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十分,他走出船舱,静静凝视着坐在船头的艄公,突然道:“晚辈有好酒一瓶,前辈何不共分半瓶?”
艄公笑道:“好小子,眼力劲不错。”
孤魂剑道:“前辈身上有一股与一般江湖人不同的东西,因此一眼瞧出。”
艄公道:“有趣。何不继续?”
孤魂剑道:“前辈与一般江湖人比,如细流比江河。”
艄公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是一个文绉绉的剑客。”
孤魂剑道:“有的文人就是一个伟大的剑客,昔年庄周乃战国大文人,所创剑法,独到奇绝,流传后世不息。文与剑,本有相同之地。不知在下所说,是否正确?”
艄公欣然道:“不管何人,身上都会有一股气,杀手身上有杀气,文人身上有书生气,官身上有官气,这都是人在环境中所自然形成的。你说的很对,我初次见你时,如见到一股很浓的杀气,再见你时,杀气稍减,如今再见,杀气减去大半。可见,你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世间所有的东西,到达某种境界后,本就相同。所以庄周将其文所达到的境界用于剑中,自然非同小可,与其文一样流传后世。”
孤魂剑动容道:“妙论。”他突然想到了唐门密室中的那本被灰尘所覆盖的逍遥游。
艄公道:“以你今天的成就,到我这个年龄时,必然名动江湖远高我曾经数十倍乃至百倍。”
孤魂剑道:“不敢隐瞒前辈,在下平身心愿,就是做如西门吹雪那样的剑客。”
艄公问道:“数百年前,江湖中有一个如神话般的人物。可谓无人不知,人们知道的也许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人品,他的胸怀。你可知道?”
孤魂剑道:“前辈说的可是小李飞刀?”
艄公道:“正是。小李飞刀比西门吹雪,如何?”
孤魂剑道:“请前辈赐教。”
艄公道:“西门吹雪享誉江湖的是他剑,而小李飞刀却凭的是他的义。一个伟大的剑客,不是因为他的剑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用他的剑救了多少人。这个,你千万要记住。”
孤魂剑愕然道:“前辈所说与在下所见一人不谋而合。”
艄公道:“难道是他?”
孤魂剑道:“在下在华山见到该前辈,他也说过这番道理。不知前辈说的是否是他?”
艄公痛苦道:“真的是他。”
孤魂剑道:“难道前辈与此人有交情?”
艄公道:“也罢,今天我就告诉你。二十年前,华山派有四名青年剑客,名曰‘华山四侠客’。其中的大师兄飞雁,更是了得,一月之间挑战高手数十名,无一战败。而二十年前的江湖,出了一绝代佳人,名曰叶小雨,此女一现世,江湖英雄豪杰,无一不追求于她,包括老夫在内。飞雁自从第一眼见到她,也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众人纷纷争夺,以比武为名。决出江湖第一,此人才有资格娶叶小雨为妻。”艄公仿佛已陷入深深的苦痛的回忆中,继续道:“老夫当年比武恰巧遇上飞雁,武功自是比不上他,但为了赢得美人归,不惜暗中使用细如发丝的暗器,使他深受重伤。当时华山派本遭仇家复仇,华山派青云道长不允许他下山,他私自逃出,仇家正好在他外出时找上门,一连杀死了他的师父青云道长和他的三个师弟。飞雁回去时,看到如此景象,凄惨万分,悲痛自责,带领华山派所剩无几的人,到长白山去复仇。那一役,令江湖动容。华山十成去了九成,飞雁也身重八十一剑。从此之后,江湖再无飞雁,都道他伤势过重而亡。华山也从此一蹶不振。想不到二十年后他竟然还活着,我的这一番言论本就是二十年前他的谈话内容。”
孤魂剑深深沉醉于前辈们的恩怨情仇。
敢爱,是真性情。
有仇必报,男儿也。
当失去了爱,当仇已复,隐隐于世,然后放下心中的那份爱那份痛,凭一颗安静质朴的心立于世。
这是一种立于高山的境界,近于云端,世间一切都是看起来都小于蚁,又何能不淡?
孤魂剑回过神来道:“那前辈又败给了谁?”
艄公道:“当飞雁的事传到江湖中的时候,老夫羞愧难当,退出了比武。”
孤魂剑道:“那后来怎样?”
艄公又悲痛道:“后来又发生了比飞雁更惨痛的事件。还剩下的十多名高手突然离奇死亡,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脸色甚是安详。当时天下所有的名医,除了唐门外的所有使毒高手都请来了,还是一无所获。老夫也有幸捡了一条命。”
孤魂剑道:“世间竟有如何离奇之事。那这么多年来,前辈可曾查出原委?”
艄公道:“当年因为我还年轻,虽对存世之毒了如指掌,但是还有一些已失传的毒我一点不知。后来,我在古书中无意看到了一种毒,无味神水,中毒者看不出丝毫痕迹,面容安详。恰与数十名高手症状没有出入。我断定,必是有人得到配方制成了此毒。该毒无色无味,人根本察觉不出,能于无形之中致人于死。阴险歹毒。”
孤魂剑道:“却不知该毒配方乃何人所制?”
艄公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然后道:“知也无益,因此,知之反不如不知。”
每一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样的故事,必然让后人感慨万千。
此时的孤魂剑听到这个故事后,当然也感慨万千。
但是,他又问道:“前辈今天对我讲这一席话,目的何在?”
突然,背后有个声音道:“毒王前辈当然是想告诉你,不要学飞雁为了儿女情长而置师父兄弟于不顾。”杨如柳笑了笑,继续道:“前辈更想告诉你的,是做一个如小李飞刀一样的人物。”
艄公也笑了笑,道:“如此美酒,姑娘你何不共饮一杯?”
杨如柳笑的更迷人了,眼睛如星星般闪烁,道:“好酒,好风,好月,如此美景在下也有个问题想请教前辈,前辈因何缘故突然对晚辈如此礼待?”
艄公道:“我当然也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杨如柳道:“前辈请讲。”
艄公道:“行该行之事。”
杨如柳反问道:“难道在下行的是不该行之事?”
又一个娇笑声音响起:“你所行之事,当然是不该行之事。”
杨如柳愣了愣道:“难道你所行就是该行之事?”
艄公道:“哼哼。”
二女却是四目相对,脸上堆满了笑容,只是笑而不语,笑而不僵,如春天里盛放的花朵般迷人。
盯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二女又同时将双目移开。移开后立即又盯上对方,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只有冷冷的面容,如冬天里如刀的寒风般冰冷。
艄公看在眼里,凉在心里。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杨如柳的秘密?他所讲的二十年前的江湖,是不是也大有深意?他又为何这样帮助孤魂剑?
孤魂剑却是一脸严肃,冷冷的严肃。
这是否也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左右着今后数十年的武林。自己的出生,是否也被这件事影响了?
突然,在孤魂剑的视力范围内,江面中迎面驶来一条快船,帆被风吹的鼓鼓的,如弥勒佛的大肚子。
快船很快就与孤魂剑的船擦身而过,驶向下游。
船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人呢?人当然在船舱。
以这么急速的行船,究竟所谓何事?
此时,黑夜已尽,黎明将来,天蒙蒙亮,正是视力范围最差之时。
快船就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速驶向下游,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如一个人人生中匆匆擦身的过客。
然而,这船终究不是过客,因为它又逆水驶回来了。它不仅驶回来,更接近孤魂剑的船,在离他们还有一箭之遥的地方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船舱中依然没有人走出来。
杨如柳望望孤魂剑,又望了望那船,然后又望了望艄公。
艄公也是默不作声,他只是开始加快船的速度。可是无论如何,那船总是保持不变的速度驶在一箭之遥的地方。你快它就快,你慢它就慢。
杨如柳已忍不住了,她大声道:“船中何人,为何鬼鬼祟祟?”
没有人回答,船的速度依然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