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我望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心里一阵哀怨,熬夜等于自杀啊!
昨天的一身衣裳溅了不少的油,回里屋换了一身轻快的粉红夹袄,出来又给自己扑了扑粉,看起来精神头好了许多。爱美是天性,不过老时代的粉饼粉扑之类的大多含有重金属,需得少用,黄脸婆一词可不是白传来的。
屋外的门敲了敲:“皇后娘娘,夫人说她在前厅等你,邀您一同出游。”
我将信封塞进怀中,穿好厚靴出门,扑面而来的寒风混着花香,我一瞅眼前的这姑娘,不正是那个执着过头死乞白赖的任盈盈么!
“今日沦到你当差了?”,她低着头,诺诺的回了一声,“是,娘娘。”
豆腐西施今日穿得比我还好看三分,发髻梳得那叫一个光滑,像打了腊似的!可不,万一小皇帝一眼瞧上走了肾,不就是麻雀变凤凰么,到时落摇县的书吏还得写一本传记来歌颂她才是。
罢了,毕竟我是皇后,胸襟得大度,小姑娘追个爱什么的,不该想得这么恶劣,人间还是有爱的!
“本宫出去这一趟,如若皇上回来了就同他说我与华夫人出去赏花了。”
任盈盈那溜尖的眼睛一阵泛光,那意思仿佛在说:哟,感情皇上昨夜没回来啊!
“是,娘娘慢走。”
小姑娘声音轻柔,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哎哟,我这万恶的小心思,莫不是大姨妈要来了吧,整日里像吃了炸药一般。
穿过重重的廊道,越过一道道扇门,终于是走到了前厅,华夫人一身宝石蓝的衣裳衬得她端庄又大气,小春则是一身鹅黄色的夹袄不失俏皮可爱。唔,果真是乌龟看王八——看对眼了。你喜欢的人怎么看都美,而讨厌的人怎么看都丑!
“翠姨,久等了。”
她温和的朝我笑着,我还有一丝被宠溺的错觉,“不久,我们走吧。”,翠姨走近拉起我的手,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娘亲牵着两个闺女儿。
“里栖,我带你去我们篓子湾最久远的一家玉器铺子,那里还有许多玉石供我们挑选。”
我点点头,“好,我对这里不甚熟悉,一切都听翠姨的。”
“皇后嫂嫂,你今天穿得嫩了些,实在不符合你嫩妇的身份。”
这个杀千刀的小东西,我绕到她的身后踢了踢她的屁股,“从哪儿学的嫩妇之词!”
小春捂着屁股,甚是委屈的喊了一声‘娘亲’,华夫人只是刮了刮她的脸,一脸笑意。
“嫂嫂,你是母仪天下皇后,应当端庄些,怎么动不动踢人屁股…”,那小嘴儿撅着,有这样一个妹妹,也是极好。
“这是嫂嫂我头一次踢人屁股,小春你该荣幸才是。”,话毕我又揉了揉她的脸,小孩儿的皮肤真是丝滑如牛奶,百摸不厌啊!
华夫人所说的古老的玉器坊,在篓子湾的深旮瘩里,铺子独立,周围堆着许多石头,还有数不清的盆栽,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一个‘玉’字隐约可见。
这家铺子的主人,很是古典文艺啊!
“华夫人…”
才刚进门,就有老朽迎了出来,诺诺的弯了弯腰以示尊敬。
“是张老啊,你家夫人在不在?这里有位客人想来买玉。”
老人家眯了眯眼,后仰着打量着我,哈,原来是个远视眼啊!
“这位小姐是?”
我弯着腰回了个礼,“唔,我是华夫人的远方亲戚,今日是特地来此寻玉的。”,说完我将腰间的三包银子取下递给他,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张老接过来掂了掂,瞬间眉开眼笑,“夫人小姐,里面请!老朽这就去叫我那困觉的夫人!”
进了殿内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一屋子的玉,就像溶洞里的石英一样,层出不穷!各式各样的原石玉石,使人眼花缭乱。守着的两个仆人下盘稳重,凶神恶煞,十指中部与掌心累了勾茧,一看就是练家子,也是,一屋子的玉,谁还不得谨慎些。
磨蹭了许久,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中途我趁机去了趟茅厕,听见张老在同一位妇人说话,“姑奶奶,这方来了个财主,你快起来去看看!做了这单生意你就是睡一整天我也不管你!”
随后是一阵拉扯咒骂,和石墙开关的声音。大秦的女子,地位都挺高啊!我笑了笑,转身回了前殿。
“娘亲,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啊!”,小春甩着一双竹竿腿抱怨道。
翠姨却是朝着我的方向说:“张家夫人有些嗜睡,但在看玉这方面大秦还无人超得了她,里栖你再耐心等等。”
我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不是饿,只是嘴巴寂寞。“那是自然,有能之人上坐。不过,这张夫人挺凶的啊…”
“你别看平时张夫人对张老吼吼打打的,可她是却出了名的喜欢张老,而且年轻时是张夫人追求的还是书生的张老,这一段故事在篓子湾人尽皆知呢。”,翠姨笑了笑,仿佛身在其中。
又是两块点心的时间,终于从门帘后面挪出来一个身影,白白…胖胖!脸上的粉不知扑了几层,一张像刚喝了血没擦的嘴成了五官里最大的特色。
她瞅了我一眼挪到了柜台之后,“小姐出手大方阔绰,不知想要什么样式的玉?”
华夫人同我一起凑在她的跟前,“我要这里最好的玉!”
她切了一声,“我这里最好的玉你可买不起…”
WC?三大袋银子买你一块玉还买不起!华夫人笑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不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如若再不够,我再回去向华明讨就是…”
屋子中的人定格下来,一同傻了眼,好家伙!翠姨这地财主!我仿佛看见有人开着玛莎拉蒂停在我跟前说:这车虽破,但能代步,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回家。
格调之高,叹为观止!
回过神来,我推了推胖夫人那累了肉印子的手,她回过神来,忙从抽屉的里拿出一个紫色雕花锦盒,“这是我们玉坊的镇店之宝,客官请看!”
她打开锦盒推给我,“上好的翡翠完石,只此一颗!你要什么形状我小玉都能给你打磨出来!”
重点是,她叫小玉!
翠姨看了看,直夸是好玉,颜色喜人。
我忍住笑意不动声色,对仆人招了招手,“有些渴,替我端杯茶来。”
有下人端了茶过来递向我,我一个手肘将茶杯打翻,茶水倾倒在翡翠上,接着很快散去。
只一瞬间端茶的下人扑通跪地,翠姨也在一旁焦急,“这可如何是好…”
而胖夫人的神情无甚改变,慢了半拍才起身训斥下人。
“好了好了,闲杂人等都下去吧。”,我挥挥手,两个下人连同张老一溜烟的看不见踪迹。
“哎哟,我这上好的翡翠哟…”,胖夫人故作伤心,我很是想告诉她,妆花了!
“夫人,只是我们三人,不妨开门见山的说。”
翠姨与小春懵头呆脑,胖夫人停了停:“小姐你在说些什么,小玉我听不懂…”
我敛了神色,“夫人,我说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玉。”
她还在狡辩:“小姐,这就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是极好的翡翠!”
“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只是一般的好玉若有水滴在上面就会形成露珠的模样,更何况是极好的翡翠。
“小姐竟然会识玉?”,我点点头,“不才,会一些。”
至少这种鱼目混珠的次货还看得出来的,而且方才茶水洒在玉的瞬间,胖夫人并不紧张。
她也认真了起来,从抽屉里拿了好几块碎布出来,“小姐既然识玉,就自己挑一块吧。”
我并未打开布,将它们推了回去,“我要的是你屋子里的那一块。”
方才我听见了石墙推动的声音,一个人每天起床都会去看的东西,一定是她最宝贵的,而胖夫人最宝贵——自然是玉。
胖夫人吃了一惊,“你怎么会…”
“不知夫人能否割爱?”
“不能!给多少我都不会卖!”,她绕过柜台,准备将我们推出去。
我闪躲到一旁,“夫人听我说完。”,我将翠姨手上的翡翠镯子取了下来,朝着屋外透光看了看,“篓子湾大多女子都在你这里买玉器,不知张夫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上好的玉。”
“你……”
“如若闹到官府去,你与你相公怕是要吃官司。”,我停了停,“搞不好抄家收财还会有牢狱之灾。”
我将翡翠手镯重新戴在翠姨的手上,“放心,若是张老蹲了监,我一定替你好好的惩治惩治他!保管他出来时更听你的话。”
“翠姨,我们走吧。”,我抬步子准备出去,胖夫人立马将我喊住,“既然是来看玉,那就看了再走!”
她转身进了屋子,翠姨甚是茫然的将我盯着,“里栖,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春撅了撅嘴,“娘亲笨,很明显胖夫人有把柄在嫂嫂的手上!她啊,卖假玉!”
我对小春做了个嘘的动作,胖夫人抱来了另外一只紫色花雕锦盒,打开锦盒,里面装的玉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玉身洁白冰冷光滑,弹起来还有清脆的响声,我翻来覆去的看着,心里顿阵感叹。
“不用看了,这玉世间独有,我与玉石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还没见过比它更好的。”,她有些哽咽,“这玉是张生给我的聘礼,是他家的传家之宝…”
我把玩儿的手停了下来,宽慰她:“实不相瞒,我买这玉送的也是我那心爱之人,方才出此下策也是无奈,还望夫人割爱。”
翠姨在一旁听了,泪眼婆娑。
“张夫人,你有他日日陪在你身侧实在幸运,而我跟你不一样,我心爱之人,他从来不属于我。”
殿中沉默许久,胖夫人像是回忆完前半生,忍不住噗嗤的笑了笑,“可别看我现在胖,我年轻时可是窈窕淑女,求亲的人都排到了月亮河!都怪他将我养胖了…”
看她这副模样,我替她开心也觉得有戏,她如此喜欢张老,不会舍得让他受丁点伤害。
从怀中掏出信封递给她,“若是还缺钱,再来华府要就是。”
她一边拆信封一边说:“我的心可没身子大,这些钱都够买下这栋宅子了…”,看了画纸她愣住,“你是…”
我双手合十,“夫人真聪明。”
她松了口气,“听闻皇上皇后巡游自此,画中又是穷奇图案,华夫人相陪,如若我再不明白才成了愚人。只是娘娘你大可用身份压我,白花这么多力气。”
“其实方才我的做法本就是在压你,用不用这个身份又有何关系。”
“娘娘何时要?”
“明天这个时候。”
她从容的收下画纸,“明日这个时候,派个可靠的人来拿就是。”
“谢谢你,张夫人。”
胖夫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搭话。
“翠姨,小春我们走吧。”,我喊上她们一同出门,在屋中待了一个时辰,外面亮堂了许多。
“以后我也要成为像皇后嫂嫂这样的人!”,小春信誓旦旦。
我捏了捏她的小脸,“可不能学嫂嫂!”,学我孤独,学我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