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缩回到一半,又惊觉自己这动作做得太过失礼难看,便佯装抚了抚鬓边青丝,才自然垂下。
“好孩子,你这双手到底是怎么了?”李贤妃凝目,看着莫安娴那双通红发肿的手,满脸心疼,“好端端的怎会肿成这副模样?”
少女暗下嗤笑,这话明面上听着是关心她,实际上却是在质疑她是不是故意抹了什么东西做出这样子搏人同情。
真是笑话,她需要搏谁的同情?
手,诚然是她自己弄成眼前这样子的。
可她这么做,不是为了扮可怜搏同情,而是为了推辞眼前这个看似端庄恬静的李贤妃赏赐。
莫安娴垂眸,一脸惭愧不安模样,“多谢娘娘关怀,臣女这双手——不碍事,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只要休息个三五天就好。”
这话说得模糊,李贤妃更听得云里雾里。
眉头轻蹙,李贤妃声音透了些许严厉,“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谁暗中弄伤你的?”
莫安娴摇头,仍旧一脸欲言又止的不安模样,“没、没有人弄伤臣女,是臣女自己不小心……求娘娘还是别问了。”
她越这么说,李贤妃心里越发好奇得跟猫抓似的,便越发想要将这起因弄清陈。
眉头蹙得紧了些,便是打量莫安娴的目光都多了些逼迫的冷厉意味,“好孩子别怕,虽然本宫在这宫里不管事,不过本宫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只管将那包藏祸心的害人东西说出来,本宫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不管事?还能讨回公道?
莫安娴可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天真小丫头,绝不会因为李贤妃模棱两可哄两句就晕乎乎全抛一片心。
不过,李贤妃非要追着这问题不放,她决定就不再“吊”李贤妃胃口了。
“娘娘……”少女好一阵为难,抬起眼角瞄了瞄上首端庄恬静的李贤妃,又飞快垂眸咬了咬下唇,怯怯问道,“真的要说吗?”
李贤妃绷着脸立即用力点头,却又怕自己这严肃模样会吓到她,随后又端出慈爱笑容,柔声道,“说吧,让本宫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少女脸色似是惊骇得白了白,摆着手,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连忙道,“娘娘,臣女说了这是自己不小心……与别人无关。”
一咬牙,莫安娴顾不得隐瞒,急急的倒豆子一般将原委倒了出来,“臣女这双手从小对镀铜的材质过敏,且无药可治,只能任其自然慢慢消散。”
“对镀铜的材质过敏?”李贤妃失神喃喃,端庄的脸庞也微微泛白。
她记得皇后让人准备给各名门千金作画提字所用的毛笔,所有笔杆都是用镀铜的材质制成的……。
忆起自己先前大放厥词,李贤妃登时觉得从头到脚都冰凉冰凉的。
她下意识的掠了一眼莫安娴,见垂首而立的少女局促不安的低着头,一副惊骇惭愧模样。
眉心轻蹙,眼底掠过淡淡疑虑。
李贤妃一刹都有些怀疑,怀疑莫安娴是不是猜到她召来这里的用意,故意暗中使坏。
眸光闪了闪,盯着少女娇俏面容,连眼神都掺了三分寒意。难道莫安娴是特意用这一双手引她说出先前那番话的?
可看这丫头的模样,分明单纯愚蠢,看起来哪里有这等谋算机心?
李贤妃心里有些惊疑不定,目光再瞥过莫安娴那双手,眉头皱起,当下隐含责怪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对镀铜的材质过敏,为何当时不提出更换?”
莫安娴深深垂首,一脸小心翼翼,“臣女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毛病已经好了。”
李贤妃看得出,她这是托词,真实用意就是想说自己不想搞特殊。
“即便如此,你也该小心些。”李贤妃瞥过她那双红肿的手,“瞧将自己双手弄成这样,真是惹人心疼。”
说罢,她却是再度伸出手要捉住莫安娴,更是顺势想将腕间一只手镯脱下来直接硬套在莫安娴手里。
不过,莫安娴却早一步将手给缩了回去。
她心里惊诧又冒出淡淡怒火。
她这双手都肿成这样了,没想到李贤妃还不死心,在确定不是患了什么传染怪疾之后又要将手镯往她手里套。
笑话,谁规定宫妃送东西,她就非要收下不可的!
“娘娘,”少女小心翼翼抬着眼角瞟向面色不豫的宫装女子,“臣女这手眼下肿疼得很。”
言下之意,你就不要再费尽心机将手镯往我手腕套了。
就是你有心,这手镯也套不进去的。
“都怪臣女不小心,若是臣女作画的时候用绳子将手帕绑紧了,就不会被……吹掉了。”
莫安娴嘴快的说完,却随即又一脸懊恼的垂下头去。
李贤妃果然怔了怔,“这么说,你之前还作了保护措施的?”
少女腼腆一笑,“是在笔杆外包了层帕子……”话未说完,面上又一脸尴尬犹豫,在李贤妃灼灼逼视目光下,只含糊其辞道,“都是臣女不小心弄掉了,才将双手搞成现在这样。”
李贤妃眉头蹙了蹙,心里忽然异常恼火。
又是那个多事的莫云雪坏事!
李贤妃盯着她红肿双手瞧了半天,又暗自在心里比划了半天,确定自己准备这只手镯确实无法硬套进莫安娴手腕,这才悻悻的打消了念头。
目光一转,扫过莫安娴满头秀发,心中一动,下意识摸上发间。
不过随后又悄然将手放下来,她事先给莫安娴准备的合用礼物就是手里这只手镯,别在发上的不论是珠钗还是簪子,都没有那层意思。
要么只能作平常赏赐,要么便代表正……。
算了,念头转过,李贤妃悻悻垂下目光,心里却越发怨恨起坏事的莫云雪来。
“既然你双手不适,还是快些回去休息要紧。”
莫安娴心下松了口气,跟宫里的女人打交道就是累。时刻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管说话还是神态动作,都不能出现一丝瑕玼让人抓住把柄。
想了想,大概李贤妃觉得自己这语气太过生硬,便又缓了缓神色,柔声道,“以后可得注意点,切莫再随意沾染这些过敏的东西。”
这是叮嘱,也是变相提醒,更是暗含警告。
莫安娴决定装作自己只听得懂李贤妃这表面传达的,福了福身,随即目露感激的道,“多谢娘娘关怀,臣女告退。”
在莫安娴离开配殿之后,皇后才又优雅雍容的步入。李贤妃看见她,赶紧起身将座位让出来。
皇后纤手一摆,制止了她,只淡淡瞥过去,将李贤妃讪讪之色收在眼底。并没有露出讥讽轻视一类的意思,只淡淡道,“妹妹不必多礼,本宫在后头听到这莫大小姐仿佛双手过敏?”
李贤妃忙不迭的点头,“是的,娘娘。”
皇后冷淡瞥她一眼,依旧不露情绪道,“妹妹,我们身为陛下的宫嫔,自当在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上为陛下分忧。”
李贤妃怔了怔,“力所能及的小事?”
皇后垂眸,已然移步往配殿门口走去。走到门口,这才脚步一顿,略略回首,凝着李贤妃茫然脸庞,淡淡道,“女儿家双手何等娇贵。”
李贤妃愕然瞪目,半晌方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待她欣喜含笑想向皇后道谢的时候,只见那冷艳绝代的身影已然渺渺淡出视线了。
字画的优劣一时半刻还未评出来,可莫安娴被李贤妃单独召见的事却似一阵风似的,眨眼刮遍这御花园角角落落。
自然,今天前来参加宫宴的名门千金,没有一人不知道她单独得享这等“殊荣”的。
待莫安娴再回到宴会场地的时候,无数赤果果明晃晃或妒忌或艳羡或厌恶的目光便唰的一声,似是事前约好一样无比整齐的投到她身上。
莫安娴觉得她自己从来都是个低调的人,所以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滋味,她承受起来心里还是别扭得慌。
尤其,这些目光大多不那么友善。
其中,即便有那么一些人不带有色眼光看待莫安娴,不过逼于众怒难犯,顶多只敢露出稍微同情的目光看着莫安娴,却不敢与她亲近,至于打招呼一齐玩笑,那就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了。
不过,这些人里头,并不包括君莫问在内。
这位张家小姐本就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用严苛的规矩束缚,又凭着自己刻苦与聪颖学得一身傲人本事,自然不必在乎别人目光。
所以众人都目光明晃晃厌恶排斥莫安娴的时候,君莫问反而一脸友善的笑意盈盈朝她招手,“安娴,这边来。”
莫安娴瞧见她招手的动作,先是一僵,随即心头莫名一阵恶寒。
好吧,她心里有阴影了,纯属刚才在配殿里给李贤妃闹的。
莫安娴笑了笑,面无愧色的颔首点头,之后优雅端庄的缓步朝君莫问走过去。
至于耳边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说什么,“不知廉耻,勾着离王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李贤妃……”等等之类抵毁的话,她一概当耳旁风。
哦不,是连当耳旁风都没有资格。
风吹过,她还能觉得一阵清爽呢。
这些聒躁的声音,除了惹人烦之外,毫无好处。
她往君莫问那边走去,眼角却暗暗掠向在人群中谈笑风生,显然十分得人心的莫云雪身上。
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打量一样,正在高谈阔论的莫云雪忽然收了声音,却不着痕迹的仰起下巴冲她挑衅的笑了笑。
挑衅她?
莫安娴心下暗自冷笑,相比于她在李贤妃面前上的眼药,莫云雪在众千金面前抵毁她,不过小意思而已。
“别生气,”君莫问拉了拉莫安娴,暗有所指的瞥了瞥四下窃窃私语的众千金,“不值得!”
莫安娴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毫不在乎的微微一笑,明艳笑容端的妩媚倾城让人心头呯呯乱跳。
就连一向自诩定力不错的君莫问,瞧见她这绝艳倾城笑容,也不禁心跳瞬间紊乱。
她不太自在的偏了偏头,轻咳一声,道,“倒是我庸人自扰多想了。”
“不,”莫安娴敛了笑意,凝着明亮清澈眸子,一脸真诚的看着她,“我该谢谢你。”
谢谢还有一个人,没有被这些世俗表相所惑。谢谢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有这样一个人,还带着七分真心关怀她。
君莫问被那清澈纯净的眸子一凝,登时觉得自己内心污秽在那双眸子下无所遁形,不由得心虚的飞快转开了头,勉强笑了笑,却突然脱口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
说罢,她呆了呆。
莫安娴却已经愉快的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笑得轻淡灿烂而肆意,“莫问真可爱。”
谁没有私心呢!
就冲君莫问敢在她面前脱口承认有私心,她就觉得不枉将君莫问视为可交往的朋友。
待宴会终于落下帷幕,莫安娴立时便迫不及待的出宫。
因为在今天这场宫宴,她一直没有见到自己哥哥。她倒是想暗中托人打听消息,可想了想,又作罢。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不要轻易动用离王殿下的人,更不能轻易动用右相大人的人。
谁知道她往后会不会更频繁的进宫,谁知道往后她会不会遇到更大危机。
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她都不想随意动用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用得越少,一旦真正发生不可逆转危机时,才能真正起到决定作用。
她心里着急,出宫的时候速度自然是有多快赶多快。
不过,有人显然不乐意遂她心愿。
莫安娴还未走出御花园,就遇见了一个,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碰上的人。
偏偏这个人,还十分不识相的拦住了她去路。
“请问?”突兀而来的温和男声,差点让匆匆赶路的莫安娴收势不及,一头撞了上去,“这位是莫尚书家的千金莫大小姐吗?”
莫安娴抬头,微微眯眼看着阳光下清瘦得跟竹杆似的男子,心头一阵烦躁。
还有完没完了!
打量一眼,随后警惕的退后一步。
即使她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可现在她还在宫里,断不能做出什么授人话柄的举止来。
那清瘦得跟竹杆似的男子,瞧见她的动作,随即便歉意的笑了笑,原地站定,温和道,“你别怕,我是陈天舒。”
想了想,似是怕她误会,便又道,“我是随意在御花园走走……。”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前来堵她的。
莫安娴眼中防备依旧没减,又不着痕迹后退半步,才朝他福了福身,“臣女见过卫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