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宗早已安然入睡,不知道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捧在手心里细细地瞧,但凡这时候,陆承宗的娘就会觉着这男人绝对痴情,因为他的眼神特别柔特别眷恋,简直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陆程禹默默看了儿子半响,忽然就低低的冒出一句话:“瞧我儿子生的,长眉入鬓,鼻梁挺直,真他妈帅。”
涂苒歪在病床上看这爷俩,此情此景早叫她习以为常,她觉得这些人眼光都比较奇特,因为小石头的长相已经被她毫不犹豫的归位歪瓜裂枣一类,并且,她时常担心着。
于是这会儿,她对孩子爸道:“你不觉得他五官全缩在一堆吗,肿眼泡,皮肤也不白,还有皱纹,看起来黄黄的,就会咧着嘴哭,如果大了还这样,讨老婆会很困难。”
陆程禹听这话有点儿不高兴,他很少有特别明显的高兴或者不高兴的表现,因而涂苒立即瞧了出来。陆程禹说:“别忘了他才三天大,让你在水里泡上九个月,指不定还不如他,”他又看了看孩子,“皮肤黄,可能是新生儿黄疸。”
涂苒当时没理他,觉得这人说话太气人,虽然已经不对他的言辞和态度抱有多少希望,但是她还是暗自怄了一小会,也就并未将后半句话搁在心上。
之前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所以娘儿俩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大人注意观察孩子的肤色,如果继续泛黄,一定要再来做检查。
过了两天,陆承宗的脸蛋快要跟姜糖一个色,长时间昏睡,也不喝奶。
涂苒和王伟荔火急火燎地抱着孩子往医院赶,一抽血一化验,黄疸值飙升过二十,又被留下来住院挂水照蓝光。
护士在孩子的手臂上植入静脉留置针,陆承宗也不哭,像是毫无知觉般闭眼睡觉,咧嘴傻笑。
涂苒却是哭得不行,白色病床上染上一小滩血,是适才他抽血时落下的,红艳艳刺入她眼里,倒像是自己身上的血被人抽尽了。
安顿妥当后已是晚上,涂苒一定让王伟荔回家休息,自己在病房里守着,王伟荔拗不过女儿只得回去,临行前打电话通知了女婿。
好在婴儿床旁边有张单人床,涂苒夜里还可以睡会儿。谁知照蓝光没过半小时,孩子就醒了,躺在小床上一边哇哇大哭,一边用埋了针的手去蹭蒙在脸上黑眼罩。
涂苒怕他伤了眼,又怕跑了针,赶紧去抱他,怎么哄也不消停,不吃不睡只是嘴里哼哼,她跟着一折腾,衣服贴在背上汗津津一片。
无处下手,无计可施,涂苒在病房里抱着孩子急得打转,正值晕头搭脑气虚无力,门被人推开,陆程禹进来,夹杂着外间的冷空气,带着几丝风尘仆仆。
她心里忽然就踏实了,脸上却不表现,强作镇定地问:“你今天不值班么?”
“让人帮忙换了,”陆程禹脱掉大衣,洗手,这才接过孩子低声抚慰,“嘿,咱们男人是不带这样哭的。”
涂苒说:“不肯照蓝光,也不喝奶,就是哭。”
“没穿衣服,还把眼睛蒙上,他没安全感,”陆程禹说着把孩子轻轻翻了个身让他趴伏在婴儿床里,小家伙又开始嚎啕大哭,两手一使劲竟将自己大半个身子给撑了起来,涂苒见了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陆程禹却笑:“好小子,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有劲了?”说着就掏出手机来给孩子拍照。
涂苒一愣:“你做什么啊?”
陆程禹抱起孩子:“留个纪念,等他长大了给他看。”
涂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陆程禹手脚利落地给孩子换了块尿布:“没事,明天晚上差不多就能好。夜里我看着,你去休息。”
涂苒仍是不放心:“他不肯乖乖地躺床上。”
陆程禹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搂着孩子坐在小床边的椅子上:“石头呀,老爸跟你说,咱们男人不能哭,得坚强……”涂苒歇下来喝了口水,差点就喷了,心说,才八天大,又不是八岁,摆事实讲道理能行的通吗?
小石头照旧哼哼唧唧,陆程禹接着道:“你是男子汉,你一哭人家小姑娘会笑话,谁肯跟你呀?”
小石头哭声渐小,泪眼朦胧的瞪着老爸。
陆程禹笑笑:“这就对了,你要记住,咱们男人就是给你妈这样的女人依靠的,天塌下来咱们也得扛着,你这点小病算什么,睡睡就过去了,这点小困难,玩儿就过了,对吧?等你长大了,面对的事会更多更复杂,到时候你也哭么?那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小石头不哭了,靠在他爸怀里默不作声,黑眼珠儿亮亮的,做沉思状,一股子少年老成的气质,过了一会儿,他两眼一阖,打起了小呼噜。
陆程禹轻吁一口气,等他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把戴上眼罩的小婴儿放进床里,打开蓝光。
孩子睡稳当了,涂苒这才松懈下来。
陆程禹又把椅子挪近了点,趴在小床上瞧孩子,抬眼见涂苒仍是半睁着眼看着自己,小声道:“你快睡吧,待会儿他醒了你又休息不了。你怎么让妈回家了?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看得过来?”
涂苒又累又困,身体的不适尚未恢复,现在恨不能马上睡一觉,脑海里一时混沌,直觉答道:“我叫她明天去给孩子上户口。”
“这才几天,急什么?”
涂苒随口说着想过几百遍的话:“赶紧弄完了,我们好扯证。”
陆程禹微微一怔:“扯什么证?”
涂苒这会子倒是清醒了,话都说这份上了,不如索性说完算了:“离婚证呀,之前你说的,生完孩子就解决问题,我还记着呢。”
陆程禹仍是趴在小床的栏杆上看孩子,涂苒暗自忐忑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再仔细一瞧,才看清他正阖着眼在那儿养神。
涂苒心里没底,是以小声说了句:“我跟你说话呢,怎么着也得给个反应吧。”
过了会儿,陆程禹掀起眼皮子瞧她:“你要是真铁了心想离,还管我有没有反应?”
涂苒被噎了个正着,又听得那男人漫不经心道:“想离婚,你舍得下谁?就算舍得了我,你能放下孩子?以后少想点乱七八糟的,先把身体养好,把孩子看好,其他的别瞎操心,越瞎想越容易出乱子,对孩子就会造成疏忽。那么多事,你总得分清个主次出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调整自己的情绪好好儿带孩子,我的任务就是赚钱养家,其他那些都是扯淡。”
涂苒一听他这语气就来气儿,心想你好好说句软话不行么?女人要哄不是要你这样成天损贬的。她张嘴就来:“孩子归我,你不用操心的。”
陆程禹抬眼看她:“那官司有得打了。再说你那点钱,怎么养孩子?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两人还忙不过来,何况你一个女人?”
涂苒想了想:“既然你这么想要孩子,我也懒得和你争,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走了,你还能再找个年轻小姑娘去,多给你生几个儿子,你不是挺喜欢儿子吗?一个哪够呢?得生个篮球队才行。”
陆程禹倒是笑了:“生那么多做什么,我可养不起,又不是养桃谷六仙。再说……”他像是盘算了一会儿,“我要是带着孩子上台,对面二十四盏灯肯定全灭,现在哪个未婚小姑娘肯给人当后妈的。”
涂苒表扬他:“你还算看得透彻,那就别带孩子上去呗。”
陆程禹正色道:“我一个人上去,那灯也是全灭的。”
涂苒一时没转过弯:“为什么?你条件有那么差吗?”
陆程禹说:“就是因为条件太好,小姑娘们怕伤自尊,与其我灭了她们,不如先灭了我。”
涂苒脸上搁不住,笑起来,嘴里却道:“你这人真讨厌。”
陆程禹忽然问:“你就是因为太有自知之明,所以想先灭了我是吧?”
涂苒一愣,立刻说:“难道就不许女的对你没感觉么?”
陆程禹看着她:“没感觉的人你也肯嫁,离婚又说的这么轻率,你从头到尾就没认真过。”
涂苒又怒了:“明摆着离婚的事儿都是你提的,这会儿倒全赖我头上,颠三倒四的,你又比我认真多少?”
“我什么时候提过了,就听你成天叨叨着要离,”他想一想:“是这样,我手底下那几个学生,谁学习认真谁敷衍,我都能瞧出来,教学内容全部一样,但是敷衍我的我也会敷衍他,对自己都不认真的人,我还去花那么多精力太不值得。”
涂苒还想说什么,又听他说:“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男的最烦女的整天把分手和离婚挂嘴边上,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说,我可就当真了。”
涂苒一点儿也不让:“麻烦你现在就当真,我等不及下次。”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没答话,把病房里的三把椅子拼一块儿搁在婴儿床旁,自个儿半躺上去,身上搭着大衣外套,才道:“抓紧时间睡会儿,等你神志完全清醒了再找我说这事,我会答应。”
涂苒手里揪着枕头,真想一把扔过去:“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分居这么长时间了,分居两年,法院会判定夫妻双方感情破裂。”
他闭着眼不做声。
涂苒又说:“孩子出院了,我还是住我妈那儿,你不许去那儿过夜,改天我把你的东西都打包了,你赶紧拎回自己家去。”
他还是不说话。
不多时,她也觉得没意思,心情挫败低落,身上又疼痛难忍,坐也不是靠也不是,只得一个人费力的慢慢躺下去歇着,才稍稍闭上眼,忽而又想起什么,踌躇片刻依旧忍不住小声道:“那里怎么能睡,要不你过来躺一会儿?”
这次陆程禹倒是搭腔了,嗓音里带着朦胧困意:“不用,你睡吧。”
涂苒静静的躺着,一晚上迷迷糊糊的睡不沉,看见陆程禹起身了两三次,给孩子量体温,换尿布,兑奶粉,叫护士来换上打点滴的药水。
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又出去买了早点上来,低声叫醒她,让注意着点孩子的情况,随后就匆匆上班去了。
涂苒“嗯”了两声,不想和他多说,也不愿睁眼瞧他,其实她那会儿根本没睡着,等他一走,却又猜测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到了早上,孩子的身上的黄疸退了不少,蓝光撤了,仍是静脉输液,医生让继续留院观察一宿,情况稳定,隔天便可出院。
中午,孩子的外婆煮了鸡蛋小米粥和黄豆蹄花给带来,涂苒连日来乏累,胃口不佳,勉强吃了点。
孩子倒是恢复了正常的饮食规律,没睡着的时候神采奕奕,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珠儿四处瞧。母女二人见了,心下宽慰,眼看要熬出头可以回家去,先前再累这会儿也不大觉得。涂苒抱着孩子的时候便想:只要这小人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算我过得再不如意也无所谓了,这世上没什么比小孩儿身体更重要。
吃晚饭,陆老爷子带着女儿过来了,塞了张银行卡在孩子枕头底下,说是医药费先给帮垫着,涂苒说,医药费陆程禹已经预付了,想是够了。
王伟荔却接下那卡,推了两次,收了。末了,待人走了,就去结账处的柜员机上查账,一查之下发现那卡里有个四、五万,心里有些高兴,上楼来把银行卡塞进女儿怀里,嘱咐她好好收着,以后帮孩子存起来。
夜里约摸十点多,陆程禹回了,仍是一身风尘仆仆,进门就去看孩子。
王伟荔到底年纪大,几天的奔波劳碌不甚吃得消,见女婿来了就自行回家歇息。
涂苒掏出银行卡对陆程禹说:“你爸给的。”
陆程禹看了眼:“你收着吧。”
涂苒又道:“家里还有几张,等出院了,我去用他的名义给存起来,以后压岁钱什么的都放那户头里,作为教育基金。”
陆程禹正在旁边的水槽里洗手,头也没抬:“怎么用你决定,别乱花就行了。”他拿肥皂擦手的姿势特别专业,力道有点儿大,动作利落到急促,直到满手肥皂泡了才用水冲净,有点儿职业病的特征。
涂苒望着那些泡沫被水冲没了,淡淡说了句:“那也得和你知会一声,这种事说清楚了才好。”
陆程禹忽然饶有兴趣地瞧了她一眼,而后走过来,伸出指头轻弹一下她的额头,她一时没防着,受了,脸上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第二次再要去惹她,却被她偏过头去避开了。
那晚,孩子很乖,喝饱了奶便躺在小床里安静睡觉,涂苒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说:“都累了,早点睡吧。”
一夜无话,第三天上午,孩子出院回家,陆程禹没送,直接上班去了,接下来连着值了两个夜班,过几天才得空去看孩子,他仍是留宿,但是房里的床变成了客厅的沙发,孩子的小床摆在涂苒的单人床旁边,方便她晚上照顾,并且她那会儿休产假,白天不用上班,但他却是要两班倒的,所以涂苒和王伟荔一致觉得不要影响到他的休息才好。
孩子小,大人手忙脚乱,整天挂记着小人儿的吃喝拉撒,很多事就给忽略了。
那段日子,涂苒的记忆力似乎不如以前前好,脑袋也变迟钝了,看问题也就淡然了许多。之前那些事儿,生气的,沮丧的,这会儿根本没时间再去纠结,她还有更重要的责任需要承担。
另一方面,她也感受到自己身材的变化,首先是脚变大了,以前是标准三十六码,现在要穿大点的鞋子才舒服。
然后她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臀部变得更挺翘了,上围也更柔软丰满,体重虽是渐渐减下来,这些变化却还在。她先前的身材已算凸凹有致,如今这些数据的增加又让她有点儿羞涩,并不如以往那样敢穿些显露身材的衣物,总想遮挡些什么。
孩子满月后,年关更近,她的假期也接近尾声,在上班之前,周小全来看望她和孩子。一见到她,周小全就上上下下打量她,直说:“真有你的,生个孩子还把自己给生漂亮了,男人看见你估计都想直接扑上来,”她又说,“气质也有变化,脸上有种特神圣的光泽,既性感又禁欲,真奇特啊。”
涂苒笑:“什么神圣光泽,又不是处女怀孕。”
两人说笑,周小全小心抱着孩子左看右看,最后评价:“还是长得像他爹多点儿,真像。难道陆程禹小时候是这种标准正太范,长大了怎么就成面瘫男了?”
涂苒“呸”了她一声。
周小全忙道:“我们小小陆当然不会那样,他性格像你,随和,见人就笑,多好一孩子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