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钟霍然从座位上站起,瞪着一双虎眼,恨恨地看着陈文珑,仿佛要把他生吞了一般:“你什么意思?”
陈文珑泰然自若,他微微一笑道:“在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祁府每个人都有嫌疑,包括你我。所以你也不例外。”
纪钟不耐烦地说道:“今天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陈文珑道:“你们已结案,但我没有结案。”
纪钟怒意更盛:“你到底想做什么?”陈文珑冷冷一笑道:“纪大人,我问你句心里话,你想不想杀了员外?”
纪钟面色猛然一变,道:“你难道怀疑是我杀了祁阁老?现在事情不是很明了嘛,凶手是祁志成,你又在里这胡说什么?”陈文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想不想让员外死?”
纪钟简直怒不可遏,吼道:“放肆,你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讲话。”他见陈文珑毫无畏惧之色,心想自己发脾气既失了体统,反而又让对方认为自己心虚,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他尽量克制心中的怒气,说道:“他可是对我有恩,如果不是他,我现在说不定还是绵衣卫的一无名小卒呢,他对我来说,有知遇之恩,就算我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万一,我怎么会下毒手去害他呢?”
陈文珑突然收敛笑容,正色道:“这有什么不可能,有人亲眼看到你曾将剑架在员外脖子上,不是吗?”
“你……”纪钟一时语塞,此事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呢,他心里奇怪,再者他本就不善言辞 ,一时脸憋得通红。陈文珑接着说道:“而且你也有杀人时机。子时之前你进过员外屋子,我和林捕头亲眼所见。你完全可以进去先杀了人,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编一套谎言,告诉我们员外和二公子已经睡着。为了让我们相信,那时候员外和二公子还没死,你又编了一个去给员外盖被子的故事,是不是?”
纪钟怒道:“你胡说什么?反正我没杀阁老,不怕你去调查。不过你最好快点儿,明天我就要离开漠州回京了。”
纪钟冷哼一声,坐回原位,目光瞪着远方,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愤怒已极。陈文珑道:“纪大人何必生这么大气,我也只是向大人打听点儿事,何必动怒呢?”
纪钟头也不回,语气冷冷道:“有什么,你就快问,我可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他显然得极为不耐烦。
还未等陈文珑开口,纪钟一脸的不高兴地接着说道:“我不明白的是,凶手不是祁志成吗?只要抓到他,就一切明白了,你怎么还来问我?”
陈文珑却不以为然,他说道:“尽管现在都认为凶手是祁志成,但我还有几点疑问没有解决,所以才来请教纪大人的。纪大人身居要职,办案多年,经验丰富,还望不吝赐教。”听到后面几句话,纪钟的怒气顿时消去大半,面色也变得缓和。陈文珑语气一沉,接着说道:“在宴会之前,纪大人可否发现员外有什么异常之处?”
纪钟道:“异常之处?”他冥思苦想一会儿,摇摇头道,“除收到血鹰的请柬,神情大变之外,再也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在宴会前几天,他每天早晨起来,都会读半个小时的书,然后来和我们谈论一些关于宴会的话题,我来的这几天,基本都是如此。宴会前一天,他与祁志成大吵了一架,可能让他有些不高兴,谈话时愤怒之极,大骂‘不肖子’。但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陈文珑耐心地说道:“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纪钟一脸不悦,但他还是细细想了一遍,仿佛还真想到什么,说道:“他好像说在宴会上要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陈文珑怀疑地问道,他可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重大决定?”纪钟道:“不错。他确实是这么说的。”陈文珑隐隐觉得这条线索非常重要,他问道:“那他说是什么决定了吗?”
纪钟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说是什么重大的决定。我想大概是要宣布两家的婚事吧,这几天我见祁阁老常和李继业在一起商量什么事,也许他们就是在商量两家的婚事吧!”
陈文珑好奇地问道:“祁梦琴不是已和李少白订婚了吗?还宣布什么?”纪钟道:“他们尽管已经订了婚,但并未决定成婚日期,也许祁阁老要在宴会上当众宣布他们的成婚日期。”
“重大决定?”
梁中棠捋了捋胸前的长髯,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不错,有这么回事儿。”
陈文珑紧追不放:“那你知道是什么重大决定吗?”
梁中棠道:“这个我倒是知道。恩师准备在宴会上宣布取消与李府的婚事。”陈文珑惊讶地说道:“什么?”他与纪钟的说法完全相反,这让陈文珑非常吃惊。
梁中棠对陈文珑的吃惊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了?”
陈文珑赶紧掩饰:“没什么。对了,大人如何知道,员外会在宴会上撤消婚约?”
梁中棠冷笑道:“其实,祁文俊与李府订立婚约,而恩师是不知情的。后来恩师知道以后就更加不同意,大概是因为他也知道李府其实已经名不副实,他们是借这次联姻,来渡过难关,所以就想找个机会将婚约退了,当然他的弟弟坚决反对如此做的,他已经收下娉礼,自然不同意悔婚。我想,恩师肯定想要在宴会上当众宣布取消婚约。”
陈文珑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尽管大家都认定凶手是祁志成,但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要找出凶手,而且还要解决一些困扰他很久的迷团。
陈文珑道:“那李府人知不知道,祁员外要取消婚约的决定?”梁中棠皱眉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不高兴的,说不定还会大闹一场的。”
陈文珑笑道:“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不让婚约取消。当然,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员外还来不及宣布,宴会就被迫终止。”
梁中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惊讶地看着陈文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说,李继业他们……”
陈文珑没有等他说完,已出门而去,留下梁中棠呆在原地,半晌没在反应过来。
九
李继业站在院子里那棵梅树下,一动也不动,仰着头,仿佛在思索什么。陈文珑径直走了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陈文珑目光转向李继业道:“唉,祁员外居然是被他儿子杀死的,真是让人想不到?”
李继业面无表情,目光仍然盯着远处,良久才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世间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陈文珑听出他话里有话,但看他表情似乎不想说下去,只好住口不说。
过了许久,陈文珑打破寂静,道:“听说,祁员外要取消他侄女与你儿子婚事,你知不知道?”李继业冷笑道:“这已不再是什么秘密,祁府许多人都已知道,而且他还要在宴会上宣布。”
陈文珑道:“你怎么知道祁员外会在宴会上宣布取消两家的婚约?”李继业苦笑道:“这还用说嘛,昨天他亲口说要在宴会上宣布一件大事,看他神情,除了这件事,还能有其他的事情?我私下里早就听说他要取婚约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陈文珑道:“如果祁员外在宴会上宣布这个消息,那么你们的计划就彻底破裂了,是不是?”陈文珑目光紧盯着李继业的脸,看他有什么变化。
李继业果然大吃一惊,他猛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陈文珑,怒道:“你什么意思?”陈文珑道:“你们李府尽管外表仍然很奢华,是漠州的富绅大户,可是实际上骨子里早就空虚了。你们想通过与祁府联姻来挽救李府的命运。对不对?”
李继业一时语塞:“你……”陈文珑不理睬他,仍然继续说道:“然而,祁员外发现了这一实情,他当初就很不赞同这项婚事,所以现在下定决心要取消婚约,并且要当众在宴会上宣布。为了挽救李府的命运,为了不让婚约取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祁员外开口,不让他开口的唯一法子就是……”
李继业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他打断陈文珑的话道:“你胡说什么?不错,我确实不想让他取消婚约,我也确实想通过这个法子能挽救李府,但我也用不着为了这个去杀了他呀?再说,他死的那晚,我又不在祁府。李府许多人都可以证明的。”
陈文珑冷笑道:“李府都是你的人,他们当然可以做伪证。况且杀人也用不着你亲自去,你买通杀手也完全有可能,那时你人在李府,完全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明。别人也不会想到你身上去,对不对?更何况你还有如此明显的作案动机,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陈文珑步步紧逼,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向李继业的胸膛。
李继业大声说道:“你胡说!”几乎是吼着说的,但到后来,他的神情变得极其惨淡,他蹲下身,抱头痛哭起来,喃喃道:“我没有杀他,没有杀他……”
陈文珑心里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对自己的的做法有些后悔,但很快这种想法就消失不见,他低声道:“你有没有杀人,尚且还难定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对你不利的证据。再说,我也不是官府的人,就算你杀了人,那也是官府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来呢,就是想和你聊聊。”
李继业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陈文珑,脸上泪痕犹存,说道:“有什么好聊的?”陈文珑接着道:“我们就随便说说,比如当初你们是怎么订立的婚约?”
李继业道:“你问这作什么?”陈文珑道:“也没什么,只是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
两人随意地说着,李继业说得很缓慢,语气也很低沉,但是过了一阵,他的目光尽显出愤恨之意,仿佛心中产生了莫大的仇恨。满脸的怒意使得他的脸部肌肉都变了形,他的双手青筋暴突,捏得吱吱作响。
两人谈了将近半个时辰,陈文珑向他告辞,离开时,陈文珑脸上带着笑意,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陈文珑去马厩牵出自己的马,向外走去。祁梦琴早已看到,跑过来问道:“你要去哪儿?”陈文珑把马鞍放正,说道:“我要出城。”祁梦琴道:“出城干什么,莫非你要走了?”
陈文珑牵着马往外就走道:“我去柳村,就是祁夫人娘家那个村子。”祁梦琴好奇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陈文珑淡淡地说道:“我不相信祁夫人会下毒害祁员外,但她现在人已不在了,不能当面问。我想去她娘家,打听打听她的情况。”陈文珑始终觉得对祁夫人了解太少,她仿佛永远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而陈文珑就想去揭开这层面纱,至于和案子有没有关系,他一时还不能肯定。
祁梦琴说道:“我也去。”还不等陈文珑拒绝,她也冲进马厩,牵出一匹马来,道:“我和你一起去。没有我,你是找不到那个村子的。”陈文珑笑道:“你会骑马吗?”祁梦琴小嘴一扁道:“你别小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