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夏夜,小城的夜晚还没有闪闪的霓虹,没有遮住星光的路灯。还能看到暗蓝的天幕上稀落的星星眨着眼睛。
月光穿过树叶照在地上,斑驳的阴影一动不动,周围很静,没有虫声,也没有蝉鸣。
张红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的咚咚声。
她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压制着以防心脏从胸腔蹦出来。她紧张的环顾四周,这时,有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她做贼似的赶忙往冬青树丛中躲去。
直到那人渐走渐远了,她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她一边想着到人家送礼会遭遇的尴尬:领导见她带着礼物进来,非常生气,严肃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年轻轻的搞不正之风?赶快拿走!领导甚至动手把她借了一百块钱买来的东西往外扔……
要是那样的话该有多难堪啊!
想到这里,张红心情更紧张了,大热的天里她竟然在发抖,浑身直打哆嗦,只想溜走。
她焦急地等着,“怎么他还不出来啊?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心里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好像时间已经停止,又好像过了漫长的世纪,这时,她看到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向她走过来。
张红的心一阵狂跳:何明亮终于出来了,招呼她把礼物带上跟他过去。
她机械地迈动双腿,头脑一阵阵发懵,跟在他后面,终于来到领导家。
她看到领导的表情,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严肃,稍稍放了心。
何明亮给领导介绍说:“这是我一个亲戚,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想请王叔帮忙。”
张红也大着胆子说:“这是我舅舅让我给您带的酒和一点礼物,您一定要收下。”
这时,王主任的夫人,她五十多岁,身穿一身白色的棉绸家居服,做出责怪的语气说:
“看你,花钱买这些东西干嘛?”一边动手把东西拎到里面去。
见此情景,张红的心稍稍轻松了,自己想象中的尴尬局面并没有出现,真是那样的话,她可就无地自容了。
张红重申说,不是自己买的,是上面计委主任舅舅给带的。
王主任坐在旁边微笑着:“大学毕业?本科专科?什么专业?”
张红小声回答了他的问话。
“嗯,好,不错。这事我知道了,就等着研究结果吧。”王主任说,
回去的路上,张红的心轻快起来,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一样凯旋而归。
但她觉得以后再也不能干这种事了,搞不正之风,做贼似的,太丢人了!
何明亮笑说:“这下可好,把我舅舅也牵扯进去了。不过你说的话很有分寸,这事八九不离十了,以后,你一早一晚的到他办公室问问结果就行了。”
他又说:”我还要劝告你几句,走上社会了,工作了,不能像原来那样幼稚了,要学着泼辣大胆一些,像你这样内向腼腆,胆小,在社会上是混不开的。”
她茫然的嗯了一声。两人道别,各自回去。
在回小旅馆的路上,她又有点发愁,想到送礼借的一百块钱,需要上班后一个多月的工资才能还上啊。
......
过了几天,她觉得分配的事该研究好了吧?就从乡下老家赶到城里,已经十点多了。
到计委办公室,王主任不在。
她问旁边一个穿着时髦的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她斜了她一眼,爱答不理的摇摇头。
没办法,张红只好出来,眼看中午下班了,她没地方可去,只好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烈日当空,阳光灼人,整个大地就是一个蒸笼,烈日将脚下的柏油路面晒得要融化似的,脚走上去,先软后粘,几次将她的塑料凉鞋粘住,她只好把脚向两边歪歪以图解脱。
有时,鞋的后绊被粘得从脚后跟上滑脱,她不得不蹲下来穿好,低头时,脸上的汗水吧嗒吧嗒滴到地上阴湿了一片路面。
她又累又渴,看看街边有个卖冰棍的支了一把大伞,伞下放着长条凳,她走过去在边上坐下来。
卖冰棍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娘,见她光坐不买,不时用眼瞅她。
眼见就要被撵走,张红没等她撵,赶忙取下肩上的包,拉开拉链,在里面兜里暗箱操作地数了一下钱,拿出一张,邀功似的把那毛票举到她面前。
她微笑了。从冰柜里拣出一根淡绿色的纸包着的冰棍,递给她。
张红小心地剥开冰棍上端包着的纸,下面靠近手拿的一端留着,用以抵挡流下来的黏黏的冰水。她慢慢地吃着冰棍,好在她伞下多坐一会儿。
冰棍吃完了,坐也坐了多时,总不能老是坐在这儿啊,但又能去哪儿呢?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她肚子饿得咕咕叫,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她踌躇着。
漫无目的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徒步而行,大都是下班回家的人。
她找了一个街边的小摊,要了一碗面条,慢慢地吃着,以消磨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上班。她冒着溽热来到计委办公室,正好王主任在上班,见她来了,满脸堆笑,很客气。
张红见状,紧张的心情放了下来,她小声地对王主任说,她是来问问分配的情况的。
王主任告诉她还没有研究,让她等消息,不要着急,所有的大学生都没分配呢。
她悻悻地走出门去,听到身后王主任说:”这是地委行署的计委主任的外甥女。”她听了不禁感到好笑,逃也似的赶快离开。
等待分配的日子是焦急难熬的,她从乡下家里到城里来来回回的不知跑了多少趟,得到的答案都是尚未研究。
张红又着急又失望又没有办法,干急无门。心想,他们这些当官的天天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拖着不研究呢?不能快点吗?
再去问时,人家又说:别急别急,又不是你一个人,都没研究呢。
可她怎能不急呢?她不仅心急如火,甚至头发上都冒烟了......
终于有一天,她没抱任何希望,只是例行公事的再去问时,听到了与以前不同的回答:分到局里了,到局里去问吧。
这时,张红总算松了一口气,于是,怀着高兴的心情去局里问情况,心想,这下总算落实了,总算可以留在城里上班了!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可是,事实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简单,她第一次找局长,才觉得这事并没有完。
那天上午,她冒着酷暑来到局里气派的办公室,这是这个县城知名的建筑,她不免畏怯,来之前,鼓了好长时间的勇气。
她带着怦怦乱跳的心,小心翼翼地走进局长室,因为又热又紧张,脸色紫红像猪肝,满脸汗珠直往下滴。
张红站在局长办公桌边,手足无措的嗫嚅着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刚分配来大学毕业生,来看看具体分到什么工作。
局长见她这样,叫她在门旁的脸盆里洗洗脸。
她洗完脸,才又局促不安地在旁边的椅子边上坐下。
她对当官的有种天生的畏惧,更何况将来这是自己的领导。
张红简单的说了自己的情况什么学校毕业,学的什么专业,开始时声音还大些,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停下不说了。
局长五十岁左右,是老大学生,在本地官场混了二十多年,听了张红有些语无伦次的介绍,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地说:”你是农学院毕业的,应该分到农业局才对。计委把你分到这局里,我们领导都不知道。”
......
就这简单而平淡的两句话,让张红如五雷轰顶,她顿时头脑嗡的一声,心里凉了半截。那时候还没有范伟的名言“拔凉拔凉的”,她真如掉进冰窟窿里一样。
张红嗫嚅着说:“我、我这也是对口分配的啊?”
这时,局长好像不忍心吓唬她,话锋一转,说:“既然分来了,我们也不能再把档案退回去,你回去等着,研究以后再说吧”
听了前面一句话,她就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样,又听了后面的话,就仿佛又把她到提了第十七层。
张红有些不知所措,坐在那里呆若木鸡,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局长明显就是在下逐客令,她想站起身来告辞,可屁股就像定住了一样。
这时有人进来请示工作,她才不情愿的站起来。
她头脑懵懵的走出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这座威严的大楼的。
漫无目的的走到街上,汗水浸湿了衣裤,白色的针织短袖上衣前胸后背都浸湿了,紧贴在身上,更凸显了她瘦弱的身材,扁平的胸部。
阳光热辣地照着大地,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脖子流到胸膛上,手臂、胳膊、脸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晒得红红的。
天热极了,可她觉得阵阵寒意袭上心头.
站在阳光直射的十字街口,张红茫然而无所适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这时她又想起了何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