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灯节是大陆南方许多居民不约而同的习俗,自古传习。
在这天里,所有居民们会早早地就关门,在家里掇弄丰盛的晚餐,或者会请一些亲朋好友一起享用美酒佳肴,煞得其乐。
这本是一个快乐的节日,只不过对那些经久寂寞的浪子来说,这个节日如同在他们的伤疤上撒盐,周围一派祥和气氛,只有他们端着碗静静地喝酒,让自己风霜的脸在酒水里荡漾出岁月的无情。
整个小镇的街上,恐怕只有周老板的小店关得最晚,他先打发了老婆女儿一个人留下来再做会生意。这个贪心的老板,还嫌幸福不够。
不过他现在也开始愁了,角落里的两个客人,一个都没有走的意思。他本想去吆喝,但看着他们样子,他就只能驻足观望:一个脸上一道刀疤,身背两把剑,不过形容悠然自得;另一个一身浅蓝破布毛衣外批,腰别残刀一把,乱发披肩。而且,在周老板的眼里,这等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异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他只希望他们的酒赶快喝光。
可惜他错了,浪子的酒,虽然大部分时候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当他们非常寂寞的时候,他们就会非常珍惜每一口的酒,因为酒是他们唯一的慰藉。就像失而复得的爱人,你会加倍珍惜,不再容忍第二次失去。
那两个怪人各自点了两只油烤鸡,慢条斯理地啃着。他们的桌子靠的很近,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抬头,也都没有跟对方打招呼。
当一个人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的时候,天地间再多的风花雪月再多的繁华奢侈都是像虫蚁般无足轻重,而重要的,只是他们那些心事,那些伤心或者快乐的回忆。
外面噼里啪啦下起小雨,周老板开始念叨:每个生灯节的时段,老天就像被人间熏醉了一样小雨下个不停。他开始想念家里的妻子女儿,此时他们一定在家里焦急地盼望着他。虽然今天忙多了,可是一天下来也赚了不少钱,数着账本上那些银两数目,他的心里开起了花。
(二)
这雨下得欢,全然顾不得扫了天下人的兴。
黄昏已经被冲没了,远处渐渐传来马的嘶叫声与赶马人的吆喝声。
本来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赶急路回家也是正常,可是从那渐近的吆喝声里却透出些许凄厉以及疲倦。
一声长长的嘶叫声自周老板的店门外传来,马停了,马后面的车房里却传来铃铛不停的响声。
周老板刚要去招呼,门口冲进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一手将周老板推倒在地。
那个背着两把剑的客人皱了皱眉,一口饮尽杯中酒。
锦衣人全身湿透,乱发贴着脸,手持一把镶着宝石的利剑,看样子,他是赶着远路过来,所以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用剑指向地上的周老板:“我要可以食用的食物,快去拿来!”
周老板哆哆嗦嗦:“小店已经打烊了,今天是节日,所有食物已经全部处理回小得家了......”
锦衣人一声怒喝,正待踢向周老板,却突然看见那两个客人的桌子上,每人门前摆放着一只未动的烤鸡。
他先走向那个浅蓝破布毛衣的人面前,只见眼前人形容落魄,闷哼一声,剑指眼前人,“我要你的烤鸡!”
浅蓝破布毛衣的剑客坐着没动,他还是慢吞吞地喝着酒,吃着另一只烤鸡。他的右手腰间,别着一把残破的刀。
锦衣人见他不说话,剑向那人头上扫去。
他以为可以轻取眼前人的人头,可是他错了,错地离谱。
他的剑在刚出去不到半寸就断了,他的眼睛看到刀的时候,刀已经在他脖子边了。
锦衣人冷哼一声,头向背后一弯,手里突然多了两把短剑。
他用一把短剑挡开了刀,另一把短剑急刺向对方,可是他又错了。
他的两把剑都断了,而且,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对手的刀向他头上劈来,而且没有停止的意向,他已经没有时间躲开了,正待毙命,却见一根筷子横空飞来激在他的脖子与刀之间,而刀锋划过锦衣人脖子,马上印出一丝丝血。
锦衣人一身冷汗,望向隔壁桌子的客人,双眼不仅生出感激。
刀疤的剑客微笑,“不过一只鸡而已,拿去!”他将他的那只鸡抛向锦衣人,锦衣人双手相接,捡起身边的断剑,急向外面马车奔去。
一阵风吹来,轿子里掀开了一角,一个奄奄一息的华服老妇人斜躺在软垫上,口吐鲜血。
锦衣人将烤鸡撕下一片,给老妇人吃下,然后跨上马车,吆喝一声,继续向北疾驶去。
(三)
穿着浅蓝衣服的人依旧啃着他面前的鸡肉,他的刀,已经插回右腰。
脸带刀疤的剑客面带微微笑,此时,他面前的碟子都空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无奈的笑笑。
这世界上,能够苦中作乐的人不多,可是怜花就是其中一个。
他的脸上刀疤开始生锈,像一条狰狞的虫子钻进了他的皮肤。可是他已经不在乎这幅容颜。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痛苦,只因为他们不该对他们的容颜吹毛求疵。
怜花想起了留颜大师,这个女人,为了被她辜负的男人,毁了自己的容颜。她绝对是勇敢的。
有时候,自己的幸福,总是需要日后的残忍去弥补当时幸福给旁人造成的不经意伤害。
怜花看得出,眼前这个剑客,即使不是伤心人,他的心,也不会幸福到哪里去。
对别人生命视若无睹的人,要么是断肠人,要么是狠心人。
可是怜花再也没有时间去顾及别人的感受,要是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很想交这样的朋友。因为这样的人,胸中有无尽的寂寞。他们就是无数个自己。
他必须走了,南海已经离这里不远了。他背上的剑,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杯中酒尙浅,浅酌后空余透明升起的余气,如同大地脚下溅起的丝丝雨粒,转眼便消亡。
怜花贪婪地将快成空的杯子一饮而尽,一口暖气直到脚底。
周老板此时已爬将起来,哆嗦地在远处惶恐地张望着。
怜花笑笑,将五两银子放在了桌子上。那酒跟鸡,只值三两。有些经历,是金钱也弥补不了的。
怜花出门前,悄悄瞟了下那个落魄的剑客,他还是在喝着属于他的酒,仿佛他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似的。
(四)
怜花到达南海是第三天的事情。
这一路上些许颠簸,倒也自得其乐,路观美景,天地花色尽入眼帘,抹去了不少凭空烦恼。只是,越往南,路途便是崎岖犀利,虽有繁花似锦,也难以遏制那一点烦躁。
怜花先是踏在两边都是森林的崎岖小道,而后便看见一个角的海色,透着腥味的海水味道,沾湿在扑面而来的尘土中四处消散。
南海应该到了,因为一路扬飚过去,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一块镂空耸天的大石块,上书“天南”两字。
只是怜花只能下马,因为在他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石阶一直通向茂林深处,他必须爬上去!
怜花摸了摸背上的两把剑,一声叹息,向天看齐,提气纵身跃上石阶,一路狂奔而去。
这一路而去,两边的巍然风景如化无形,伴随着耳边的风声,怜花感觉身处无尽的迷宫,身前身后无一退路,除了闷头狂奔,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只是,他的脑子里也在思索着南海一众弟子的行事,江湖传言,南海弟子从来不出南海,而且行踪诡秘,每天能往来这么高的建筑,别的不说,轻功一定十分了得。
约莫狂奔了一炷香的时间,怜花终于看到了石阶末的建筑端末,他用上了更多的劲,向着上方奔去。
突然,他听到上方传来石块碰撞的声音,猛然抬头,竟然发现几块石磨大的石块从天而滚落,一路跌跌撞撞,不少零星碎石夹杂其间,形成一阵漫天的石阵!
眼看面前的石块众多,急向怜花滚来,而两边是高耸的悬崖,无处藏身!只见怜花在石阵迎面而来的瞬间,大吼一声,向天跃起,石群在转瞬间奔过怜花身下,只是其中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仍然擦着了怜花的一只脚!
怜花刚落下地,便怒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石阶的最顶层,刚落到地面,便听身前传来“啊”的一声惊呼,一个年约三十的中年男子正在卖力推着一块巨石。
怜花左手自背上拔出夺玉剑,一剑向眼前的这个男子刺去!
(五)
猩红的夺玉剑见喉封喉,男子眼睁睁看着剑势即将到达自己的喉咙,可是他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长大了嘴巴喘气。
那口气还没有吞出的时候,剑已收回。
怜花剑归入鞘,狰狞的伤疤停止跳动。他知道,他才来这里,如果杀了这个人,将对他的南海之行造成相当大的阻隔。而且,刚才的那口恶气已然去尽,他的脑海里凭空多出了十年前他在江湖上的嫉恶如仇。刚才的他,不正是年少时的影子,血气方刚,该杀的,绝对不会让活下来。
可是如今他已不是当年的他,江湖也不再是当年的江湖。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中年男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怜花正对着的是一座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方形大殿,他的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底下海浪声依稀可闻,迷住了这整个周遭。
方形的大殿死气沉沉,夕阳的余光依旧,照射在那四个墨黑的大字:破浪观音。这个与天同齐的地方,每天都在如此辉煌的照耀下经历风霜,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怜花开始迈进,他曾经面临过无数次死亡,可是这次,他的心头弥漫着无尽的压抑。因为他发现,大殿的地上血迹斑斑,似乎曾经有人打扫过,可是并没有拿水冲洗过。这让他肚子里十分得难受。
大殿的门没有关紧,也许是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关门。
进门是个很宽敞的空地,落地摆设了不少贝壳类的装饰物,左右跟正前方各有几晒门,如此古怪的搭配,估计只有在南海才能看见。
虽然四处寂静,可是怜花闻见了古怪的味道,正前方那晒门此时慢悠悠地打开,一个面容灰色的老人慢吞吞地走出来。
(六)
老人不老,可是已是满头白发。
怜花听说南海有个武功奇高的白发长者,从六岁开始便在海中习武,每天随浪而行,所以他的刀很快,只因为能驾驭海的刀法,必定是这世上最快的刀。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怜花轻笑。
老人的眼睛很深,放出异样的光芒,可是随即疲惫地消失在深邃的眼窝间。
“阁下想必就是闻名天下的”双童“之一白怜花,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话语间,老人的背后聚集了约莫五个脸露岔气的大汉,个个手执长剑。
怜花的心里只是闪起了伤感,恨春已逝,这个江湖再没有双童。
“呵呵,江湖已没有双童,怜花苟且而已,不足挂齿。”
老人轻蔑一笑,“就算是双童一齐现身,老夫也未必怕了!”
怜花听得出老人声音里的颤抖,只因为他看到了老人鞋子边的血迹;他身后的连个大汉,用各自的胳膊推着老人。
怜花鞠手,“怜花此来只为寻人,不为惹事,还请老人家谅解。”
白发的老者稍稍吃惊,随即站直了身子,“所寻何人?”
话音刚落,一把细竹般的剑惊雷般射入老人眼前的地缝,剑柄兀自嗡嗡作响。南海的地,兼是由大理石造就,剑入地面约三寸有余,老者身后的大汉大惊,有几个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老人岿然不动,“阁下好俊的武功,老夫佩服佩服。”他走上前,用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一夹,一阵急速的割裂声音后,剑从地而起。他轻抚剑柄,一声叹息:“婴儿无恙,南海却已不太平。”几个大汉欲哭无泪,纷纷握拳。
怜花忿然,老人似乎岔开话题,却又转向怜花,“此剑名为婴儿,它的主人正在此地,不过南海即将面临一场浩劫,如果阁下要带人走,想必南海门下无从应允!”
“在下只是想要问她一句话。”
“什么话?”
“一句会死人的话。”
(七)
这是一个很狭小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四围散落的蜡烛不停摇晃着暗黄的烟色。
怜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心无法保持安静。
女人被拦腰捆绑在一根柱子上,一身衣衫尽成褴褛,看似是被鞭状的东西抽过,而且鞭鞭入肤,因为她的皮肤开始腐烂开去,青红夹杂;她的双手双脚,分别被一根细长的铜棒穿过插在墙壁上。受到这样的折磨凌辱,即使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也可能脆弱十分而声嘶力竭。
可是这个女人没有,更没有低头垂发,她的头面对前方,双眼紧闭,唇带微笑。
是什么样的女人,有这样凄美的微笑?是什么样的女人,有这样顽强的意志?
尽管周围灯火黯淡,可是怜花能清晰地分辨出这个女人。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过这个女人,在绝花阁她假扮长歌,差点就命丧于她手;在稻香镇,她身上散发的香味曾经让她发憷,她手中的剑曾经穿过他的体内,幸好愁大师慷慨相助才免于一死。
如今他站在她的面前,却发现自己平静地可怕,没有一丝复仇的念头。
不是贪图美色,不是心里没有怨恨,只是他发现自己确实老了,颓废的心,经不起长时间仇恨的磨难。仇恨这个东西,如果你蛮横于它只会产生更多的怨毒。
怜花相信她还没有死,因为死人是没有这样美丽的微笑。
一声脆响,怜花把那把细长的剑急掷入地中,“这是你的剑,物归原主!”
“你终于来了。”女人终于眯开双眼,怜花分明瞧见了她眼两旁清脆的闪光。
“我还没有死。”
“我知道,要是你死了,我就不在这里了。”女人一声冷笑,随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怜花的心里产生了几许怜悯,可是他知道,他的这种怜悯只是天生的侠骨柔肠,更多的是心里的淡泊跟无情。所以,他会可怜这个女人,却不会拯救这个女人。
“我知道你想杀我,不过我也差点死在你手里,我们应该算是平了。”怜花无奈地笑。
女人眼边的光亮被伤痕吞噬,惨然的无法笑容出一个大大的圆圈,所以女人只是无神地低下了头,长发落肩的瞬间,怜花感觉到了无声的压力。
这种压力,来自对方的视死如归,所以他无法掌控对方的神情以及下一步的动作。
“我只想知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女人刚开始无声,慢慢地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怜花,然后开始止不住地惨笑。
在这样一个黑色环绕的空间,她的这种异样的笑声更像来自鬼魅的勾魂,凄厉无比,直钻进人的心窝。
(八)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女人再无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不停的闷咳。
她弹起头,乱发丛中猩红的眼睛像一道光直刺向怜花,没有怜悯,没有感情。
“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既然来了,我就要找到那个人。”
“没有她,也没有他,有些人被杀,总是有被杀的理由。”
“我跟姑娘你无冤无仇。”
“你的头值很多钱。”
怜花无法察觉女人的神情,却也能感觉得出,她并没有说谎。因为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没有任何理由说谎。
“你们口中的城主是谁?”
女人长久无语。
怜花心头开始涌起怒气,夺玉剑在背上突然异发变得沉重而突显力量。他很想上去抽她几个耳光,然后一剑刺向她的心脏,他能想象到夺玉穿体而过的那种摩擦声音以及钉在柱子上的铿锵,可是他知道,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杀气。因为他还想活着出去。
他知道破浪观音殿内的那个老人,虽然看似受伤了,但说不定会变成一只养好伤的狮子反扑。他能安然的进入这个房间,是因为那些人的疲惫,特别是那个白发的老人;而且,他的确没有恶意。只是这些都无法成为他安然离开这里的借口。
怜花拔出夺玉,猩红的剑身在阴暗的灰光下狰狞地向一条扭曲的蛇,而且这条蛇,已经对面前的女人虎视眈眈。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杀了我,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女人冷笑。
“我知道,我无法杀你,可是没人告诉我不准划你的脸。”
女人顿然失去笑容,怒气在脸上积聚,“你敢!”
怜花在心里冷笑,这些天杀的女人,只是戴着一层艳丽的皮,可是她们的灵魂,却比泥潭还要丑恶。
“我敢,而且,我现在就要做。”没等女人回应,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剑痕。
女人的愤怒无法挡住眼中的泪水,只是怜花无动于衷,反而觉得解气。也许,他觉得这样处境下的这样一个女人,是没有权力高傲的。他蔑视她的笑容,所以他要惩罚她。如同他惩罚他自己一样,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伤口,一道无法抹平的伤口。
可是他错了,女人的无法抹平,是会带来天诛地灭,是穷其一生也无法补偿的。
女人开始哭泣,这种哽咽的哭声,以及那脸上慢慢涌出的鲜血,让怜花觉得难受,可是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怒气。
可是他不想划第二剑,因为他知道,第二剑会毁掉这个女人的一生,他不想再做这样的事情。
女人的停止哭声,是在怜花把夺玉剑插进剑鞘时。
她弹起头,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只要你带我逃出去,我就告诉你。”
(九)
怜花无语,因为他看见了插在了女人手脚上的铜棒,如果他把它们拔下来,这个女人肯定活不长。
女人凄惨一笑,那道脸上的疤开始狰狞出红色的鬼魅,“他们以为这样可以让我受苦,其实他们错了。”
她的身子突然之间在慢慢前移,没有疼痛地喊叫声,可是怜花分明感觉得出压抑的心痛。
女人的动作很慢,因为她的手脚开始大量渗出鲜血,铜棒不长,可是她的血不够流。
怜花无法凝视这样的场景,因为太残忍了,他想上前用剑斩断铜棒,可是突然之间女人一声闷哼,她的整个身体朝前扑倒!
她竟然把她的手与脚从那些铜棒上移开了!
怜花也无法扼制自己的敬佩,是什么样的女人有这么坚决的生命力,换作一个铁铮铮地汉子都无法如此脱身,更何况一个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子。
女人的身围到处都是血,她已经无法移动,她的脸侧向怜花一边,无力地喘息。
“你答应我么?”
怜花不忍拒绝这种境况下的一个女人,即使之前他差点死在这个女人手里。
“只要你信守你的承诺,我可以一试。”
女人微微一笑,“总算难得一见大侠风范。”
怜花苦笑,把愁大师留在身上的金创药均匀涂抹在女人手脚的血洞处,又从自己衣衫上撕下一大片分成四片,分别包扎了女人的手脚。
他看见血还是一直不停地流,他沉思着也许这个女人还有生前未做完却一直想做的事情,所以才有这样的生命力。
只是他无法开口,他把这个女人轻轻地背上肩,立刻他的衣衫浸满了红色。
怜花没有悔意,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傻事,所以他才会在女人面前经常受骗。只是习惯这样一种方式后,他就懒的再改。前路未卜,可是总有结局。
夺玉剑在左手,他用一只手固定住背上的女人,望着前面那晒小铁门,深呼吸一下,因为他知道,出了这晒铁门,他们的命就不是掌握在他手里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似快睡着了,“花堇......”
(十)
小铁门应声而开,一阵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怜花紧攥的剑开始嗡嗡作响。
悠悠的铁门敞开来,怜花的前面是一条深邃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一道背影挡住了挣扎而来的光亮。
老人不见了,老人的手下不见了。他们都死了。
因为当怜花步向走廊尽头时,就能看见几具尸体安详地躺在地上。
安详,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死的没有什么恐惧。
走廊尽头的那道背影,怜花只觉得格外熟悉,才想起在来南海之前的小客栈里,那个穿着浅蓝破布毛衣的少年刀客。
可是怜花没想到这个刀客居然有这么俊的功夫,他在密封的小房间里,居然没听到任何刀剑碰撞的嘈杂声,这个少年就把这些人全部杀死了。而且,那个老人,手上功夫绝对不会弱到哪里,无法想象在短暂的时间内就被杀了。
“你觉得他们该死吗?”少年终于挪开了身子,阳光直射进来,怜花的眼睛被刺的疼。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横来一股沉重的杀气向他右脸划来。
可是怜花右手抱着花堇,如果他转身,刀风肯定袭向花堇。所以他只有向后退。
然而刀风噶然而止,少年将刀缓缓的伸向怜花眼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要你的命,但必须是公平的决斗。”
怜花微笑道:“刚才你未必能杀得了我。”
少年微怒,但转而气定了下来,他盯着怜花背后的女人瞧了半响。
怜花转头看向似晕过去的女子,摇摇头,“如果你要打她的主意,那你错了。”
少年脸微红了下,继而又面无表情的说道:“你都要快死了,居然还有闲情保护一个快死的女人。”
怜花无奈,“答应别人的事情如果没有办到,那比死还难受。”
少年缓步走向门外,怜花只看见他笔直的身躯,就像他那把笔直的刀。
“我会跟着你,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怜花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江湖上犯过的错,总有一天要还的。也许他杀了这个少年的什么亲人,这个时候,是该要来报仇的时候。
“我叫蓝冬。”
这是怜花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
(十一)
怜花一路穿过几个房间院子,零零散散的尸体,将整个南海观音熏满了恶臭。
怜花在心里暗暗叹息,南海剑派,虽然人数不为众多,但实力在江湖上也算不能小觑,再兼天然的地理屏障,现在居然落得这个满门尽灭的下场,真是天灾人祸。他突然又想到,南海最厉害的高手应该是闻名江湖的“双剑”之一纳兰锦绣,据说她的天织神剑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这次不知道为何人都未现。
怜花转眼又想到,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许多地面上似乎有未干的血迹,应该是没有被冲洗干净,而且那个老人也说过,南海即将面临一场劫难,却不知因何说出这样的话。想起在路上那个小客栈偶遇的那个锦衣人以及外面淋雨的那辆马车,怜花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东西,但是在这样一种境遇下,他实在无法整理头绪。
他一路走一路想,刚好在最外面的大门边看见那个老人,死挣着眼睛,手里紧攥着那把剑,只是婴儿剑却已被利器折歪,老人也是被一刀毙命。怜花叹了口气,弯下身用手将老人的双眼合上,心里却也不得不对那少年的刀法产生惊惧。
这时背上的女人稍醒了过来,应该是刚才怜花弯腰的动作镇醒了她。
“这个人该死......”她喘着粗气道。
怜花并没有让她继续,“每个人的生命,都应该有其尊严。”
话音刚落,她觉得左肩膀上一阵巨疼,倔强的女子,用牙齿狠狠地咬了怜花一口。
“我杀不了你,就算死了也不甘心。”
怜花突然觉得有趣,这个世界那么多想杀他的,偏偏他没有死,反而活地疲倦。
“你放心,我会让你活下去。”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个叫花堇的女子,还能在这个世上多久?只是他不得不答应,这是作为男人的无奈。有些事情,明知道做不到,但还是要硬着眉头去做。
他来到了刚上破浪观音的那个广场,在他面前一望无际的石阶,就算用轻功,也要费很多力气与时间。
怜花环绕广场看了一眼,发现大门边上有一些宽大的木板,有几块经过雕刻了,应该是用来制作门或者窗的材料。
他一只手提了一块稍大的木板,吸气将他甩向石阶。木板飞速低向下落,他纵身一跃跳上木板,急速地向下划去。
怜花可能没发现,在他身上,有一个人影,也学着他的方法,紧随其后地向下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