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到家后,发现王伟荔和老太太互不答话,想是母女俩又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才拌过嘴,这会儿见她过来,又都高兴了想要拉拢她。
王伟荔拉着她唠叨,说你弟这一个多月也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了,也不知猫在美利坚做什么,去年就说已经毕业了,前几个月又说毕业了得留下工作个两年回来才能找到好位置,现在干脆不理人了,难道就这么忙吗?又说,其实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不指望他大富大贵,只要有个文凭回来就成了。
涂苒想起涂峦的msn这段时间一直没在线,心里也着急,又跑下楼去买了张国际长途的电话卡,和王伟荔两人一个劲儿地往美国打,那边厢就是没人接,老太太在房里听了也跟着急,忍不住过问几声,又被王伟荔吼得直抹眼泪。
涂苒自觉心烦的事没完没了,好似人活着就要成天闹心一样,不得已说了母亲几句,再进里屋安慰老太太。
老人家看起来皱纹更多了些,人倒是没瘦,衣服也是干净清爽,王伟荔虽说脾气暴躁嫌弃她人老事多,却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的亲娘。
老太太边哭边小声说:“当初我就不同意孩子出国,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下可好,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还不晓得吃过多少苦呢!”
涂苒安慰她:“涂峦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打小就聪明,哪会吃什么苦呢,从来只有他叫人吃苦的份。”
老太太只是摇头:“这一出门就由不得他了。”
涂苒想,老人在这世上活了九十多年,那得操多少心,先是自己的孩子,然后又是孩子的孩子,更何况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能做的事也就是呆在家里操心了,心里更是怜悯,便说:“您就爱瞎想,您要多出去转转,外面哪有您想得这样危险呢,还当是跟以前一样战争时期吗?”
老太太摸着膝盖:“走不动咯,就算是三楼也爬不动咯,电梯也不敢坐,还出什么门,顶多到阳台上转转。老骨头,生怕摔一跤又给你们添麻烦。万一摔了,那你娘还不得跳楼?”
涂苒笑道:“有我在摔不着您,我这个周末过来,扶着您出去逛逛。”
老太太这下才高兴了些,问她:“叫小陆也来,他好久没来了。”
王伟荔在门外大声说:“你就会使唤人,人家工作忙得很,你还叫人来伺候你。”
老太太连忙摆手:“算了算了。”
涂苒也不确定陆程禹有没有时间,又想着他多半是宁愿在家休息也不想到处跑,只好说:“您放心,他好着呢,就是工作忙了点。”
涂苒知道老人家对陆程禹这个外孙女婿很是喜欢,她从小到大也有过男同学或同事上家里做客的经历,老太太看着那些人都板起脸很少搭腔。涂苒还以为这是老一辈的封建思想,看不惯年轻男女走得太近,也没在意。没曾想以前一个李图,现在一个陆程禹倒成了特例。
李图端着张娃娃脸,嘴甜皮厚,哄得王伟荔和老太太个个高兴,自不在话下。
但是陆程禹不一样,长相棱角分明,是少女们喜欢的冷酷气质,离长辈们欣赏的喜气模样差得十万八千里,怪就怪在,老太太回回看见他还未开口就先笑眯了眼,连说:“还是这孩子好,高个子宽肩膀,有担当的。”
涂苒后来想,男人太有担当也未必好事,活得累,不如凭着自己的心意顺其自然,也免人怀揣希望和不切实际的遐想。
涂苒没想到陆程禹这个时候会打电话过来。
他一大早出门,涂苒以为是去上班,那时候她还没起床,糊里糊涂说了句,“就知道你没空,你怎么成天忙个没完?”
迷糊中听见他问:“有什么事?”
涂苒本不指望他回应,忽而整个人就清醒了,答:“我家老太太说好久没见你了,她想让你过去呢。”
仍是没睁眼,须臾,又听他说:“我忙完就过去。”
涂苒觉得他在敷衍,心想也不知你哪年哪月才忙得完,嘴里没吱声,缩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又迷糊过去。
陆程禹见她这样也没再打扰,涂苒有些嗜睡,他是知道的,而且一旦入眠就会睡得死沉。
一同生活的初时,他很不习惯旁边还躺着另一个人,有时半睡半醒,手指触到一种光滑柔软如丝一般的物事,心下奇怪,摸了摸,又拽在手里扯了扯,耳边传来女人的轻哼,睁眼一瞧,才知道是长长的头发。他玩心一起,又将她的头发使劲扯了几下,那人这回哼也不哼,呼吸依然均匀悠长。
涂苒睡觉的时候,习惯将头发散开,于是他夜里翻个身,那发丝便拂到脸上,痒丝丝麻酥酥,挥之不去,不胜其烦,末了只好拿背对着她。
不过他自己的睡品也没有多好,记得有次做梦,梦里还在大学里打篮球,大概是参加比赛,大伙儿挤在一堆抢篮板,他跳起来使劲一挥手,那球眼看就进了,他却被一声闷响惊醒,同时还听见女人“啊”地低叫,想了半天,大概是他一拳招呼到人身上去了。
涂苒那时背朝着他,一动也不动,他有些儿担心,凑过去瞧她,人家呼呼地睡着正香。第二天起来,趁着换衣服,一眼瞥见她的肩胛骨下方多了一块淤青,于是忍不住问:“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呀,你呢?”
“挺好的。”
陆程禹先前看好一台车,就趁着周末有空提回来,和车行的朋友约在早上,说是越早人越少,办事效率高。到了那里果然还冷清,直接付了钱,上保险,等着车贴膜。一会儿朋友拿了张临时牌照过来,笑道:“没按你说的机选,那系统不好,尽会磕碜人,出来的要么是BT,JB,要么是1474,2222……,我倒是帮你选了个号,姓陆的里面,你是第五百二十七个。”
陆程禹接过来一瞧:“LU527,”心想真他妈二,怎么会有人喜欢用这种方式挑选牌照,看人排队上瘾了吧,嘴里说:“谢谢了啊。”
上车,把零时牌照往窗前一搁,想起给涂苒去个电话。
涂苒感到稀奇:“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是找我帮你跑腿的吧?”
陆程禹说:“我刚才去买了车,一会儿过来看老太太。”
涂苒觉得这人说起买车像是买了颗大白菜,对于人民币似乎完全没有概念,兹事体大不可小觑,必须匡正朝纲,于是认真训诫:“陆程禹,你这事办得不对,应该事先和我商量,毕竟是大笔支出,你能有点家庭观念不?我也是家庭成员之一!”
那边轻描淡写:“不能和你说,说了又吵着要写你的名。”
涂苒见他根本不上心,多半当了耳旁风,嗤笑:“这种贬值迅速的易耗品,我才不稀罕,”想了想又说,“做错了就该受罚,不然不长记性。念及你初犯,请上交消费金额的百分之十,作为对不知情家庭成员的心理补偿。”
男人不觉笑道:“原来是拐着弯捞钱。你给家里买了那么多没用处的东西,我可没这样敲诈你。那什么植物,鱼,一盆盆放在那里,准备没菜的时候做了吃么?”
涂苒说:“那是情趣。”
那男人又说:“是吗,还不如多买几套内衣。”
涂苒想明白过来,立马红了脸,又碍于老太太和王伟荔都在跟前,不能显露,侧过脸去含糊道:“别罗嗦,赶紧过来。”
对方存心让她尴尬:“你觉得我的意见怎么样?”
涂苒对着话筒敷衍:“很好很好。”听见那头的人没正经地笑,不由微恼,这男的只在发情的时候有点人样,其余时间就是个冷冰冰干绷绷的木头,他的兴致又常常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估计是心情好的时候逗她两下,一旦忙了累了饿了,根本就没想搭理她,敢情她就是一调味品,好在她也不会拿他当白米饭。
涂苒握着电话走远了点,小声道:“行了,发情也要看时候,旁边有人呢。”
他何其无辜:“我说什么了让你有这个想法?”
涂苒咬着牙挂了电话。
陆程禹到的时候,一家子人都在等着。
他看了眼涂苒,觉得和往常不大一样,运动鞋牛仔裤白T恤,头发也揪了起来,素白的一张脸,看起来挺清爽,不觉又多瞧了两眼。
涂苒见他这样,马上捂住脑门:“看什么看,没见过光亮的大脑门儿吗?”
上初中的时候,她很喜欢把脑袋上的头发一根不落的全揪上去,结果有次前排的男生忽然扭过头来看她,嘴里嚷嚷:“嘿,好大的电灯泡啊!”那男生指着她的额头,“涂苒,你可以直接当尼姑了。如果你去做尼姑,我就去当和尚。”
这事让她记忆犹新,因为当时全班哄笑,有人开始叫她“小尼姑”。大了几岁后,她开始学着打扮,嫌自己的额头生得不好,便在发型上下功夫。
陆程禹以前没注意,听她这样说才察觉。她天庭饱满,印堂发亮,额头中间的发际稍又微微凸出一些,但是一点儿也不难看,心里却想逗她:“那是,这样水准的还真么见过。”
王伟荔眼见这小两口有说有笑,心里也高兴,嘴上笑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前脑壳凸,后脑壳也凸,怎么睡都睡不平整。怎么着,还不让人看啦,又不丑,你还有个美人尖呢!”
涂苒不喜欢在陆程禹跟前被人提起小时候的事儿,觉得不自在,干脆转过身去不理他们。王伟荔又和女婿闲扯了几句,就出门打麻将去了。
老太太听说他们买了车,可以走远点,挺高兴,想去民众乐园逛逛,说是几十年前跟着涂苒的外公在那儿听过戏,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三人定下行程,涂苒搀着老太太出门,三楼不算高,但毕竟是近百岁的人了,没走几下就要歇歇,陆程禹见这情形,蹲下身去,让涂苒把老人扶到他背上,背着下楼。老太太连说:“这也是小陆在这儿,不然连门都出不得。”
涂苒心想,我们家老太太嘴乖,往常还不是我背上背下的?虽是这么想,却说:“老公,幸好你在这儿,换我可背不动。”
一路下去,遇上邻居,老太太边忙不迭的介绍:“瞧瞧,这是我孙女婿儿。”旁人更赞不绝口,说您老人家有福气啊,两孩子般配得很,又都孝顺。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就这一会儿功夫,精神气儿好了许多。
涂苒想着大多数时候,老人像鸟儿一样关在钢筋水泥的笼子里不时向窗外眺望的模样,有些儿心酸,嘴里说:“瞧您高兴的,以后我经常带您出去转转就是了。”
老奶奶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们都要工作,小陆又忙,你要好好照顾他。俗话说,男人要吃,女人要睡,你们别以为还年纪轻就亏待自己,到老可是要吃大亏,你现在还是要先顾好自己的小家,其他的只要有份心就行了。要么……”老太太顿一顿,“趁年轻把孩子生了,给你妈带,也好过她成天打麻将。”
这话说完,两小的都不吭声,老人家心里不免又叹息一回,却也不好再唠叨。
三人到了目的地,老太太直说大不一样了,无非看看新鲜,人又多,不多时就乏了。肯德基吃不惯,去了旁边的东南顺,也是中西合璧不伦不类的快餐,老人家少出门,倒也吃得高兴。末了回家,陆程禹因有晚班,只将她们送上楼,并不一同吃晚饭。
涂苒见老太太进里屋了,就在门口叫住他,问:“累吗?”
陆程禹笑一笑:“不累。”
“你一会儿不还得上班吗,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过来了,在家休息多好,”涂苒停了一会儿,又小声道,“今天谢谢你。”
陆程禹低头看着她:“本来是不用谢的,你既然这么说了……打算怎么谢我?”
涂苒瞪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呢?没个正行。不谢了,再见。”说完便要关上门,却被他从外面用手抵住。
陆程禹向楼道的窗户外面看了眼,又低头看她,才说:“我下个月九号休假。”
涂苒立刻说:“哦,我正好那几天出差。”
陆程禹又说:“我想找个地方钓鱼去,你没空,我自己去了。”
涂苒也没多说,但是想到出差的事儿心里有些烦。
早几天,她就从行政部得到出行通知。当同事把出差申请单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一脸半遮半掩的暧昧。
涂苒看着申请单,不出所料,总经理落款处早已签上顾远航的大名。顾远航的字迹一如其人,极其潇洒,笔锋刚劲狂放无处不露。而涂苒需要做的,只在上方写上申请人的名字即可。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只要顾远航出门,必会带上涂苒,且每次都让行政部传达指令,绝不亲自相邀,很有避嫌的味道。如此欲盖弥彰,使得这则桃色传闻铁板钉钉,深入人心。何况,男的年轻有为一副成功人士派头,女的正值新婚又气质娇媚,这样的两人即使不凑堆,也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
旁人眼里,那男的绝非好男人形象,已婚,又在外面玩惯了,当初娶了老板的独生女,这会儿羽翼渐丰,家里已管不住他。但是此人外形不错风度翩翩,在不少女性眼里竟然色得可爱坏得诱人,即使有新进女员工不知斤两,在人前坐上顾总的大腿,后者也只是玩世不恭地一笑,全没半分推却的意思。
而涂苒既没坐过大腿,长相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却能出演八卦里的女主角,多少有些儿冤枉。
某天顾远航难得在公司里呆着,忽然觉得口渴,也不打发秘书端茶送水,亲自去了员工茶水间。
过得一会儿,有下属想进去休息,不妨撞见暧昧的一幕。
涂苒正在煮咖啡,而顾远航则站在不远处,一手斜插裤兜一手端了杯茶水,眼睛却盯着那身着浅色衬衣以及OL窄裙的婀娜背影,边饮边看,边品边饮,很有就菜下酒的滋味。
两厢里都不言语,只有咖啡壶不时冒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满室的咖啡香味伴随着热气腾腾,一时间仿佛空气里也氤氲着纠缠不清的绮丽风光。
旁观者很乖觉的退出去,又将情形添油加醋欲语还休的转述一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了悟。
涂苒手里捏着申请表,浏览上面的同行名单,加上自己和顾远航一共四人,心里略微放松,但是再看出行日期,外宿三晚,顿时又觉得别扭。
李图笑呵呵地从边上踱过来,凑近她道:“听说您老又被钦点伴君出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