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刚说完,空气中已传来了一阵阵的血腥味。
米店依然如旧。
只是已经有四个人躺在了地上。
杜先生。
胖胖的掌柜。
两个伙计。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吃惊的表情。
血,是从他们的脖子上流出来的。
又长又深的剑痕。
血,流到了地上。
染红了地板,染红了旁边的白米。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也被血染成了红色。
孤魂剑突然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他感觉他的胃在收缩。
他不是因为这血腥的场面而恶心,而是因为这帮人的残忍而恶心。
他也杀人,但是从不乱杀,也没这么残忍。
譬如说,酒月轩那个胖子,就是个大强盗,曾经一夜之间杀了一家十多口人命。
再譬如说,海南剑派,只是因为他不出手,就得死于他们剑下。
而蛇,却是残忍到极限,老弱病残,都不放过。
就如毒蛇,出口就得要命。
短短的两天,已经残杀了几十人。
他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愤怒。
他感觉从小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愤怒全部涌了出来。
如山洪暴发,在内心里疯狂的爆发。
但是他的脸色却只是很平静,如镜子般平静。
他甚至下定了决心以后不再杀一人,除非那人该死。
他也下决心,一定要查出那个凶手。
这不再是因为当初的刺激,而是内心的一种责任。
一个剑客,如果他的内心突然升起一种善的责任,那么,他的剑术境界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内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因为他的人已经上升到了那个高度。
杨如柳脸上也出现了说不出的惶恐。
她惊讶道:“这帮人太厉害了,我本以为,他们没这么快的速度。可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到这儿来了,而且滥杀无辜。”
孤魂剑站在那又开始一言不发。
他忽然注意到,杜先生的左手是紧紧握着的,握着的手中好像有一张白色的东西。
难道是那些凶手慌乱之中没有检查他们就走了?
他走过去,拿出纸条。
“唐门”
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这两个字。
杨如柳这时却开口了,道:“这本是一个非常隐秘的会所,我却知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孤魂剑道:“不知道。”
杨如柳的脸色似乎出现了悔恨,他缓缓道:“因为我交出了我家传的剑谱,才换来了这个会所的知情权。”
她顿了顿,道:“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残忍,残忍十倍,百倍。”
她的语气也变得咆哮起来。
孤魂剑却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知道,此时不该太浮躁,而是该冷静。
他冷静的道:“至少我们手里还有三条线索。”
杨如柳道:“除了纸条,还有两条呢?”
孤魂剑道:“剑痕。杜先生。”
杨如柳道:“好像跟杀张慕仁的手法一样。”
孤魂剑道:“不是好像,是完全一模一样。”
杨如柳吃惊道:“你是说,那个快剑手一直跟踪着我们。”
孤魂剑道:“好像是的。”
杨如柳道:“那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出来杀了我们呢?”
孤魂剑道:“因为我们认识他。”
杨如柳的脸突然变色了,就好像明明还是日在中天,眨眼间乌云就遍布了整个天空一样的变色。
她问道:“难道我和你都认识?”
孤魂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杨如柳道:“我在想一个问题,你,我认识而且剑法很高的人好像没有。”
孤魂剑道:“的确没有。”
杨如柳道:“那你为何说是我们认识的人?”
孤魂剑道:“也许我错了。”
杨如柳怔了怔,然后脸上恢复平静。
她又问道:“那杜先生呢?”
孤魂剑道:“从他的把柄入手。”
杨如柳不禁笑了,道:“的确是条好的线索。”
她又接着道“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孤魂剑道:“唐门。”
杨如柳再次吃惊道:“唐门?”
孤魂剑已经没有回答了,因为他的人已经在三丈开外。
他的声音也再次冷冷的传来:“那我们就再回唐门去看看。”
杨如柳也展开脚步追了上去。
她的轻功好像也不差。
如一只灵活的燕子。
等她追上后,道:“至少我们先得把肚子填饱吧。”
英雄楼。
不是英雄聚集的地方。
也不是聚贤堂那样某个山寨的大堂。
它就是一座酒楼。
一座普普通通的酒楼。
不奢华,但是可以让客人享受到东西南北各个地方出名的菜肴和服务。
它的意思就是说,只要你认为自己是英雄,都可以到本店来坐坐,而且包你满意。
所以英雄楼的生意一向不错,甚至总是有人为了在这吃一餐不惜等上半天。
因为,人,特别是江湖里的人,在内心里都希望而且认为自己是英雄。
孤魂剑却从来没认为自己是英雄,他并不打算进去。
但是杨如柳已经被店的招牌吸引了过来。
一走进去,只见宽而大的大厅已经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店小二微笑着上前躬身道:“二位客官,里面坐。”
已经有不少人抬起了头,望了孤魂剑和杨如柳一眼,以为是哪个门派的少年子弟,于是又低下头去开始与同伴喝酒吃东西谈天瞎侃。
只有几桌上的客人,连头都没抬,只是在那里低着头,端起酒杯一杯杯的喝着。
其中有一位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他背对着大门。
没人能看出他长的什么样。
因为他还带着斗笠。斗笠的帽檐低的遮住了他的脸。
孤魂剑只是不动声色的走到一张较远的空桌子旁坐下,点了几道江城特产和两斤竹叶青。
竹叶青,性平,暖胃,活血补血。
孤魂剑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
他在饭桌上不说话,就喝酒。
所以他就只是坐在那吃几口武昌鱼,喝几口竹叶青。
他忽然想到了叶小雨,那个美丽又会酿酒的女人。
他还想念她酿的美酒。
还有那双温柔的眼睛。
他总是觉得自己曾经见过那双眼睛,可是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一个女人正在慢慢的走着。
太阳耀眼的照着路旁的石头,草丛,以及一切它能照射到的地方。
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无数的汗珠。
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她依然在往前走着。
她已经坐车走了三天三夜,骑马走了五天五夜,徒步走了一天一夜。
她只是一个人在路上,而且行踪很隐秘。
她的水壶已经空了,她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
山路全部是细而尖的石子,她的鞋子已经被刺破了好几个洞。
她那高贵而合身的裙子也已经被划破了好几块。
也许她那美丽而小巧的脚已经在流血了。
但是这依然不能阻挡她前行的心。
她决心要把当年那件事弄清楚。
那对善良的农夫到底有没有骗她。
她的希望就在前方,她怎么能停下?
可是,等她到那个山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她期待的山村已经没有人了。
一个人都没有。
连个动物都没有。
只剩下残垣断壁,杂草丛生,野花满地。
还有那一段断墙。
快二十年了,那段断墙依旧。
还有关于那段断墙的记忆也依旧。
连风都依旧,闻起来有二十年前的味道。
只可惜记忆已经不再甜美,而是怨恨。
风也不再温柔,而是寂寞。
寂寞的又何止是风。
她眼睛直直的的盯着那段断墙,如盯着曾经的回忆。
到底是墙变了,还是人变了?
天在逐渐变黑,连鸟雀都叽叽喳喳的知道回巢了。
巢又岂非就是家。
她又岂非回家了。
“几位客官,里面请。”杨如柳又听到小二微笑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脸色突然变了。
幸好他们只是坐在角落里,而大厅又太大,进来的人并没有看到她。
幸好没有看见。
孤魂剑依然在喝酒。
竹叶青,性平。喝一千杯也不会醉。何况只是这小小的数十杯。
他的眼睛也好像只是盯着酒看。
其它的东西引不起他的兴趣,一点都引不起。
因为酒有他的思念。
“哈哈哈,好酒好酒。”那个戴着斗笠的人突然大笑起来。
进来的那几个人,听到这笑声,顿在了那里。
“你们几个臭小子,还不滚过来跟老夫请安。”戴斗笠的人又开口了。
“是是,毒王叔叔,十多年不见,您可安好?”那几个人只得恭敬的走到戴斗笠的人面前恭敬的站着,好像十分惧怕他一样。
“好得很,要不是你们那老不死的爹请我出来,我老人家还在大漠享清福。”
“小侄们敬毒王叔叔一杯,感谢您老人家帮我们爹爹的忙。”
“哈哈哈,你们这酒老夫原是喝不起的,老夫并没有完成那老爹给的任务,你们回去告诉他。但你们几个小娃娃的酒,老夫还是喝得起的。哈哈。”
“那是,您是前辈,我们一定告诉,我们小辈的酒您总得给点面子喝下去。”
“哼哼,竟敢跟老夫这样说话,罢了罢了,谁叫我惹不起那老头呢?”
“不敢不敢。”那几个人倒真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又躬下身去。
“哈哈,老夫十多年前见你们时还没桌子高。你们怎么只有三个人?不是还有两个女娃娃吗?”
“两个妹妹有任务在身,不能陪侄儿们潇洒快活。”那几个人中有一个道。
另外几个赶紧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戴斗笠的人眯了眯眼,道:“你们那老头的事老夫没资格问,也懒得管。你们去吧,免得扫了老夫喝酒的雅兴。哈哈。”
“是是,小侄们这就告退,免得碍了叔叔的眼。”
“哈哈哈,倒识趣。”
那几个人说完就快速走出了英雄楼,嘴里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眨眼间就没看到人影了。
孤魂剑也站起了身,朝戴斗笠的人躬了躬身,道:“多谢前辈。”
说完,他起身追了出去。
杨如柳愣了愣,但马上也跟着追了出去。
戴斗笠的人摘掉斗笠,用手撅了撅已经快完全白了的胡子。
他的眼里满是担忧的眼神。
“老夫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以后的事情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把握了。保重。”
说完,他也起身离开。
她依然坐在那里,尽管天已经黑了下来。
夜风依然温柔的吹着她的脸,草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一刻也没停下来。
这样的夜,这样的场景,委实太过寂寞。
天完全黑下来了。
星星也逐渐全部出来了。
没有月亮。
幸好没有月亮。
不然,又岂非要睹月思人。
没有月亮,却有一点微光。
没有月亮,又怎么会有光?
光是从哪儿来的?
她站起来,朝有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得并不快,因为她的腿已经有点麻, 而且她已经饿的渴的没有力气了。
但是她还是很快就走到了有光的地方。
光,是火发出的。火,是从茅草屋发出来的。
只见火在屋子内外都剧烈的燃烧着,显然是突然起火的。
十多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在一桶一桶的朝火和屋子泼着水。
女人和小孩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也没过一会儿,火势就逐渐小了。茅草屋也被烧的差不多了。
她走上前去,跟几个年轻的女人聊了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村啊?”
女人道:“石家庄啊。你好像不是我们庄的人吧?”
她微笑着道:“对啊,妹子,我是来这里找个人的。”
女人也笑了笑道:“那大姐你找什么人?”
她道:“石羊老夫妇不知在哪儿?”
女人指着被烧的茅草屋道:“那就是他们家?”
她如当头棒喝,本来以为上天还是待她不薄的,把她引到了消失的村子旁,但是给了她希望,又马上让她失望,老夫妇已经被烧死了。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
那年轻女人道:“大姐,他们不在屋子里,起火的时候他们正在村子的祠堂里,石叔夫妇做了一生好人,好人有好报啊。”
她大喜道:“妹子你能带我去吗?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