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了一月工资的徐文平看着自己为妹妹存的学费也差不多了,就准备辞掉在黄小飞母亲美容院的工作。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不咸不淡的活无论找谁都能胜任,只不过是念在黄小飞的面子上,自己才能找到这个清闲的肥差。促使他辞职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徐文平发现有几个经常到美容院的中年妇女总是有事没事地使唤他,为客户服务本无话可说,可离谱的是其中一个女子还顺便沾自己的便宜,比如接茶水时有意无意地碰触他的手,甚至又一次,看身边没人,还竟然拍了拍他的屁股。后来,那位半老徐娘的女人还偷偷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塞到了徐文平的衣服口袋。这让徐文平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好意思去说,只能隐忍。
徐文丽参加了高考,考试完了,徐文平还没有得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妹妹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写信过来,徐文平很担心。高考后没几天他就给朱刚家里打了电话,可电话一直没人接。这一切都让徐文平很恐慌,他不确定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处理好自己的一切,他就急急忙忙地赶回了老家。
一路上心惊胆战的徐文平脚还没跨进家门,他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娘悲天跄地的哭声,爹的叹息声混合在哭声里让人心惊肉跳。推开门,就看到娘坐在院子里地上拍着大腿对父亲说,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考试没考好,我们也不是不让她接着上,她怎么就那么倔呢?非要出去打工,这一出去,我们不得天天为她担心啊。
徐文平的头好像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妹妹不上学了?她去了哪?他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娘的身边。娘看到了徐文平,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她抓着徐文平的手臂摇晃着,平啊,小丽她走了,不声不响地走了。爹接着说,就是考试没考好,回来天天闷在屋里,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你娘说去镇上给你打电话,她也不让。早上,我和你娘吃过饭就下地了,可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你娘跑了整个村子去找,后来才知道她和咱村别的姑娘一起去广东了。这不,还给留了一封信。
徐文平飞快地看完信,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他去和妹妹一起走的姑娘家问清楚走的具体时间,就飞快地往村口跑。徐文平算了算时间,如果妹妹她们是上午走的,这会可能还没坐上火车。他拦了辆车就奔火车站,一路上,脑海里又浮现出妹妹信的内容。
徐文丽是这样写的:哥,很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对的期望,我没考好,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我对自己也很失望,我想,我也想真的不是上大学的材料。思前想后,我决定不再复读了,你为了供我上学,一边学习还要一边兼职打工,也很辛苦,我想早点挣钱,自食其力。我不能再拖累你,再说,也想复读一年我再出什么状况,这谁也说不准。虽然不上学了,但我也不想呆在家里,从小父母的争吵让我很害怕,所以我想逃离。哥,你那么努力的考上大学不是也和我一样的心情吗?自从上了大学,你也很少回来,有时很想去你所在的城市和校园里走走,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也许,这一切都没机会了。哥,从小到大我都依赖你,这次我没有和你商量,你别难过。我走了,你寄给我的生活费我没用完,我只拿了500块钱,余下的都在我枕头旁的柜子里。哥,对不起,当你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也许已经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再见,希望我们以后的生活都好好的。对了,你如果回来,去看看朱刚吧,他也许更需要你的安慰和鼓励。
一个小时后,徐文平站在了人流汹涌的火车站。问清楚去广东的火车半个小时候出发,他高兴地往候车厅跑。果然,徐文丽拎了一个包就站在人群里。徐文平上前一把拉着她,徐文丽看到徐文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徐文平看着瘦弱的妹妹,就拉着朝人群外走。徐文丽突然停了下来,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问,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走,咱回家。文丽,今年考不上,明天继续考。你看,我包里给了带了学费。徐文平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一沓钱来。徐文丽拒绝了,她说,哥,我不想上了,我从小就听你的话,这次,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吧。我就出去两年,等你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我就去找你,到时间我们就在一个城市生活。
车站广播开始检票了,徐文丽努力挣脱了徐文平的手,又排在了队伍里。无论徐文平怎么劝说,徐文丽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队伍慢慢向前移动,徐文平仿佛插队的人紧跟在妹妹身旁。轮到徐文丽了,看着徐文平痛苦的表情,她迟疑了一下,对面排队的人开始叫嚷。徐文丽咬咬牙,最终还是把票递了过去,越过检票人员,她又转了回来。隔着栏杆的徐文平急得要翻越过去,被工作人员眼里制止了。突然,徐文平抓住妹妹的手,把手里的钱塞了过去,他说,文丽,哥不勉强你了,这钱是给你的,你拿着。万一在外面不好,就赶紧和我联系,我过去接你。就算过的不错,也不要忘了,我大学毕业后就去接你回来。
徐文丽的眼泪又滴了下来,她强忍着露出笑脸,挥了挥手。突然,她仿佛想去了什么,冲着徐文平大喊:哥,你记得回去时看看朱刚,一点要记得去。看着妹妹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再看着依旧熙熙攘攘的大厅,徐文平坐了很久很久才离开。
坐车时,徐文平突然想起了妹妹最后的嘱咐。想到朱刚,徐文平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朱刚,不接我电话,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不告诉我,他是怎样许诺照顾我妹妹的,他究竟在干什么?这一系列的疑问让徐文平直接冲到了朱刚家里。
朱刚家大门紧锁,徐文平擂着门高喊了一声,就听到朱刚在门口答应,并急切地问:文丽呢?你把她从车站带回来没有啊,你一定有办法把她带回来的,她呢,她在哪?朱刚不迭地叫着徐文丽的名字,可没人应他。
徐文平截断朱刚的呼唤,他质问道:朱刚,你还算我兄弟吗?我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人在哪,她不上学了,你不知道,她要去打工了,你竟然还不知道。你和她一个学校读了两年书,你都干什么吃的?
徐文平话音刚落,就听到朱刚的哭声。朱刚一边哭一边嚷:徐文平,你还说我,你是她最信赖的人,是他哥,她从小听你的话,可你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你了解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知道她生活又多苦吗?你上了大学,除了寄钱,你还关心过她吗?现在,你竟然没把她带回来,你算什么哥啊?
……
两个昔日的好兄弟,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互相指责。等气消了,都沉默了。徐文平最终打破了沉默,他问,朱刚,算了,由她去吧,她自己的选择,我又不能绑她回来。你考的怎样,准备上哪所大学?
朱刚依然沉默着,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这让徐文平束手无策。就在这时,朱刚妈妈从外面拎了一包东西回来,看到徐文平,她的脸马上就变得铁青。徐文平上前打招呼,她也不应,开了门,看到傻傻发呆的朱刚,转身指着刚进门的徐文平说:文平,我自认为我平时待你不错,从小你和朱刚好,有他吃的,我一定会让他带一份给你。可你也不能太绝情了啊,为了你妹,朱刚得罪了一帮地痞,高考前一晚被打成重伤抬到医院,如果不是被人看到,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好了,高考没参加,现在身体刚恢复一些,你又来招惹他干什么?我求你,以后别再找朱刚了,再折腾折腾,他就彻底毁了。
徐文平听到这番话,又看到朱刚妈妈手里拎着的一大包药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一起聚向胸口,他蹲在朱刚的身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朱刚说话了:妈,文平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怪他,怪就怪我自己没上大学的命。我认了,怪不得任何人。
朱刚把徐文平带到自己房间。朱刚愧疚地说,文平,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文丽去辍学,她也没有和我说去打工的事,我一直还以为她能考上不错的大学了呢。你说上次在学校打电话给我,我没接,我那时应该还在医院。我出院后,本来想去看看文丽的,但妈妈就不让我出门。爸妈从小对我百依百顺,可是这次我真的是伤了他们的心。今天接到你的电话说文丽辍学坐车打工了,我想跑出去帮你找她,但妈妈还是我锁在屋里了。你刚才骂的很对,我答应你好好照顾文丽的,可最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徐文平轻轻地拍了拍朱刚的肩膀说:好兄弟,不怪你,也许你说得对,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最称职的哥哥,其实,这两年,我根本不如你。
尽管徐文平和朱刚握手言和,但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徐文平问朱刚有什么打算,朱刚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再好好想想。看着消沉的朱刚,徐文平也无从安慰。坐了一会,向朱刚妈妈道了歉,他就回家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爹娘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他。看到他一个人独自回来,娘的哭声和爹的叹气声又交织在一起,起伏响起。那夜,冷锅冷灶,一家人陷入惨淡的气氛。
徐文平在家呆了两天就回学校了,回学校之前,朱刚来车站送他。徐文平本来打算邀请朱刚和自己一起去学校散散心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很怕这善意的邀约会勾起朱刚内心的伤疤。
心情沉重的徐文平一路都在想,曾经围着自己像跟屁虫似的妹妹一个人去了远方孤单闯荡,而同桌六年的好兄弟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命运就如一个巨大的轮盘,不知道随时在哪里停歇,而暂停的地点又面临着怎样的境遇。
对于徐文平来说,大学的生活还要继续。他只能更加努力地把握和珍惜这学校的生活,因为妹妹的缺席。还好,妹妹很快就打来了电话,不久又写了信。徐文丽说,哥,我过的挺好的,这里有很多老乡,不用担心。
徐文平算是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可一个月后,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徐文平以为是朱刚打来的,没想到,电话里竟然是朱刚妈妈的声音。朱刚妈妈焦急地问:文平,刚子有没有去你那里?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朱刚妈妈顿时在电话里哭了。她说,文平,刚子失踪了。
这让徐文平有些始料未及,一向温顺的朱刚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徐文平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