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来人是复社领袖张溥和复社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时,郑冲微微一楞,但随即满脸堆欢迎上前去,很是热情的见礼寒暄。
张溥三十余岁年纪,则板着脸孔,他的神态很是严肃,不苟言笑,面对郑冲的寒暄,也只是略略回礼,颇有些自傲。方以智则比张溥谦和一些,他那方正面庞上,却也是一脸的正气。
还好黄汝良回自己营帐歇息去了,否则见到复社这几位又来,还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口舌争执来。当下郑冲请张溥等五人入座,上了茶水招待。
奉茶时,郑冲心情复杂的打量着张溥、方以智两人。这两人也是明末大大有名的文人,特别是张溥。
作为复社的创始人,出身江苏太仓的张溥张乾度,乃是此刻激进学生运动领袖之中的佼佼者,明末最出名的“学生运动领袖“,尚未考过科举,就已经干出了无数大事。
从组织暴乱到冲击衙门,还有纵火烧城之类,其烈度绝对不亚于后世的五四运动,当真是不惜生死也要求名声。与后世那些连绝食都要轮流来的窝囊家伙,其权势、能力和勇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张溥此人出身贫寒,但年幼好学,有神童之称。天启四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张溥就已经开始结社评论时政,博得名望。起初他组织了应社,这应社是专门科举应试小组,有点类似后世的高考补习班之类。后来改为复社,变成了科举落榜重考小组,专门吸纳想考科举和科举不第的文人,张溥的科举复考班成员最多时高达三千余人。
天启六年张溥率领复社为东林党张目,参与苏州抗税暴动,撰写了《五人墓碑记》,痛斥阉党,名动天下。郑冲却很不认同张溥的这种举动,为了捞取政治资本和换取更高的名望,不惜对抗国家法律,抗税暴动其实无异于造反。国家收取商税本是合情合理之事,却硬生生被这些人弄成了与民争利的大不义之举,而对加收在贫苦百姓身上的三饷却视而不见!
崇祯元年,张溥更是组织群众,驱逐阉党骨干顾秉谦,从此成为天下士子当中的天皇巨星!复社的声势也从此震动朝野,号称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其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哪里都是万人空巷,拥趸粉丝无数。
奉茶毕,郑冲客气的举起茶杯邀敬道:“张兄乃天下年青士子领袖,小可早闻大名,只是缘悭一面,时常引为憾事。今晚却得见尊颜,实乃天幸之事。此处乃是救灾营地,招待简陋,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黄宗羲、陈子龙、方以智、徐孚远四人都举起了茶杯,却唯独张溥不动,他看了看那茶杯后,很是傲慢的道:“我等不是来喝茶的!”
郑冲闻言,差点想将手中茶杯扔到他头上!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黄宗羲见得如此急忙圆场道:“乾度兄听闻郑公子救灾之事,心下佩服,特意陋夜前来相见,商议捐纳救灾之事。如今灾情如火,乾度兄心怀百姓,是以茶饭不思。”
郑冲心头冷笑,面上似笑非笑的道:“也对,品茗讲究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此处乃军中救灾之地,倒也不适合品茗。既然如此,那我敬四位一杯,张兄不想喝茶便看着我们喝吧!”
张溥闻言,眉头微皱,看不出这郑冲武将出身,他爹区区一介海寇,居然也知道品茗妙处,而且涵养功夫如此之好,居然能不动怒,还真不似一般武夫,最后的反唇相讥更是让自己有些难堪。
当下郑冲先饮了,其余黄宗羲等四人也尴尬的将茶喝了。张溥这时候才道:“茶也喝了,便说正事。今晚陋夜前来,乃是为了泉州救灾之事。敢问郑公子,这救灾方略中,安平会到底是如何救灾的?”
郑冲微微有些奇怪,自己那方略中已经写得非常明白了,为何张溥还有此一问,当下道:“安平会如何运作,我已经在那方略中书名,简单来说安平会乃是民间自发组织,官督商办的一个慈善机构,收取的捐纳钱财统一管理运作,赚取所得一半用于改善民生,遇上灾年则用于救灾,而另一半则为捐纳股东的红利。”
张溥眯着眼睛,捻了捻颌下三缕长须道:“既然是为了改善民生,救灾救民,何不将全部红利都用于其上,分一半红利给股东却是何意?”
郑冲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若是无利可图,短时日内只怕难以吸引更多人捐纳。孔圣人也有义利之辨一说,做好事当有奖励才是。况且这安平会今后要长期运作下去,也不是只为这次救灾而立,也不是只为泉州一地而设,我更想推广全国各省,便能救更多的人。诸位以为如何?”
这回便连张溥也为之动容,黄宗羲更是有些激动的道:“若这安平会能长久运作下去,能推广全国各地,自然是能活命无数的大善举啊。”
张溥面色很快平静下来,又问道:“既然安平会要兼顾救灾赈济的善事,又要为股东赚取红利,不知安平会又如何能兼顾两头,不致救灾无钱,也不致分红无利呢?”
郑冲点点头道:“这话问得好,安平会的运作方略上也说了,便是用安平会的钱财开办各种工厂、药厂,贩卖出售,又或是供给军队,以此获利。”
张溥摇摇头道:“我看了你那什么水泥厂、药厂的方略。药厂也还罢了,将需要煎服的汤药制成丹丸,也有利可图,但也不会赚太多。那水泥厂更是所产之物,不知是何种物事,也能盈利么?这救灾赈济,一天所耗便是成千上万钱粮,安平会这点生意岂能足够?”
郑冲摸着鼻子微微笑道:“除了以上所说的一些厂子之外,其实我还有一样最为赚钱的未曾提及,只因这条门路说在方略上,略显不妥。”
张溥微微一怔,陈子龙却最先回过神来道:“郑公子所言的门路难道是海路?”
陈子龙一说,黄宗羲等人便都明白过来,张溥皱起眉头道:“海路?安平会利用海贸赚钱,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但如今朝廷多言海禁,此法只恐不妥。”
郑冲缓缓说道:“朝廷旨意是不许与红夷海贸,但佛郎机人、琉球、朝鲜这些地方还是可以沟通海贸的。海贸之事,有我郑氏运作,定可保无事。”
张溥听到这里,也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此事,但随即目光灼灼的望着郑冲,一字一句的道:“最后还有一个疑问,安平会如何防范监守自盗之事?”
郑冲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官督商办,安平会今后会按控股多少,从众多股东中选出一个董事会来管理运作,人数几十人便可。一概决策,少数服从多数。”
张溥到这里,不再发问,站起身来朝郑冲长长一揖道:“郑公子高才,复社愿附尾翼,共襄盛举!复社此趟愿捐纳安平会银两,五十万两!”
好个复社,果然财大气粗,一张口便是五十万两,看来张溥平素收取的科举补习班费用可是不少的啊。复社会有这么多钱吗?答案是肯定的。
今岁周延儒在与温体仁的党争中败北,温体仁成了首辅。东林、复社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但郑冲知道后来这位张溥却利用复社的影响成功的帮助他的老师周延儒复出。
温体仁当政,张溥等复社成员累受挫折,张溥便谋算推老师周延儒复出,以此改变大局,于是复社上下全力推动这个老奸巨猾的大官复出。“太仓张溥为门户计,鸠金二十万赂要津,宜兴(指周延儒)得再召。“
为了推周延儒复出,复社上下一共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上下运作此事,可见复社这些才子们都是有钱人。只不过此趟捐纳安平会,张溥一开口居然就是五十万两,郑冲心头暗笑,多半还是为了那红利,才会捐纳如此多的钱财吧。
但郑冲却摇摇头道:“对不住,张兄,我安平会不接受任何组织团体的捐纳,只接受个人名义的捐纳入股。要知道我安平会股东必须是代表个人,而不是代表一群人,否则股东身份参与决策、红利发放都会不便。”
郑冲当然不会答应张溥以复社的名义捐纳给安平会,他还不想被京城里的崇祯及温体仁忌恨。崇祯痛恨党争,崇祯元年他借温体仁、周延儒之手,干掉了朝中东林党领袖钱谦益,钱谦益罢官坐杖,东林党自此开始走下坡路。
今岁温体仁又干掉了周延儒,周延儒是张溥的坐师,而张溥是复社领袖,在崇祯眼里,朝臣谁要是结党,都要被干掉。温体仁号准了崇祯的脉象,一参一个准,绝无落空。所以郑冲绝对不会让张溥以复社的名义捐纳给安平会的,就算是一百万两也不会答应。
张溥闻言一阵愕然,此前一直沉默的方以智忽然插口道:“郑公子,我复社不在乎分取红利多少,以复社名义捐纳,便按一个股东名义入股便可,如此可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