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汹涌东流的恒河之畔,历史上第一座城池“天启”淬着泥土的芬香,迎着每天初升的朝阳,在人们的欢歌中起于累土,最终以巍峨姿态挺立于古老的东方巨龙大地。
此后,一座座城池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又像一柄柄欲刺穿苍穹的利剑,点燃了巨龙大地的兽性。于是,欢歌变成了金戈,漫天的红霞化为战场上流不尽的鲜血,战争第一次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终于在数十年后,天启城的“冥主”领着一支不败的云罗军东征西讨,一座座城池跪倒在他的脚下,巨龙被强行摁下了高傲的头颅,第一次有了它的主人。冥主定都天启,国号云罗,自封为云帝,将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时云帝身边有五大护卫,建国后赐爵名曰“揭谛”,即风揭、火揭、雷揭、水揭、土揭,流传至今;
同时,云帝麾下四大战将后化为四大家族,即八音、龙官、九司与秦,共同支撑着这千年帝国。
如今,龙官家族久居帝都天启,族中英才便如姓之名,尽心做着云帝御下文臣武将;而八音家族,自受封起便留在这银沙江北的龙骧古城内,至今已历经三十四代家主。
在龙骧城中心,高高矗立着一座鳞次栉比的墨金色尖塔,名为八音塔;塔外方圆数十里宫阙连绵起伏,楼台水榭、奇花异草应有尽有,正是八音世家所在之处。三千忠心耿耿的六虚卫日夜不停地守卫着这里,哪怕是当今云帝引以为傲、传的神乎其神的云罗卫,也没有把握在第一时间将这里攻下。
然而,铁血六虚卫们纵然杀敌时如狼似虎,在她的面前却也只好温顺地如同一只猫咪。
“快些,把他抬下来送到医馆去医治。”
金漆玉柱的宫门牌坊上,“八音宫阙”四个烫金大字势若奔马、笔走龙蛇,正是当朝大书法家米京所书;牌坊下,一位白衣少女俏生生地立着,身后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红衣男子,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白衣少女浅笑盈盈,言语轻柔,可守在宫阙入口的六虚卫们如临大敌,纷纷涌过来要往马车里抱人。
“混账东西,来这么多人干什么,给我滚!”白衣少女一下子眉头蹙了起来,声音立刻提高了一度。六虚卫们退如潮水,只留一人轻松地从马车上抱起一脸痛苦的林明珏。
“大……大小姐,你这针头可是淬过毒么?”林明珏被全身黑甲的九尺大汉抱在怀里,时不时呻吟着,脸部早已扭曲得变了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青囊目》中记载的‘蛇吻毒’吧?”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大小姐像是会用毒的人吗?”白衣少女正是八音可晴,她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语气中却带着一种无法被质疑的自信。林明珏苦笑了笑,便被六虚卫带去医治。
很快,一辆全新的白马车在数十名青衣侍女的围拥下缓缓驶来。八音可晴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厢内,马车又重新启动,缓缓朝宫阙深处驶去。
养心殿。
殿外的十二玉阶下,不见六虚卫把守着,倒有两只肋插双翼的白毛黑斑的大虎懒洋洋地卧着,正是传说中的猛兽“飞熊”。白马车驶到此处缓缓停下,八音可晴轻盈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那两只飞熊见了她,颇通人性地将鼻子往前嗅了嗅,算作行了个礼。甫一下车看到这两只,八音可晴眼中便神色飞扬,如孩童似的跳了一步至其中一只飞熊跟前,伸出柔荑轻轻地在它头上摸了摸,然后又跑到另一只跟前,咯咯地笑了起来:
“大毛二毛,你们怎么越来越懒了?”
与飞熊嬉闹一会儿后,八音可晴收了收笑容,步上了玉阶,往殿内走去。随从们似乎对这个地方有着深深的恐惧,不见八音可晴吩咐留下,却也没有一人胆敢跟进门去,皆垂手分立在阶下两侧。飞熊俩似乎见惯了这情形,被唤作“大毛”的那只甚至百无聊赖地张开血盆大口,打起了呵欠。
殿内,窗明几亮,数百盏灯火同时亮着,将大殿照得不留一丝阴影。殿左侧首席上,跪坐着个衣冠整齐的青年,面如傅粉,唇似抹朱,低垂着双目,长长的睫毛随着眼帘微微颤动;右侧席上,跪坐着一个浑身皆白的男子,也闭着双眼,一头雪白的长发肆意地披散着,着实引人注目。若与这男子比白,无论是刚踏入殿内的八音可晴,还是左席上正襟危坐的青年,都立刻黯淡了不少。
“哥哥。”
八音可晴轻声唤道。
左席的青年闻言睁开眼睛,朝她看了一眼,微微含笑,伸手示意了右席上的男子,道:“平安无事就好。先来见过当今风揭,萧飞卿大人。“青年接着道,”萧大人已经将事情与我说了,幸亏大人欠我个人情,特意照拂于你,否则事情便没那么简单了。”
八音可晴有些讶异,虽说平素见惯了达官贵人,但五揭谛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却是头一次看到本尊,不由重新审视了几眼这白得纤尘不染的男子,然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敛衽礼。
对席的风揭睁开眼,朝她略一点头算是还礼,淡淡道:“举手之劳,岂能比得了八音公子天大的人情?依我所看,纵然我未出手,那一刻便至少会有五名高手同时出手。”
青年正是八音可晴的亲哥哥、八音世家未来下一任的家主八音扶摇。他闻言摆了摆手,笑道:“没办法,舍妹从小骄纵惯了,难免在外惹是生非,若做兄长的照顾不周,非被父亲剥了皮不可。”
“哼,这是什么话。”本来八音可晴初入殿时受气氛感染声音轻细着,这时听了兄长的话也不顾殿中是否有外人,忽然大声了起来,“若不是我哪几个手下太脓包,哪里需要你暗地里派人保护?”
“笛湘子虽一时失察被周子归咬下双指,但也是云罗成名已久的高手了。若公平一战,周子归未必能速胜。”八音扶摇朝妹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笑了笑,“况且你手下中,不还有许多高深莫测的奇士么?”
八音可晴眉尖挑了挑,剪水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惊色,道:“哥哥,你消息知道的倒挺快。”
八音扶摇温柔地看了妹妹一眼,伸手要去摸妹妹的头时却被她轻易地闪开,随后他摇摇头笑了起来:“龙骧城中大小事宜想要瞒过我,便如九天揽月。”
八音可晴撅了撅嘴,不置可否。然后她站起身来,拍拍兄长的肩头,笑道:“与你闲扯许多,我该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家伙了。”
说着,不等八音扶摇应允,已然离席而去。八音扶摇朝对席无奈地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笑,道:“舍妹顽皮,让飞卿兄见笑了。”
“无妨,令妹一派天真、不拘一格,正是少年心性。”萧飞卿脸上依旧冷若冰霜,淡淡回应道,接着又合上了双眼。
百草阁。
林明珏赤膊着上身,趴在一张软席之上,背部淤黑了一大块,隐隐有像肩头扩散的趋势。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正全神贯注地将他背上深深入肉的一根根金针逐一拔下。每一根金针离体,林明珏便如释重负地轻哼一声。
“说来倒也惭愧,这金针之毒却是出自老朽一介医者之手。此毒性烈,入体时随经脉游走,使人疼痛难忍、筋骨酥软,不过也并非致命,以解药调理之,三五日便无大碍。”老大夫以袖口揩了揩额头的细汗,慢慢说着。
“蛇吻毒虽易麻痹神经,致使疼痛且手脚无力,不过通常发作时间为两三个时辰后,莫非金针的毒里还混了银母之类的性燥之物,以加快毒性发作么?”林明珏皱着眉,回过头来问老大夫道。
老大夫惊喜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配方中正是加了一剂银母粉末。原来公子识得药理。”
“但一般掺入银母的药物,多半会致人气血翻涌、极易七窍出血,不知老先生是如何压制药性的?”林明珏似乎忘却了背上的疼痛,竟关心起药物来。
老大夫久居医阁,平日生活里只有寥寥几个天性贪玩的童子,哪里有人能同他聊起医术?此时眼中光彩不由得重了些,他迟疑了一会儿,捋了捋自己颔下山羊须,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片刻后,他微微叹了口气,答道:
“并非老朽吝啬,只不过这压制药性之法是老朽几年前去药王谷求学之时遇到的一年轻女弟子所教,老朽曾答应她不透露出去。所以还请公子见谅则个。”
“既如此,那是晚辈冒昧了。”林明珏想了想,说道,“不知药王谷是什么地方,又在何处?”
“药王谷,那自然是药王住的山谷了。”老大夫说着,眼中不禁流露出向往之色,“药王乃当世医者之祖,精通世间所有药理,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术,非老朽这等庸碌之辈所能企及。至今也无人知晓药王年岁,据说已活了七百多岁;更别说有外人见过他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了。至于药王谷所在,又还请公子恕老朽无可奉告。”
“啊,”林明珏张着嘴,似乎有些半信半疑,“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
两人正说话间,四名青衣侍女快步走了进来分列两排,随即一袭白裙翩然而至,正是八音可晴。朱芒此时一身黑色长衫,手掌上一圈圈缠绕着纱布,脸色有些难看。
“徐爷爷,他的伤怎么样了?”八音可晴双手负于身后,一面问着老大夫,一面微弯下腰来看林明珏背上的伤势。林明珏似乎有些羞怯,拉过一旁的外衣遮了遮裸露的身体。
“呵,”八音可晴抿嘴笑了笑,“堂堂七尺男儿,还怕被别人看么?”
“大小姐,伤并无大碍。待老朽开一副药剂,调养半月便能去尽体内毒素了。”老大夫将拔下来的金针悉数收好,装入身旁一方小盒子中,答道。
“那就好。免得说本大小姐伤害无辜。”八音可晴眼中余光一瞥,忽然注意到了林明珏左腕上系着的一块墨黑色微微发亮的石头,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笑了起来,道,“这石头看着好眼熟,莫不是你从我家偷的么?”
“大小姐,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林明珏笑得有些无奈,目光停留在这石头上,伸出右手轻轻摩挲着,道,“这石头是我娘亲在我小的时候留给我的,如今已戴了十几个年头,又怎么会是从你家偷的呢?”
八音可晴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去,道:“本大小姐只是开个玩笑,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说着,便又翩然离去。朱芒临走前看了林明珏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也转身离开。林明珏皱了皱眉,眨眼想了想,却一时间无法明白朱芒眼中含义。
百草阁外,是一处药草园,被竹篱笆横纵分成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区域,各自生长着奇奇怪怪的花草。八音可晴负手站着望了望风景,似乎调整调整了心情,回首示意朱芒近前。
“他的遗体火化了吗?”八音可晴轻声道,“近几****表现堪忧,现在已经被我降为黑衣。若这事也做不好,那你便不配待在宫里了。”
“主人,事情已按你的吩咐置办妥当,目前留在官府停尸房的那具尸体只是个城外的农户。不过此事除了主人你与卑职知晓之外,还有三名杀了他的杀手。”朱芒低垂着头,言语里有些紧张。
“那就尽快除掉那三人。包括他一路南下的痕迹,都要统统抹干净,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往龙骧来,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来见我的。”她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随即又叹了口气,“这要是被天启城那老头知道了,只怕……”
一时无言静默。
朱芒重重地吸了口气,仰起头来看了看天,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