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的火力依旧无情的倾泻着,足足一盏茶时分,尚可喜算着明军的弹药也该用尽了,正想起身喝命士卒冲上前去时,却见不远处几名汉军直起身来,扔掉兵刃,扯掉手臂上的白布,高高扬着白布大声喊道:“别打啦,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越来越多的叛军真起身来扬着白布想要投降,明军那头渐渐停了火器施射,安静了片刻后,土垒后面十几名兵卒一起大声喊道:“你们要投降也行,抓住尚可喜、许尔显、班志富几个人过来,放下兵刃,就准你们投降!沈总兵说了,你们反叛乃是无奈之举,只问首恶,不究从犯!”
此言一出,尚可喜大吃一惊,暗骂沈世魁这老贼歹毒,果然只见不少兵卒高举兵刃不怀好意的朝自己围了过来,尚可喜身边的亲卫、家丁等数十人急忙抽出兵刃。
尚可喜怒喝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死么?我们身后便是大金雄兵,他们很快便会冲上岛来,就算你们现在降了,待会儿一样得死!”
此时土垒后面又有一人高声喝道:“对面的汉军兄弟们!咱们都是汉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抓了尚可喜过来投降吧!就算建奴待会儿打过来,咱们一同抗敌,就算死也是汉人的忠魂,不像尚可喜这些狗贼一样,永远是汉奸孤魂,受万世唾骂!人总有一死,你们是想死后跟我们一道回家,还是留下来死后做满人的奴才?!快点决断吧!”
尚可喜倒抽一口凉气,这人说话好生歹毒!
那恶毒的言语说中了大多数叛军的心声,此时的人们最怕的就是死后灵魂不能落叶归根得到安宁,对于这些不懂大道理的汉军丘八们来说,死后绝对不能成为孤魂野鬼,应该魂归故里,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不错!我们就算死,也要回我们汉人那边去!魂归故里!”“对,左右是个死,倒不如死后能和同袍们葬在一处!”“说得对,老子不干了,捉了尚可喜,咱们反了他!”
很快士兵们群情汹涌起来,尚可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想不到麾下士卒居然会临阵倒戈。但尚可喜毕竟是将来的三顺王之一,奸猾无比的大汉奸,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大声朝渐渐逼近的众士兵大声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捉了我投降,你们在对岸的妻儿怎么办?不管他们的性命了么?”
东江镇各处岛屿上驻守的明军,很多人都在当地娶妻生子,或者也有家人在岛上躲避战火。尚可喜投降时是率领麾下一万余军民与他一道投降的,而其中有一大半是叛军家属。今晚夜袭,尚可喜将麾下战兵都带了出来,营地里就只剩下些老弱妇孺组成的军属。
尚可喜这般一喊,果然有些士兵又犹豫了,毕竟那些是自己的家人啊。
土垒后面那恶毒的声音似乎猜到了尚可喜会如何恫吓,当下又大声叫道:“对面兄弟们,你们若是担心父母妻儿无人保护,你们还是赶快捉了尚可喜过来投降,咱们一道杀败建奴,救出你们家小便是了。”
有家小的士卒始终没能下定决定,杀败建奴谈何容易?自从建奴起兵以来,正式大规模野战之中,明军从未胜过满人。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好似一个魔咒一般,一直困扰着明军将士们,他们对于建奴的畏惧已经根深蒂固,甚至有些自暴自弃而无可救药,未战先怯是从上至下的一种病态!
身后有五千余凶残的满洲正白旗、镶红旗八旗兵压阵,其中有两千正白旗骑兵!想要击败他们,救出滞留铁山大营的家小,谈何容易?谁也不会相信那恶毒声音说的话,所以那些有家人的叛军们犹豫了。
可还是有人动手了,那些没有家小的兵卒们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开始挥刀砍向尚可喜的亲卫家丁,总共有两百余人参与了这次反叛活动,而大多数有家小的士兵们则陷于两难之地,怔怔的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也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不决,大多数叛军没有任何行动,于是变成了两不相帮。很快尚可喜麾下十余名亲卫家丁死于乱刀之下,尚可喜被砍伤右腿后,让人生擒活捉了去。
“捉到尚可喜了!我们过来投降了,别再打铳了!”捉到尚可喜的士卒们欢天喜地的抬着尚可喜直奔土垒而来,其余还在犹豫的叛军们也无可奈何,只得跟上脚步,假若留下来的话,待会儿一定会被乱枪打死!
于是尚可喜、许尔显、班志富三人被生擒活捉,海滩上残余的一千余名叛军临阵倒戈,尽皆投降。皮岛明军让出条路来,让叛军过了土垒木砦,很快便有沈世魁派了人来将这些俘虏押到阵后看押起来。
远在虎蹲炮三百步射程之外的镶红旗士兵们见得这番变故,飞报阵后的叶臣,当叶臣来到阵前看时,只见登岸的尚可喜所部已经拥着尚可喜,高喊着投降反正的口号,跑到土垒后面去了。而土垒后的明军也没有攻击他们,反而是笑着接纳了这些叛军!
“混账东西!这些汉蛮子果然靠不住!”叶臣破口大骂,他有种被人戏耍的羞辱感,大怒之下他抽出腰刀来大声喝道:“骁勇的八旗勇士们!我们是高傲的勇士,岂能受这般羞辱?!冲上去,杀光那些反复无常的汉蛮子!夺下皮岛!”
镶红旗的八旗兵们个个气如斗牛,现下的满人虽然野蛮而且残忍,凶悍而且桀骜不驯,但他们和蒙古人一样,敬重勇士和守诺言的人,对于背叛和言而无信极为痛恨。当年老奴起兵反明之时,七大恨中有一条是说叶赫部得明朝的支持,背弃盟誓,将其“老女“转嫁蒙古。建州女真上下将这种不讲信用的行为引为七大恨之一,足见现下还很单纯的女真人是何等痛恨那些背叛之人。
很快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八旗兵们踏冰而来,他们高举着蒙皮盾牌,推着简易的木车,杀气腾腾的朝皮岛直冲过来!
这些简易的木车都是蒙了皮革的,用于防御明军的各种火器。木车前端用碗口粗细的圆木排列后钉成一道木制挡墙,其上再用皮革或是草泥包上,可以抵挡铅弹或是虎蹲炮发射的散弹。其下通常是用木制的轮子推动,但现下是在冰面上,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满人将轮子改成了冰橇,在冰面上推着冰橇木车前行,远比木制轮子要省力而且要快上许多。
冰橇车能够防住虎蹲炮散射的弹丸,但却挡不住红衣大炮的大炮弹犁地!很快红衣大炮几声吼叫之后,巨大的弹丸击中了几架冰橇车,瞬间将冰橇车击垮,跟着弹丸余势不衰,在车后藏身的后金军中犁出几条血路来。
但后金军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前行,好在明军似乎真的弹药耗尽,很快红衣大炮便停止了怒吼,后金八旗兵们都松了口气!他们对于红衣大炮也有心理阴影!
解决了叛军之后,皮岛明军知道接下来面对的一定是满洲八旗兵了,霎时间气氛开始凝重起来,随着红衣大炮轰击几轮后,弹药耗尽,岛上明军炮阵上沉寂了起来。冰橇木车带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越逼越近,借着月光,明军士兵们开始看清了对面黑压压逼近的敌军面貌。
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身穿镶红旗的满洲棉钉甲,有些悍勇之人不畏严寒,连帽子也不带,露出那丑恶的金钱鼠尾头型来,杀气腾腾而且好似野兽一般,狂叫怒喝不止。
常年对于满人的畏惧之情这一刻开始逐渐在明军阵中飘散,有些胆小的明军受不了这种气氛,开始也吼叫起来,跟着忍不住就扣下了火绳扳机,鸟铳胡乱射击起来!
噼噼啪啪一阵乱响,明军土垒木砦之后一阵骚乱,有人带头之后,便跟着有其他士卒也胡乱施射火铳,但很快被明军军官喝止弹压。还离着一百余步,明军的火器是如论如何也伤不到八旗兵的。
“公子,正宗的建奴八旗兵上来了!”俞硕明有些紧张的看着郑冲,很是担忧的说道:“我看周遭这些兄弟们很惧怕建奴,只怕待会儿他们会乱了阵脚!”
郑冲手握双刀,站在土垒之后直起身子望着渐渐逼近的建奴大军,口中淡淡的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坐镇!”
俞硕明皱眉道:“属下是担心可能他们坚持不到后面建奴马队上来便会崩溃,要不先让傅先生他们放几枚火箭阻敌?”
郑冲摇头道:“不行!那样只会把敌人吓跑!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建奴派上后续兵马,至少也要等到建奴最后的军阵来到冰面中央,然后才能用火箭覆盖射击!这样才能给建奴最大打击和杀伤!你带人看好左侧防线,右边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