏云依皱起眉。石壁厚重,毫无痕迹可循,别说此刻自己浑身无力,就是完好之时,也撼动不了半分。
石室暗无天日,过去多久了?现在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否已被带到那些人的巢穴?
心思烦乱,毫无头绪。夏云依秉烛默立,盯着石壁发起呆来。原来,自己是个这样靠不住的人,除了束手无策,竟没半点法子。
“好冷……”里面一声低喃。
夏云依急忙奔过去,踉跄间用手护住明灭不定的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