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动(二)
“哥哥,我们去哪儿?”孩子的小手牵着云远之,抬头一双水墨眉眼望着云远之的背影,缓缓才问。
孩子着一条干净的曲绉小裙,眼睛中明汪清丽,话是很小声的,只对着一个人悄谈的细语,似乎怕打扰到别人,甚至害怕惊扰到了身边的一株花草、抑或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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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星夜,已是俱寂。村落里的人们都已睡去,还有守夜的壮勇和里御轮流守候着漫漫长夜,犹如北辰在天穹高张放明,明亮的星野照着虫鸣与星河落下的光阴,在积明的小路上,一轮月光拨下,忽拨出一道修长的阴影。当值的里御首先警惕,壮勇听了闻动静紧跟着挺起腰板举目抬探。光影绰绰,虫鸣唧唧,探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今天守夜的壮勇离硝收起手中打贼的擎苍大枪,憨直笑了,“是你啊兄弟,怎么那么晚来,有什么事情。……”
“怠慢的蠢货!瞧清今天是什么时候,那有人敢擅闯【苍明殿】,还不肃戒!”
村北的入口处紧连着【苍明殿】,苍明殿名义上是祭祀祖先的殿宇,其实还是一座堡垒,其中通常分布两名“通明卫”,必要时可启动苍明殿中的机关一齐防卫村落。但在很多时间里,通明卫不会出动一切与苍明殿无关的任务,其首要的任务仍是守卫苍明殿。
里御尚子烽谅起齐眉横棍,指去来者,动作干练意凝。那人步履一话未答,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似笑非笑,顿了一下,却不停。才又近半分,尚子烽业已即出手――蹬击、枪幌、直去,一棍已经刺出,便将刺中来者胸口,所有动作都只在片刻,快得似白云变作烈马般长奔飞踏而去,迅捷又猛烈。
夜风飒飒,宵河烁耀,风声彻上了云空星汉,星河明明灿烂,猫头鹰夜枭之类的鸟儿发出碜人的唳喝,在林间呜呼盘旋。
云远之在上林河河畔坐在听月池旁的石头上,借着星月的光,拿白色丝娟布擦拭佩剑,佩剑不长,但是让一块老辣的姜头细看,这把剑甚至稍微有些短,短上分寸之间。这把剑也不甚明亮,在月光下微有些暗朴,还有些纹路,星星如片羽飞鳞。这是他父亲为他亲手在涵灵剑台铸造了十次反复磨案而成,因为成在大雪,所以取名作太华,予之以雪霁泰华之意。月光粼粼逡巡在水面上,江上拂过微风,偶尔有纤细的银鱼跃起空中,又嘙通一声掉回水中。这是离族聚居村落所在的离玉津所有的特产。因为在月光下翻跃时反射如镜,被称作镜月子,又俗称作月儿鱼。镜月子因为在夜晚缺生气常常靠近水面上纳吐,在雨天犹甚,它们极力呼吸时光亮非常,若用得当方法捕一尾,凭承明袋装置,离族人叫它通明灯,在一间空气舒爽充足的黑暗的屋里可以亮上一整夜,但同时镜月子也会肝肠迸裂气血横流而死,这种状况被离族人叫作过芒、大满。
将白娟布放回衣囊里,云远之把擦拭好的剑缓缓收回三尺兽文革鞘,抬望了一眼云天,月光翩翩若烛明照,万里星河直视无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云远之起身回头,突然听见一声轰响在不远处的村北方向炸开,像是烈火在密封的小室内烧开一样,只见一道火浪在村北郦天阁的东北角处划破了夜空,夜间的空气兀的躁热起来,分明地挑动着云远之的神经,左角的眉毛抖动不停。云远之乘紧收拾物用正急步而起,又听到谁的大喝声:“贼老五闯进来了――子烽快走!”云远之听辨清楚声音的来源,那是今日守夜的里御、壮勇,是子烽与离硝两兄弟,跟着警钟洪明响起,村北处黑烟漫漫弥天,一声让人窒息的痛呼声伴着烈风遗来,“呃!混帐!”
云远之厉按剑柄飞迅赶去,他在的地方里离村北门户处最近的路走须三百步,他已经听得到器械争斗的声音,而时光正在慢慢偷逝,他愈近却愈发觉得器械争斗的声音弱了下去,心中不由得一紧,愈去得愈近,心下便凉了半截。
方才的那声“贼老五”是离族的土方话,意思是世世袭宿的恶贼,仇敌。那么这便是别的祸患,只怕是邻近、或是曾经交过手的部族寻上门来了。可是不该是邻居,因为相邻的部族统共不过两个,几十年来小摩擦虽有,却不会闹大,也没有深仇。而且敌方人数当不多,若是目标明显离族人今天的夜间斥候“黑甲”应该立即便能察觉回报,容不得仇家大队来袭。须快,云远之思虑必要赶快找到离硝兄弟,一种很不安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头,不知道离老头是否做好了准备……那个混帐东西。
【离境北·苍明殿】
离硝疲惫地双手倒持抱住近八尺的擎苍大枪,枪锋返照着苍白的锋芒划向星空。离硝是离族里最勇敢的战士之一,以灵敏重义在族里颇受欢迎,但是单身。他现在忽然觉得应该有一个愿望需要实现,否则走得有点太亏了一些。在狩止的季节里,大家都有闲空的时候,他常喜欢在秦桑河的西岸上走,从河西放眼眺望,眺望远方一个或有或无的身影。秦桑河并不宽,如果按人的身高计算大抵也便是一个成年男子加上一个少女的身高的长短,深浅可以没到一个七尺的男人或女人的脖颈处,河流也不湍急,只是涓涓的长流。很可笑,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离硝突然想笑,族里的人们多夸赞他如何勇敢,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勇敢啊,只是有些孤勇,不知从何处而来。总在秋会日的时候独自去散步,那时候曾偶然间碰到一个芳洁的身影,是在一个黄昏,已经日薄西山,衬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忘记了那人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一条长裙被夕阳染得晕黄,夕阴中留下一个朦胧的截影。不是同一部族的,是邻近的部落的过来参加庆典的吗,应该不会再见了吧。当时的记忆一阵翻涌,最终化为一道长流,所有的星光忽变得昏暗,离硝持枪压按,准备刺出最后一枪,却又开口,“行之兄弟,是你吗?”
那人轻笑,不点头,亦不摇头,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衫帽,“姜行之不在此处,现在的我,你可以称之为『怀玉子』。不要用这么憎恨的眼神看着我好吗,我也很无奈诶,本不想引起这般的动静。好好好,这个算我的错,没事先打个招呼,那么现在我补一个。小子怀玉子,无业游逸之民,欲借宝地布道。”
离硝面无表情有些惫懒地笑笑,“什么借不借,处心积虑破郦天阁,又攻击我们御勇,无非是为了打开我们的犄角之势,引通明卫来救。还是放弃吧,理论上通明卫可以救援村落的危难,但从成立至今,还没有人真正的见过活的通明卫呢。”
“无所谓啦。兄弟你若是不服,便带着族人早早离开,我不杀生。”自称『怀玉子』的青袍人引身清笑。
“行之兄弟,我不知道当初你离开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如果你依然要保持这副姿态的话,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情便是尽了。当年老扶赶你走,我没有反对,对不起。今天老扶走了,他嘱咐我要守好虚离境。你抱怨,要报复,可当真要以武力打开结界,即无什么兄弟可讲。”
怀玉子不笑了,“我从没有想过要什么报复,只是今天刚好作为前驱,无法推辞罢了。还是那句话,你带人走,我不多动作。”
“前驱……无法推辞。看来你还是走上了老扶所说的那条路。当年你和远之在帝女岩一起接受指引,你离开了赤虚。现在回来这儿,为什么不去看看朋友,而偏偏要在这种时候……”
枪锋如绝电,在话还未竟时凭的刺出。
在云远之赶到的时候,只见得一片火海,村口刻着【虚里】的匾额烧得溃烂,掉落下来,鲜血混杂的尸体被烧得辨别不了身份,但是云远之看见他身旁『擎苍』的枪头,看着模糊的衣物遗骸的样式、长短,仍能立即判断他是离硝。那个曾经温润憨笑的男人,倒在了血泊火海。
郦天阁也成了废墟。云远之再到了苍明殿,唯苍明殿竟完好无损,他听到一声怒吼,那吼声震动天地,“戎车既驾,虎贲比干,修我太政,通明昊天!”。他进了殿堂,殿堂中的灯火俱熄灭了,但[神农犁荒〕的像偶依然完好,见到神像下拄着剑挺立着的一个似乎垂头酣睡的老者,不过已无了声息。“是……远之吗?”他从右偏殿听到一股萎靡的低音。
云远之急追寻去,看见一个在梁柱旁箕踞的老人,眼中的光芒忽聚忽散,嘴中大口地吐息着。“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圣胎安息之法终究也有尽头啊……他们已经开始了通盘的谟划,虚里只是第一个据点,带离扶请求你照顾的那个人走,不要再去族长居了,去青虚之森,往鸿冥道走,去……”老人方欲说出下面一句,眼神一射,呼吸愈慢,兀止住了,最后吐了三个嘴型,“好为之。”
于是闭上了双目。
云远之左手按住剑柄,蹲跪下去伸手去摁鼻息,没说一句话,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没有人再听得到他的声音了,惟有死寂幽幽地弥漫。
霍然一剑斩断了右边的一根梁柱,房顶的木梁忽然落下,以千钧之势,紧跟着云远之旋手挑拨一剑刺破了似是黑犀皮制的腹甲。
“你……好!”
自房梁上掉落下来的贼人还来不及反应,刹那之间已丢了性命。
“离族,一个也不会留下!这是对叛徒最终的惩罚。”梁上的贼人最后留下遗言。
通明卫竟然还没有时间启动机关便遭到了毒手,这恐怕即使离扶亲至也无法办到。空气中残留有黑瘴之气,还杂着屏灵之气。黑瘴气会让武人运息困难,屏灵气会让术士迟钝。但是这两种气若是一齐实用往往会一起失去效用。也无怪乎通明卫无解,试想大风用百倍的风旋去挤压猛虎,猛虎虽敌,无处施展又如之奈何。
下雨了。濛濛的细雨。乌云掩盖了昀月,冷风萧飒。天上的雨淅淅沥沥,地面上是燎原的火,以及风声中人们的惨呼。他跑遍人家,几无例外,都罹难了。这火古怪,无法扑灭,不仅是掺了永燃木,还施了秘仪劫火阵,并非早已布置,而是今日才种下的,那些人,连离老头的死期都算好了。
“远之兄弟?”忽然一声细呼从身后传来,云远之早已经将剑架在了对方的项颈上,稍一动作便将被抹开血花。“是我啊远之大兄,别、别激动啊您。”
“你……是离碱?”
偏僻的角落里突然出来一个熟人,还挂着熟悉的笑容。
“当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有谁,还有谁像我一样不辞劳苦送命去死辛勤能干大家都赞没人可怜为谁甜万水千山只等闲……阿不,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来。”废话连篇的抱怨鬼,眼前的人无疑就是离碱,云远之收了鞘剑,离碱探头探脑地仔细观察周围一下,转身便要走。
“稍候。”云远之举剑出鞘,随手即掷剑而出。登时有一处细微的呼吸动静继而有一斥候自那处跌死落下,那是一处高树死角,云远之猜测死角位置有人,果不其然。
云远之轻身纵越几步接剑回鞘,又回头离去,对愣住的离硝远传了一声,“走吧。”
“欸欸,远之你知道路啊。”离碱在飞越的云远之身后追赶一边大喊。
【那个地方·归藏穴】
云远之到了归藏后,缓缓走近,待他进了这许久不曾到过的地方,顿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