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珑“哦”了一声,他很难想象一个古稀老人刷墙是个什么景象。 他在屋转了一圈,来到那张梨花案几旁,拿起那沓薛涛笺,每页上面写着一首诗或一首词。陈文珑大致翻了一遍,见祁夫人所写之诗词清雅脱俗,意境优美,或赞梅韵,或抒胸臆,婉约凄美,读之令人潸然泪下,一种凄凉萧索之意渗透词间,与李易安《声声慢》中“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得其词之风。
陈文珑不忍再看下去,他翻开旁边的《女诫》,随便翻了几页,准备放下时,从里面掉出一页纸来,他捡起看时,纸上是一首《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梅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和祁夫人其它诗词一样,充满了凄凉萧索之意。陈文珑记得在哪里见过这首词,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他离开案几,看到夫人卧室外间置着一张小床,他问春桃道:“你晚上都睡那儿?”
春桃指着外间那张床点头道:“不错,为方便夫人使唤,我睡在那张床上。”陈文珑道:“今天早晨服侍夫人吃完药睡下后,你就来到了外屋,之后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春桃道:“我从夫人房间出来,顺手将门带上,便回到外间,没有听到夫人房里有什么动静。”陈文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接着道:“你一上午都在这外间吗,中间没离开过?”
春桃道:“没有,我一直都在外间。”
看来又是一件密室杀人事件,和祁文镜的案子一样,外面有人守着,屋里的人却被人下毒毒死了,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林丽华带着三个捕块飞速进门,后面跟着许多人,其中包括祁府的那几位贵客。陈文珑将情况向他们说了。当听到夫人可能是被毒死时,林丽华脸色大变,她本来就打算向祁夫人询问毒药的事儿,没想到祁夫人却先给人用毒药毒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文珑说出他的想法,凶手可能在夫人的药罐里下毒,夫人喝了有毒的药才被毒死的,最好是把那个药罐拿去检验一下。林丽华一招手,一个衙役将那药罐,连同药碗拿去检验了。
林丽华转向春桃道:“祁夫人今天可曾离开过房间?”春桃虽然不再哭泣,但泪痕犹在,她低声说道:“夫人今天一直呆在屋内,早饭还是我去端来的。”
林丽华眼睛在屋内四处打量,口中却问道:“可曾有人来过夫人房间?”春桃看着陈文珑,林丽华见状,已明白三分。
陈文珑道:“早晨我和大小姐来过夫人屋里。”林丽华怀疑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陈文珑道:“问了一些关于祁员外的事情。”林丽华更加怀疑道:“你们问祁员外的事情作什么?我告诉过你,查案是官府的事儿,你最好不要插手。对了,那时,夫人如何?”
陈文珑道:“那时夫人很正常,况且我们去的时候,她还没喝药呢。”林丽华问春桃道:“除了他们两个,还有没有人来过?”春桃道:“没有了。哦不……”忽然她脸色一惊,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拢。
林丽华道:“怎么了?”
春桃说道:“早晨二少爷来过,他在屋里和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匆匆走了。”众人面面相觑,都惊讶不已。陈文珑也说道:“不错,我也看二公子从祁夫人房间出来,形色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急事?他的急事可能想着怎么快点离开祁府吧?显然他是从祁夫人房间出来,回到自己卧室,趁二少夫人熟睡之际,拿了值钱的东西就逃出了祁府,躲进了亨通赌坊。林丽华暗暗这样想。至于,是不是他下毒杀死了祁夫人,林丽华还不能下结论,不过,他的嫌疑最大。
林丽华缓缓对春桃道:“那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春桃道:“他们谈话时,夫人都会让我出来,况且他们说话声音非常小,所以我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林丽华对身边的一个捕块道:“去,把二公子请来,我们要当面对质。”
这时,那个下去检验药罐的衙役来报,说在药罐里发现了砒霜。陈文珑和林丽华相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凛。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赵伯年道:“我早就知道这不成器的不肖子是凶手,你们还不信,还一昧在包庇他。如果昨天说出来,就不会有今天发生的事了。”
梁中棠道:“我们也念着恩师的情面,想要保护他的儿子,没想到他丧心病狂,屡次行凶,这次我们也无能为力了。”纪钟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汾阳王睁着双大眼睛,四下张望,充满了好奇。
黄管家走向祁志伟,低声向他说着什么,祁志伟频频点头。就在此时,祁梦琴拨开人群,看到屋内情景,惊讶地张大了嘴,久久没能合拢。她将目光转向陈文珑道:“陈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陈文珑将祁夫人遭人下毒的事情说了,林丽华又说凶手很可能是祁志成。祁梦琴摇头道:“不可能,我二哥怎么可能是凶手呢?二哥呢,我亲自要问他,是不是他做的?”目光四下一转,不见祁志成,她转向祁志伟道:“大哥,二哥呢?”
祁志伟道:“已经人派去请了。”众人均想,这种请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只听汾阳王“咦”了一声,喃喃道:“这是什么?”说着躬下身子,在床底下捡起一张大红请柬。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产生一种莫名恐惧。
林丽华接过,打开便看到了那只血鹰,神色也是一变。众人也都是一惊。
死亡请柬,又是血鹰的死亡请柬!
李继业扶着祁文俊不知何时来到屋内,后面跟着他的儿子李少白。李氏父子第二天听说祁文镜被杀之事,也来到了祁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他们也跟着众人来到祁夫人的房间。
李少白进来第一眼就看到祁梦琴,道:“梦琴……”祁梦琴没理他,他自讨没趣,低下头不再说话。李继业惊讶地看着屋内情景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此时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倾刻间脚步声来到屋前,屏风后闪出那个捕块的身影,众人都认得那是林丽华派去“请”祁志成的捕块,只见他神情紧张说道:“林捕头,不好了,二公子他逃跑了!”
祁志成的书房门大开着,门口躺着两具官差的尸体。林丽华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尸体,叹息道:“伤口都在胸口,一刀毙命。看伤口大小应该是普通匕首所刺。”
陈文珑点头道:“出刀之快,方位之准,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林丽华淡淡地说道:“而且都是正面受敌,而两个衙差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就遇害了。”此时书房内早已没有祁志成的人影。
这是一间普通的书房,陈设简单,整洁朴素,靠墙摆着个书架,书架上零星地摆着几本线装书。屋中间有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陈文珑见书房内陈设与昨晚拜访时,并无二致,不同的是昨晚与他交谈的祁志成却不在了。
林丽华敲响书房旁边的屋子,那是祁志成的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祁志成的夫人肥胖的身躯又出现在门里,她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走出来,好奇地问道:“又怎么了,你们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她以为大白天睡觉理所当然,一点都不感到难为情。
林丽华不想和她争执,问道:“二少夫人,适才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二少夫人刘纨双目一翻,淡淡地道:“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我睡正香呢,就被你们叫醒了。”她一副不情愿地样子。
林丽华还是不相信他的话,又问道:“就在刚才两个衙役被人杀死了,你当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刘纨冷冷道:“如果我当真看到有人到门口杀了他们,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林丽华道:“你知不知道是你的丈夫杀了他们。”
刘纨突然笑了,脸上的肉挤成一堆:“尽管我不喜欢志成,他跟他父亲一样讨厌。但是说句实话,就凭他,连只鸡都不敢杀,也想杀人,你就别说笑了。你们问完了吧,我要睡觉了。”语毕,“哐当” 一声,把门关上了。
所有人相顾愕然。李继业突然说道:“刚才我们进来时,看到志成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我们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我当时以为他有什么急事,没再多问。没想到……”
众人在屋内展开搜索。陈文珑目光再次落在书架上。也不知为什么,他有意的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居然就是祁志成为了骗他父亲而编撰的诗词集,进而想到昨晚两人还在亲切交谈,今天他却成了被通缉的要犯,心时不禁有些怅然。
这时,有人在桌子底下发现一把带血的匕首,上面还沾着没有完全凝结的血渍。林丽华将匕首与两衙役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尺寸大小与伤口大小完全吻合。林丽华命令他的手下道:“现在城中戒严,他是跑不出去的。快去衙门,告诉大人事情原委,立刻再次全城搜捕,务必将他给捉拿归案。”那捕块领命而去。
众人正要离开时,不知谁叫了一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李少白一手拿着一个文档袋,一手里拿着件东西,众人瞧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张大红请柬。
林丽华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看了一眼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李少白指着文档袋道:“是从里面取出来的。”
林丽华接过文档袋,把口往下一倒,哗啦倒出数十封大红请柬来。“啊”所有人都惊极而呼。
陈文珑上前问道:“这袋子是在哪儿发现的?”
李少白指着书桌下面的一个柜子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陈文珑见那柜子并未上锁,里面胡乱地放着些未曾使用的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林丽华道:“看来,二公子果然是凶手,也就是说他就是制造数次血案的真凶血鹰。他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些东西,所以被我们发现。”
纪钟道:“倘若祁志成是凶手,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传旨太监住在祁府,他要在圣旨上做手脚,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对他来说,放一封请柬到祁阁老的书房内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阁老遇害时,就他一个人在屋内,完全有可杀人时机。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官府的人迟早会查出他与祁夫人的事情,会向祁夫人询问,他怕祁夫人将他供出来,是以先下手为强,将祁夫人毒死,杀人灭口,然畏罪潜逃。”众人都点头,称赞纪钟分析得正确。
只有祁梦琴满脸怒意,道:“你胡说八道,我二哥才不会杀人呢?你们冤枉他!”陈文珑正要开口说话,纪钟却抢先道:“陈公子,我知道令尊曾经官居刑部尚书,你也从他那儿学到不少断案手段。但是,现在这件案子,证据确凿,实事俱在,不容辩解,完全可以定案了。剩下的事就是要全力捉拿祁志成,待回京后,我会向皇上禀明一切。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此地,捉拿要犯,那就是漠州知府的职责,我们无权过问。”
其他几位大人也都点头称是。众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都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