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的辛苦钱,何必白白浪费在那些贱民身上。”侯飞云的声音再次传来:“所以,小侄才要与各位叔伯商量,看我们这次如何应付县尊大人让我们捐款。”
“嗯!确实是要大家商量商量,拿个章程出来。”几人尽皆点头附和。
“嘿嘿,这些家伙都是为富不仁的主啊!竟然在这里商量抵制县尊的捐款。”听到外面几人的低语,沈富的眉毛微微一挑,心中不禁腹诽。而两只耳朵却更是竖了起来,沈富倒也想知道,这些家伙会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
“哼!刚才县尊大人说,这次涌入我们长洲县的灾民有数千之众。”侯飞云见众人附和,这才又道:“如要安置这些贱民,搭临时住所,安排他们的饮食,布粥施饭,甚至过段时间还得遣送他们回乡。这一笔费用至少得上千贯钱。”
“但是,现在官府无能为力,最多也就只能拿出上百贯钱。因此,其余的钱就得我们这些长洲县的商贾来解决。”侯飞云语气中带着一股怨气:“他还真当我们是冤大头啊!上千贯的钱就这么摊在了我们头上。”
“是啊,是啊!我们商贾做些生意也不容易,平时也没少交赋税,时不时的还得到处打点。”旁边几人一个个哀声叹气,满脸的愁容:“可是,一旦地方上有个什么天灾人祸的,还得让我们来捐钱,还真是当我们是钱袋子啊!”
“所以啊!我们要联合起来,绝不能任人宰割。”侯飞云神情一凝:“因此,这次捐款,我们绝不能依着县尊大人的意思来。否则,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他就真的把我们当成钱袋子了。”
“那侯公子的意思是?”
几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侯飞云身上,目光变得炽烈一片。大家都想知道,这位侯家的侯少爷,能有什么抵制县尊大人的办法。
“县尊大人不是需要我们来填那上千贯的缺漏吗?”
侯飞云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嘴角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我们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如今,我们长洲县五个最大的行会主事人都在这里。”侯飞云语气变得更加的低沉:“以小侄的建议,我们每个行会就捐一百贯,这样,也就能凑出五百贯。嘿嘿,这可是能解决一半的钱款了。至于剩余的钱款,那就让县尊大人自己去想办法吧!他堂堂一位县尊,救济灾民本是他份内之事,总不能全依靠我们这些商贾吧!”
“这个?……”
侯飞云此话一出,旁边几人的脸色却是顿时变得无比的古怪,一个个沉吟着,谁也没有应和。
“操,这些黑心的商户,都是些为富不仁的主。”
站在茅房里的钱班头,此刻却是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句,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钱班头自然也是看到了外面那几人,听到了他们在商量,因此,他也象沈富一样,一直在暗自偷听。
“哦,钱班头,有什么不对?”
沈富对长洲县城里商会的情况根本不熟,因此,光是听外面他们所说的话,却是听不出其中的玄虚。此刻见钱班头暗骂,知道这肯定有自己所不知的隐情,连忙问道。
“嘿嘿,小兄弟,你是不知道我们长洲县里商会的情况。”
钱班头目光转向了沈富:“你可知道,外面的几人都是谁?”
不待沈富回答,钱班头便指着外面的那几人道:“侯公子侯飞云你是认识的,他父亲侯天城是我们长洲县布行总会的会首。”
“那个曹仁义,他是我们长洲车船行会的会首。”钱班头手指一一指点着,暗自给沈富介绍:“其他的三人,一个是丝绸行会,另一个是米行行会,还有一个是茶酒行行会的会首。可以说,他们是我们如今长洲县商贾中各行最有头脸的人物。”
“哦!”沈富不由多打量了外面几人,他还真没想到,这几人的身份如此的特殊。。
“每一个行会,都有二三十家商行组成。”
钱班头继续道:“这也就是说,如果按他们的捐款计划,每个行会捐款一百贯,分到每个商家头上,最多也就是三四贯钱的事。嘿嘿,小兄弟,你可知道,能入行会的商家,都是有一定规模的,不能说个个都是腰缠万贯,但每家却也绝对都是富贵人家,要让他们拿出个千儿八百贯钱的,绝不会有问题。但是,他们现在竟然商量着只捐这么一点点,这无疑对他们来说,是九牛一毛,你说这些商家黑心不黑心,是不是为富不仁?”
“原来如此!”
沈富的眉毛挑了起来,望向外面那几人的目光也变得充满了鄙夷。
不过,心念一转,却又一个疑问浮上了心头:这事有蹊跷,这些商户,怎么会这样做?貌似这次捐款,听他们的意思好象是县尊亲自主持的。那么,他们抵制捐款,这不就是不给县尊面子,是为难县尊吗?这可就不合情理了,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按一般的常理,这些人都在长洲县做生意,自然是要与当地的官府搞好关系。更何况现在是长洲县的县尊亲自出面,照理他们应该克意去巴结,踊跃捐款才对。
但是,他们现在却在暗地里商量着如何抵制捐款,这情况就有些诡异了。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侯公子,这是不是不妥呢?”
正心中迷惑不解,这个时候,那边那个车船行会的会首曹仁义终于道:“我们这样做不好吧?是不是太不给县尊大人面子了?要是真的得罪了他,我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嘿嘿,县尊大人的面子?”侯飞云却是一阵冷笑:“我们能捐款,这就已是给他面子了。至于说得罪他,那又怕什么?他一个儒林党人,如今自顾不遐,还能起什么风浪?”
“呃!……”
曹仁义一时语塞,与旁边几人互望一眼,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儒林党?”
沈富一怔,神情却是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原来刘青云刘县令是儒林党之人,怪不得侯飞云这些家伙敢在背地里暗自商量抵制他。
从后世的史料中,沈富自然知道元惠宗时期伯颜右承相掌权时的一些情况。
伯颜掌权后,实施的是排儒政策,不仅废除了科举制度,断绝了读书人靠科举入仕的路途。而且,他一力排挤朝中汉儒官员,以至原本儒林院的一众大儒尽皆含恨离职,朝堂中儒林党一系实力受到很大的压制和打击。到了后期,儒林党人是个个自危。
如今,听侯飞云说刘青云刘县尊,就是一位儒林党人,那么,刘县尊现在的处境,确实也是不怎么好过。怪不得侯飞云等一众商贾之人,竟然都敢在暗地里抵制他这位县尊大人的捐款,这完全是把刘青云这位县尊不放在眼里啊!
当然,这也足见元朝伯颜掌权这一时期,儒林党人举步维艰的一斑了。
“嘿嘿,各位叔伯!其实你们也不必太担心。”
见曹仁义等人脸现犹豫之色,侯飞云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小侄可以透个底给大家,我们这位县尊大人,如今是朝不保夕,大家根本不必怕他。”
“哦,此言当真?”
曹仁义等人顿时神情一肃,一个个凑了过来,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侯飞云。
“当然是真的,小侄岂敢拿这等事来开玩笑。”
侯飞云点头,压低了声音:“告诉各位叔伯也不要紧,上次家父前去拜访提举大人,提举大人就私下里跟家父说起我们长洲县县尊的事。说是上面有人想对付他,要家父留个心眼。”
“是吗/?”
曹仁义等人脸色尽皆微微一变,不禁都偷眼望望四周。见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影,这才都神情一肃。
“嘿嘿!”侯飞云得意地冷笑起来:“上面有人要对付他,他这个县尊,自然也是做不长了。所以,我们根本不必怕他。”
“而且,说老实话。”侯飞云眼眸中闪过一抹阴厉之色:“家父听提举大人说,如果不是县尊他这几年来处处谨慎,无甚大错,没给人落下什么把柄。否则,他早就从我们长洲县滚出去了,那轮到他现在还坐这个位置啊!”
曹仁义等人尽皆默然不语,他们可不敢胡乱评论这样的事。
“跟各位叔伯说得再清楚些也不要紧。”
见到几人还是犹豫的样子,侯飞云冷哼了一声,这才继续道:“小侄之所以提议抵制这次捐款,一方面也是不愿我们辛苦赚来的钱,白白地浪费在那些贱民身上。另一方面,这也是家父的意思,或者是说,是家父揣摩上意,这才做出的决定。”
侯飞云没有明确说明他所谓的上意是什么,但是,曹仁义等人的脸色却是再次一变,他们都是人老成精的主,立刻都想到了什么。
“只要这次县尊他筹集不到足够的钱粮救灾。”侯飞云的声音变得阴恻恻起来:“那么,这么多灾民在一起,必然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之事。那么,到时他就难咎其责。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县尊之位,还能坐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