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因伤重,只能卧病在床,清醒时便缠着展飞讲他当年行走江湖的事,听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几次问展飞自己伤势如何,展飞只笑着转开话题。凌玉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不好了。一日,她醒来见四周无人,这几日,伺候的丫头也累了,昨夜便被她遣回房休息了。躺得久了,就觉得骨头都锈住了,天天喝药,更是喝得浑身都是药味。她想了想,便挣扎起身想去梳洗。一下地,只觉得脚踩在棉花上,头更是昏得厉害。
她咬咬银牙,一步步挪了过去。房里的水盆还有半盆水,她拿了面巾就着水擦拭了下,只简单几个动作,却累得气喘吁吁。凌玉心中升起一股倔强,她幼年母妃不在身边,又随着翠纹姑姑躲避楚军四处逃窜,性子自是比一般女孩子更坚毅一些,如今受伤想的不是唤人帮忙,而是想着自己怎么这般没用,连洗脸收拾自己都做不好,想着,本来想坐着等伺候的丫头进来,现在却咬着牙坐在妆台前,为自己梳妆。
拿起竹梳,一下下梳着,第一下,她不由怔了怔,只见一梳下来,成团的青丝纠结在梳子上。她不由看向那昏黄模糊的铜镜,只见里面一位少女容色苍白,两颊几乎凹了进去,一双乌黑的大眼也毫无神采。
这是她么?她怔忪抚上铜镜,一甩手,“啪啦”一声,铜镜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展飞闻声奔进房来,一进门就见凌玉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他心中一酸,不由上前,强笑道:“怎么了?一大早的,谁惹了凌玉生气了?”
凌玉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环住自己的双肩,压抑了几天的委屈终于爆发。她猛地扑到展飞身上,大哭:“我就知道我要死了,你还骗我,呜呜……我要死了……”她才二九年华,实在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死去。
展飞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骂:“胡说!谁说你要死了,赶紧给我呸掉,有我在,你怕什么?!”凌玉抬起泪眼,抽抽噎噎地反驳:“你骗我,要不是我要死了,不然你怎么这般瞒着我?”展飞见瞒她不住,只能坐下来叹了口气:“不是我要瞒你,只是你前几日实在凶险,周生那一掌打断了你几根心脉经络,所以……你的武功是废了。”
凌玉一呆,连抽噎也停住了,半天才“啊”地一声惊呼:“那我不就成了废人了?!”她武功虽不够高,但是自保还有对付江湖上三流剑客还是绰绰有余的,如今得听得自己武功全废,心里一阵心疼。
展飞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情:“还有,你心脉断了几根,所以以后不可大哭大笑,更不可生气,不然会……“
凌玉听了抹了一把眼泪,想了想又抽噎道:“不能哭不能笑,那不成了木头人了?!”她想着自己武功废了早就心中大痛,如今听得自己以后都不可任性大哭大笑,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不由又黯然泪下。
展飞见她这几日瘦得下颌都尖了,脸色憔悴不堪,本想等着宫里千里加急的药送来后才告诉她武功被废的实情,没想到还是瞒她不住。
她为了毁去周生手中的假玉玺,以身犯险,更何况她身为华国帝姬,到了最后关头却如此深明大义,实在让他心中对她大大改观。他在江湖中许多年,虚情假意,或者表面侠义内心龌龊之人看过不少,像她这般纯真善良,又心怀大义的女孩子实在是没见过。
凌玉见他在一旁不说话,以为他在对自己的伤为难,不由抽抽噎噎地开口:“我就知道,往日你嫌我麻烦,现在我彻底成了废人了,你肯定更不理我了。”
展飞苦笑不得:“你又胡说,我在想宫中的药材什么时候才到,你的伤可耽搁不了太久。”他有些话没完全说出口,凌玉这次受伤经过,他都写了一道密信通过秘密渠道送到楚宫之中,如今担心的只是欧阳箬的反应。而他奉命护送,凌玉受伤,他心中最为愧疚。
凌玉闻言也是发愁:“要是母妃知道了,那她以后可不让我出宫了。可是我不想再回宫了,天天关在宫中实在憋闷得紧。”她自小游历惯了,关在楚宫三年为的是陪伴自己的母妃,其实心中早就闷得慌了,如今伤着了,以母妃的性子肯定要接她回去再也不放她走了。
一想起这个可能,她就觉得自己本来凄惨的人生又黯淡了几分。展飞见她如此,知道她想什么,对她一笑:“闷了这几日,也该出去走走。我带你去。”
凌玉一听,眼神亮了亮,随即黯淡下来:“能出去么?几步路都走不动。”她随即又发愁。
展飞低声一叹走到她身边,阴影覆下,他的眉眼却依然清晰明澈:“我可以当你的脚,当你的手,带着你到处看看走走,只要你愿意。”
凌玉呆呆地看着他,犹疑在梦中:“展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展飞蹲下|身,与她的眉眼平行眼中带着淡淡的释然与欣喜:“我想过了,如今你母妃地位稳固,太子年少有为,以后亦是一代明君,我的身份夹在中间就有些尴尬了,还不如趁此机会退出,你若想四处走走看看,饱览大好河山,我带你去。想去哪就去哪。”
凌玉忽然一笑,她重伤之后容色憔悴,可这一笑,却增了几分娇艳,眼中也带了熠熠的神采:“展大哥,那如果我想一辈子都四处游历呢?你陪我么?”
展飞执起她的素手,低声一笑,长长的剑眉挑起一抹缠绵的弧度,一如初见:“陪!一辈子都陪着你。”
他的眼望入她的眸,看着她欣喜地流下泪来。她与她母亲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她秉承了欧阳箬的五分相同的相貌,脾性上坚韧固执亦是如出一辙,但是她多了一股小女儿心思,狡黠可爱。
得妻如此,又有何求呢?他淡淡笑着,心中一轻,往日的郁结如云消散,再也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