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如雪现在的心境和身体状况一样,糟糕的一塌糊涂。
大概是昏迷的有些久了,昨天半夜她便惊醒了过来,脑袋很混乱,嗓子很干哑,身体也仿佛是灌了铅一般提不起半分力气。好在房间里点了一夜的灯火,静悄悄的,不是黑暗包裹着,但她心里还是很害怕。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被子躲进床角里,然后默默的想些事情。
最近发生的事情。
明月楼的香兰厅,陆家公子,一扇金,小玉......一幕幕的画面从脑海中忽闪而过。
这段时间的记忆好像乱成一团麻绳,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在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额头,还有些烫,烧还没有退去。
“那天晚上,我从后院走了出来,到了哪里呢?哦,大概是胭脂河,然后,然后是刺骨的冰冷,是了,好像是掉到河里了。”
夜色朦胧里,她仿佛看见一个人抱着自己在冷风中狂乱奔跑着,但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然后是再次醒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带给她梦魇的脸庞。
这是在哪里?
昨天为自己端来汤药和粥食的婢女已经说了,是陆家公子救了她,并把她带回了府门......
这是在陆府。
韵如雪突然死死咬住苍白的嘴唇。
她闭上眼,眼泪流了下来,有些事不需要想的太明白,即使是懵懵懂懂的,也大抵能知道事情的结果和明天的样子。
一朝为妓,此生便是娼。
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三年的隐忍坚持都是徒劳的,她曾经还抱有一丝天真的幻想,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够离开那片肮脏的烟花勾栏地,但现在她终于明白,她做不到,她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个男人说的没有错,这是她的命。
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此时手里有一把匕首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的刺进胸膛里。
她好累。
她就那么呆呆的抱着膝盖冰冷地坐了大半夜。
清晨,天亮了。
春梅又端来了热乎乎的米粥和汤药。女孩子总是心地善良的,看着公子救回来的姑娘楚楚动人的模样,她也不禁多了份主动的关心,可是对方像是中了魔怔一般傻傻的一动不动,春梅有些疑惑,只以为这姑娘受了什么刺激,劝慰了半晌仍是不见起色,便只好升起暖炉安安静静的出去了。
让她独自静会心吧。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有些僵硬的时候,韵如雪微微扭过头,稍稍恢复了些清醒的意识,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扫了眼桌案上的汤药和米粥,她把下巴低垂到膝盖上,没有一丝胃口。
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一名十二三岁的丫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好奇的打量了下她,脸上并没有恶意。
夏虫就只是想来看看公子救回来的姑娘是什么模样。
“你还好吗?”夏虫轻声问道。
韵如雪默不作声。
夏虫心里暗自打鼓,听管事们说这女子还是胭脂河明月楼的花魁呢,可是为什么蜷腿坐在那里却是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便是小姐也没有这样出众的气质。心里有些惊讶,夏虫注意到她的脸色很憔悴,好像病的很重。
“你不饿吗,怎么不吃粥,药也没有喝,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韵如雪的意识已经通畅了许多,她目光略显呆滞地望向来人,苦涩地摇了摇头,但终于是开了口沙哑道:“我不想吃......”
夏虫见她这般状况,心底的疑虑彻底散去。公子就算是再怎么行风流之事,也不会找个生病的姑娘啊,那肯定就是大家都误会了......这般想着,小姑娘心里开心了几分,走近床前,语气颇为关心道:
“你别怕,是公子救了你。”
韵如雪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怪异。夏虫丝毫没察觉,端起桌案上早已冷了的汤药,放至暖炉上道:“你等一下,一会儿就热了,总该吃点东西呀。”
韵如雪的心莫名间一暖。
等到夏虫将汤药端去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不那么拒人之外了,但还是有气无力道:“不用了,我不想喝。”
“那怎么行。”夏虫小手举着汤勺,着碗缓缓递到她嘴边,韵如雪鼻头一酸,眼眸中又是一湿,这次却没有拒绝,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药很苦。
“是不是很苦?”夏虫睁着明亮的眼睛问道,韵如雪木讷的点了点头。
“下回我让春梅姐姐加些砂糖,就不会这么苦了。”
韵如雪盯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女孩,轻轻说了声:“谢谢。”
两个女孩,在不知不觉间打开了交际的话匣子。
“你家里是哪的?”
“......”
“看你样子应该也不是自愿的吧?没关系的,我不会瞧不起你的,我自己也是奴婢......我爹爹本是做生意的,后来有一次做买卖亏了赔得倾家荡产,爹爹走投无路便只能把我和妹妹卖作为奴仆,幸好碰上了夫人和小姐......”
“你,还有个妹妹?”
“是啊,就比我小一岁......陆府是一户很好的人家呢,老爷和公子也都是很好的人。”
“......”
“苏北一带啊,呀,你爹爹是个那么大的官,可惜了......”
“......”
“韵姐姐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等到小丫头夏虫从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了噙满了泪水,黯然神伤道:“原来韵姐姐是个这么可怜的女子,呜呜呜......”
“夏虫,怎么哭了?”陆云正好从府门外走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开口问道。
“公子。”夏虫泪眼朦胧的行了一礼。
陆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伤心事,只见小丫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安慰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公子。”夏虫抽着鼻子道:“就是刚才和韵姐姐说了会儿话,韵姐姐好可怜。”
“韵姐姐?”陆云恍悟,好奇问道:“她怎么可怜了?”
“韵姐姐本来是府门小姐,她爹爹还是太医院的御医呢,前几年冀州水患造成了大面积瘟疫死了不少百姓,朝廷派人赈灾救济了大半年都没有好转,反而死的人越来越多,皇上大怒便将负责赈灾的钦差和随行的太医们全都治了罪,韵姐姐她爹爹也在其中......”说着夏虫还抹了抹眼泪才继续道:“因为家道中落,韵姐姐才沦落风尘,公子,韵姐姐好可怜......”
呃,陆云有些无语,不过在陆府他对于夏虫这个小姑娘还是很有亲切感的,比陆雨儿那个臭脸少女好多了,见她伤心也没什么主仆架子反而耐心劝慰道:“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成花脸猫了。”
夏虫这才渐渐止住了啜泣声,忽然抬起头又道:“公子,我知道你为什么当年要用十万两保韵姐姐的清倌儿身了,你肯定也是因为怜悯她,现在公子你又把她带回府门,是不是想给韵姐姐赎身?”
陆云愣了愣,这什么跟什么啊......看着这张充满期望的小脸,陆云翻了个白眼好笑道:“别瞎猜,公子哪有那么善良。”
“公子......”夏虫一脸的失落和难过。
陆云摸摸她的脑袋,像哄小孩子一样道:“别哭了啊,再哭就不可爱了。”随后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先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