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就像你的母亲。”
他总是用粗糙的,但却温柔宽大的手掌揉乱我精心整理好的头发。他眯起的宝石般的漂亮眼睛就像透过我的身体,在看一个在我记事起就已经不在了的人的影子。
我是她的延续。他经常这么对我说。这么说的他总会露出受伤的表情,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就会觉得心痛,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只有这时才会认真的看我,还是因为我明白他认真看我的时候还是在找她的影子。
我是她的延续,但我却觉得是我带走了她,尽管她没有一点错,对我来说她还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我对她没有一点记忆,就像理所当然一般,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就闭上了眼睛。
我经常被他留在家里,睁开眼睛,是把天空整个遮住的白色的石板。闭上眼睛,是孤寂一人的黑暗。我最讨厌这个时间,是我想把什么从世界消灭掉的第一选择。我最喜欢的是他回来的时间。
一个流转着七色光彩的泡泡,里面堆积着的是讨厌的东西,它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大,我讨厌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我闪亮着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它像蛇一般扭曲蠕动的颜色,渴望着它能带走我所有讨厌的东西。
他会拿他的手温柔的在我身上抚摸,从肩膀移到锁骨,在从锁骨移到脖子,揉捏我的脸庞,轻触我的眼球,剥开我的嘴唇,吮吸我的唾液。
他带着喘息把我的脚掌握在手中,梦幻的气息由下经过双腿,通过胯部,然后在腹部若即若离,包裹着我的胸部。我渴望着在他面前袒露我的一切,在他面前对他遮掩对我来说就是罪孽,我不想让他对我皱眉,所以我不管自己有多对这种行为反感,但还是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很难得的在家里见到的一只老鼠。我好像在电视里看过动画的老鼠,它是双腿站立,穿着红色吊带裤,黑鞋子和白手套的形象,所以当真正面对现实中的老鼠时,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尖尖的脑袋,大大的耳朵,黑黑的眼睛,细细的尾巴和灰色臃肿的身体,它跑起来是那么迅速,从大门到大厅最靠里一边的墙壁只要一瞬间,在路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我在后面追逐它,可每次都会以撞在墙上为结果而告终。
和它一起嬉戏是我为数不多能让我嘴角向上扬起的游戏之一,我向它奔跑着,就像向无虑奔跑着一样,直到有一天这个无虑突然变成了养在家里的一只大花猫的早餐。
猫是突然出现的,它优雅地踩着无声的步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将我的世界粉碎的一塌糊涂。
他揉着我的头温柔地对我说。
“这是为你买的宠物。”
于此它就在家里住了下来。他给它起名温蒂。这时我才想起来,我还没给那只只剩下一根尾巴最后进到我肚子里的那只老鼠起名字。
我为此难过了好长时间,因为我不想当我回忆起那段时光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可在它已经不在了的现在我也不能给它安个名字,因为它已经不在了,做这种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这段时间他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太满意,跟他的事比起来,不知名的东西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于是我就把它彻底遗忘了。
“呦,这不是鬼宅里从不出门的鬼孩子吗?嘿!知道本大爷是谁吗?”
我在庭院里追着偷吃我面包的温蒂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绿豆大的水滴打在头发上。从头上固定好般,传来了嚣张的声音。
他是在围绕家一圈的围栏之外的一棵树的树枝上趴着,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爬那么高,不过我也没兴趣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他之外的人,所以对他感到很惊奇。他留着比他还要长的头发,但和我比起来就要短些。他的脸很柔和,但他的眼睛却充满了戏谑。
“想来你也不知道吧?那就竖起耳朵仔细听好了,本大爷可是这里最厉害的武炎,武大爷,你以后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似乎是以为我不说话就认为我默认了,他自以为是的开始说起大话来。
比如他只此一人就能把几十个高头大汉撂倒在地之类的。再比如就像国家大臣见到他也要点头哈腰之类的。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他竟然还说自己是各大星系公主的未婚夫?
“什么嘛!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小手下,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笑的那么开心啊!”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什么也不想,只由不知名的深处蔓延到全身的止不住的颤动的感情叫做开心。
武炎经常跑到我家的周围,我对他很好奇,也就没有阻止他。他每到这里就会尽量往高处攀登,他对高空似乎有着莫名强烈的渴求。
“你的猫真是懒啊,连我都比它爬的高。”
他说的这句话是事实,就连我也没法反驳。在我这边为它担心的时候它正在屋子里喝着刚倒出来的牛奶。
武炎坐在高处的时候总喜欢往远处眺望,而他之所以来这里的理由据他所说是从高处往远处眺望不但看的远也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有次我私自爬到屋顶,绿油油的景色在我眼前展开,我从未见过如此场景,不禁为如此壮丽的景色感到震撼。可我想,武炎也许只是单单想要感受那股“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已。
会这么想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应该不会对他产生兴趣之外的其他感情才对,可这股想法是事实,我似乎对他有了些意想不到的了解。
“小舞,你真的很漂亮,可是,我忽然发觉你和你的母亲差远了,我不能再在你的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了,所以,我希望你接受和你母亲很像的她。”
这么抱歉的跟我说着带进原本只有我和他的家里的是一个素颜的女子。她长的很漂亮,长长的乌黑秀发,大大的蓝色眼睛,挺翘的鼻子,丰满的嘴唇。她的个子很高挑,和他站在一起没有一点相差太大的感觉。
既然他说和我母亲长的很像,那我素未谋面的母亲就应该长的这个样子吧。
她叫什么名字我始终记不住,就像我那没多重的脑袋瓜装不下太沉重的东西似的,每当他当着我的面喊出她的名字,她的名字部分就会在我耳中变成一阵忙音。
“小舞,如果可以的话你就把XX当做你的母亲吧。”
就像这样,所以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既然他让我把她当做我的母亲,那我就把她当做我的母亲吧。
她对我很好,一点也不像电视里把女儿丢到森林里的后妈,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法喜欢上她,我知道这股黑色沼泽般的浓郁感情来自哪里,可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遏制住它,因为这样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七彩的泡泡被里面的污秽慢慢撑大,它发出悲鸣,它已经无法抑制住自身的坚强,它正在变得稀薄,也许当它自身的成长速度被它的填充物超过的话,它就会被撑爆的吧。那样的话,我要怎么来面对这个世界呢?
“小舞真的很漂亮呢,虽然他说我像你的母亲,但我完全没有任何实感,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被别人当做其他女人来喜爱这本身就是个错误吧,就算我长的再像,也无法成为她那个人,和他在一起时他看到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女人的手很巧,她把我的头发编成很漂亮的形状,我感觉我就像个公主。
“你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一定是个很贤惠,很文静的一个女人吧,你以后就会变成她那个样子,到时候,能找个很好的男朋友吧。”
我捂住耳朵,不去想她说的话,但又不得不想。
我会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和母亲一样,连自己的孩子一次面都没见到就与世长辞。
那样的人生我才不要。
对于母亲,对没见过一次面的母亲我没有一点思念,因为我根本就无法在脑海中想象出她的样子,她对我来说就只是生我的一个名字而已。
我讨厌她。
就是因为有她他才不肯正视我,就是因为有她那个女人也没有被正视。如果因为我和那个女人只是因为和她相像才让他喜爱,那如果没有她的话那我们不就能够被他正视了吗?
我摸着女人的身体,这是被他触碰过的,她的身体上有他的味道,我贪食般在她身上嗅探,吃掉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迎合着我与我交缠,两滩不一样的液体混杂在一起,孕育出充满香甜气息的东西。
“只是这样而已吗?”她神色认真的看着我。“他没有把你那个拿走吗?”
我歪着头不明所以。
我什么也没做,她就用嘴堵住我的嘴巴。
“这样才稍微正常一点吧。”
“这样才一点都不正常吧?”
武炎瞧不起的看着我。
“这怎么会正常?你就算手下没老大脑袋好也没那么差的吧?难不成你是什么超级大笨蛋?我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手下?就算是变态的我看着变态的电影也见不得变态的事情在眼前发生啊……我说,如果他还没有把你那个拿走的话给我怎样?”
他充满诱惑力的声音把我带走,我像跌进了黑色的漩涡,身体不受控制地任他摆布。
女人越发频繁的单独来找我,她向我说起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虚无,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样。我虽然对她的遭遇倍感同情,可也因她与我同样的境遇幸灾乐祸。
他开始变的奇怪。原本他是经常外出的,可现在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让进入。有次女人叫他吃饭,只是开开门,就遭到了他声嘶力竭的怒骂。可过了段时间以后他就会主动去向她道歉,中间的差别就像他是两个人一样。
他不再关注任何人,不论是我还是女人,也因此我和女人独处的时间长了起来。女人告诉我说她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那是从他的嘴里爬出来的,有无数条手臂的生物。它们像是女人的手臂,是那么纤细白皙,可也因此显得那么恐怖,因为那些手臂无一例外的都在企图逃脱般向外挣扎爬出。
他用粗糙的,但却温柔的手揉乱女人给我细心整理的头发,脸上充满了悲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发现我已经到他的下巴一般高了,是时间过的太多让我长高了?还是让他变矮了?
“喂!你要想知道他对你什么想法的话只要把他以往那么对你的存在毁掉不就行了?如果他对你态度不变的话,那不就说明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武炎还是坐在最高最稳的树枝上,树的枝叶遮挡着阳光覆下一层阴影,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没有看我,想要找出什么般注视着远处。
我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人,我很难评价他在我心中处于什么位置。
所以,试着他的话来做,我在自己的脸上划出了很深很深的伤口,红色的鲜血逃亡般涌出体外,于此同时涌进身体里,争先恐后到处肆虐的是剧烈的疼痛和让四肢发凉的冰凉。
我睁开眼睛,女疲惫的样子就映入了眼帘。我感觉到脸上有布料摩擦的粗糙感觉,他没有在这里,哪里都看不到他,他不知道去哪了。
我慌乱的情绪吵醒了女人,她温柔像是平静的湖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让我感到心安。
“你不是会这样做的人啊,为什么你会这样对待自己呢?”
我别过脸去,与床接触的半边脸顿时像被火焰灼烧一般的刺痛,我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能让她放弃这个话题,但想来对谁都无所谓的吧。
我只是想让他注意到我而已,单纯到不行的想法却总是难以实现。
“跟我走吧。”
我转过脸去,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她坚定的跟我说。
“也许他不只是忘不了你母亲而已,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要制造出和她一样的东西。我们都是人,不应该和他这样的怪物待在一起。”
当白色的天空被黑色所占领的时候,就是另一个世界到来的时候。白天的种种,一切温柔,一切关怀,一切约定,都随着纯净的白色消失不见。
染发着淡淡光辉的圆月下一席白装的女人跑离房中,静谧的庭院中不时传来虫子的鸣叫,她打开大门,一团影子就等待已久的扑了过来,将她压在身下……
欢声笑语,在无声的夜间回荡。
他对我脸上的伤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用可惜了的表情轻轻划过那个伤口,我却觉得似乎被锐利的刀刃擦过一般疼痛。
“这没什么的,你已经不是她了……”
“我们从来都不是那个女人。”
女人义正言辞的说到。
“从以前开始……不,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是如此,该承认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他,事到如今看来是终于发现了,所以,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女人她再一次跟我提出这个请求,心里的渴望在告诉我,答应……可是,为什么,就是无法认同?
是自己不想如此?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看起来很酷嘛,那个伤疤,你都不会遮掩一下呢,明明其他女生就算脸上长出一个痘痘都想拼死遮住的,还是说,你现在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武炎语气轻浮地说着。接着,他就像猴子一样灵活从树上跳跃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正面,个子比我要高,身体很纤细。
“鬼宅啊,真的是好久都没听人再说过了,你知道吗?有人曾在这里见过啊,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女儿分尸肢解了,那个人报了警,可是警察来此一看,那个女儿却活蹦乱跳的,一点被虐待的倾向都没有,虽然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可之后有些在意的警察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个啊,虽然女儿已经十几岁的年纪了,可却连一次学都没上过,那个父亲啊,也不知道在从事什么工作,可尽管如此,他们住的房子还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豪华啊!之后那警察到这里来调查,可再也没有回去过了,也没人听过他的消息,你说,他会不会是被什么鬼杀掉了呢?”
他旁若无人的往前走,然后不知从哪里冒泡一样出现了一个蓝色光团,光团像他手中握着的东西的延伸一样悬浮在拳头前方,他对着围栏轻描淡写地随便挥舞,那些铁栏杆就像崩塌一样断裂开来。
“怎么可能会有鬼呢?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比人善良的动物不存在,比人天真的动物不存在,比人无邪的动物不存在,比人愚蠢的动物不存在,比人心胸狭窄的动物不存在,比人还要恶劣的动物不存在,比人不可思议的动物不存在,最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比人还要肮脏的动物不存在。”
他高高在上的在我面前经过,像是要把我抛在身后一样头也没回的往前走去,然后在打开大门走进去之前……
“要问为何的话……”忘了要说的话似的回过头来。“在本大爷面前没有任何生物敢说自己是纯洁无暇的天使,也没有敢说自己是恶贯满盈的恶魔,因为,本世纪最大的怪物就在此处啊!”
然后,我的世界在崩塌,支撑着它的脆弱支柱被毫不留情的打的粉碎,我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支配,在数之不尽的漩涡中飘荡。
他是在房间中去世的。我首次进到了他的房间,陌生女人的照片四面八方地占满了整个视野。
他说我和她很像,可我完全看不出来,我和她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其中最大的差别应该就是每张照片里她的眼睛中都充满了开心的感情,而我只是在原有的面具上又戴上了别扭的面具而已。
无法相比,我的心里不由这么想。她就是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有过后悔生下我的想法呢?
是我夺走了她的一切,她的一切都是被我夺走的,然后被我无情的摧毁。她是否会原谅我?她是否会体谅我?
不,这是奢侈的想法,我不该跟她讨价还价。
走出大门,温蒂,也就是那只猫跟在我身边,不论我走多久它都对我不离不弃,也许,它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
急促的刹车声,刺鼻的烧焦轮胎味,惊慌失措的行人尖叫声,还有……最晚传递进耳膜中的身体粉碎声。
我像足球一样被踢飞了好远好远,远到有时间让我把至今为止的人生回顾一遍,但是,什么都没有,在我记忆中是一片空白,连个墨点都不存在。
白色,黑色,泡泡破了后里面讨厌的东西就一股脑的跑了出来,它们从高高的山上带着万夫莫敌的气势直冲下来,任何障碍在它们面前都是徒劳。
它们冲击我的身体,冲刷我的血液,直到把我弄到什么都没剩下。
“成了一滩烂泥了呢,这可比伤疤难看多了呢,让人想吐,喂!我吐你的胃里好不好?好像很有意思……不过算啦,谁让本大爷现在心情好呢,就饶了你吧。”
武炎蹲在那里笑着说。
“然后啊,其实想死的人不止你一个啊,我也想死啊,不过死了后就有一大堆事,实在很烦,我又不能给人添麻烦,所以,算我拜托你好了,成为我吧!用我的身份活着吧!我想去好好的睡一觉啊!”
“既然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不能反悔哦,要跟我朋友好好相处哦。还有我那几个公主未婚妻也要照顾好哦,她们可是相当有个性的人啊!”
然后,他就津津有味的把我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