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闻言,心里更加轻蔑不屑。
轻视莫安娴?
待李贤妃真吃过那黄毛丫头的苦头才会知道厉害。
面上却不显,她悠然端起茶杯,低头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道,“贤妃妹妹说得是,不过一个名声不好的黄毛丫头而已。”
将茶杯搁下,皇后斜眸掠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这个不识抬举的黄毛丫头就交给妹妹处置了。”
李贤妃与皇后不同,她就是个久居深宫的妇人,对外头信息的掌握完全没有皇后灵通。
别说灵通了,若不是卫王偶尔进宫探望给她说说宫外的事,她大概就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哪里知道莫安娴的手段,更不知道在宫外,人见人怕的离王殿下护着莫安娴那几乎是人所皆知的事。
此刻她会听皇后拾掇要出头给莫安娴难看,完全是因为皇后事前给她透了那么一点隐晦消息,希望李贤妃将这个名声不怎么好的黄毛丫头弄进卫王府做侧妃。
当然,皇后不会向李贤妃透露这是她的意思,而是委婉的表示这是陈帝的圣意。
李贤妃就算心里不喜莫安娴,得到这暗示也不能不捂着心口去促成。
在这四面高墙里头,陈帝就是她的天,就算卫王是她亲手抚养大的孩子,她也不会为了卫王而忤逆陈帝。
更何况一个侧妃而已,卫王舍一个妾的位置出去就能讨得帝后欢心的话,那又何乐而不为。
李贤妃笑了笑,也将手里茶杯搁下,才不紧不慢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将那不听话的丫头收拾得妥妥当当。”
不就是丢去卫王府做侧妃吗?
轻而易举的事!
皇后见她信誓旦旦信心满满的模样,没有提醒她更没有戳穿她的意思,只垂眸,神色缓和的抬了抬眼角瞥过去,“那本宫就在此等候妹妹佳音。”
李贤妃看着恬静端庄,其实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此刻见得了皇后允许,为了不辜负皇后这份信任,立时便风风火火的差人将莫安娴请到这配殿来。
莫安娴在御花园里看着前来传话的宫女,还错愕的重复了一句,“姑娘是说,贤妃娘娘要见我?”
那宫女倒没有露出什么轻蔑鄙夷之色,只是木然的应道,“是的,莫大小姐,就是贤妃娘娘要召见你,此刻娘娘正在配殿等着。”
这是催促莫安娴赶紧随她走的意思。
莫安娴心下暗暗嘀咕,贤妃娘娘?
她记得李贤妃乃李太傅本家,不过她膝下那卫王却是个不争气的病秧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皇后当年不是看在李太傅的面子上,还未必会同意让眼下的卫王陈天舒养在李贤妃膝下。
所以现在,表面上是李贤妃想见她,实际却是皇后召她过去是吗?
“果然不死心啊!”莫安娴摇着头,有些无奈的低声咕哝一句,随后看着那宫女,浅浅一笑,“既然如此,就劳烦这位姑娘在前面带路了。”
宫女将莫安娴带到配殿的时候,远远只望见一个面相十分恬静端庄的宫装女子阖眉静坐上首。
从那宫装女子举手投足所流露出来的娴静气度,莫安娴还真极难想像得出,这女子行起事来竟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那宫女将人带到,自然先进去通禀,待李贤妃点头示意,莫安娴才从门口走进去。
“臣女莫安娴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缓步走到殿中央,莫安娴不卑不亢的依足礼仪朝李贤妃福身行礼。
李贤妃原本阖着眉静坐其中,看起来就似在闭目养神一样。
莫安娴行礼归行礼,不过她的声音可不能高。
李贤妃纹丝不动,连眼角也没抬一下,仿佛不是在闭目养神,而是真睡着一样。听闻她行礼问安,竟连半点反应也无。
这是给她下马威呢!
莫安娴立即明白李贤妃的心思,长睫掩映下的眼底,讥讽浅浅流泻而出。
小把戏而已,她耐得住。
她就不信李贤妃将她叫来这里,会舍得一直闭着眼睛跟她耗。
李贤妃看似闭着眼睛养神,实际还是留了一线眼缝不动声色打量莫安娴。
眼下好了,她纹丝不动,莫安娴也便一声不吭的半蹲着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变。
瞧见莫安娴谦和恭顺的模样,她便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心中不无得意的想: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而已,瞧吧,在她面前能蹦跶出什么花样来。
还不得老老实实福身行礼,她不叫起来,不得一直难受的蹲着。
相比李贤妃眼缝透出那小许得意,莫安娴就显得平静多了。这点苦头对于她来说,简直不能算事,她实在没什么值得恼怒或惶恐的。
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李贤妃才茫然的幽幽睁开眼睛,似乎突然才看见莫安娴在面前福身行礼一样。眼珠一转,立时凌厉怒瞪了旁边的宫女一眼,斥道,“怎么回事,莫大小姐来了也不叫醒本宫?”
那宫女自然只能顺势将错往自己身上揽,呯的跪下去,便战战兢兢求饶道,“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见娘娘最近过分劳神,难得休憩片刻,实在不忍心……”
说着,她拿眼角觑了下莫安娴。
按正常情况,莫安娴就该顺势接话给这个宫女求情,再以示体谅李贤妃辛劳,无波无痕的就将这小事揭过去了。
可莫安娴偏偏不按常理行事,李贤妃虽然乍然清醒了,也第一时间责备宫女了。
可李贤妃并没有第一时间让她起来,这会她心里没有窝火,只觉得没兴趣如了李贤妃主仆的意。
所以低着头,楞是装出没看见宫女那暗示的眼神一样,仍旧端端正正的保持福身行礼姿势。
没有人接话,宫女怔了怔,李贤妃也愕然的挑了挑眉。
大殿一刹寂静下来。
莫安娴心下暗笑,才不管这两人面色是不是变得难看,很直接坦率的重复道,“臣女莫安娴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这一下,李贤妃可不能再装睡。
旁边也没有其他妃嫔,所以也不能佯装跟别人谈话。
笑脸僵了僵,李贤妃打量了莫安娴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拖着声音冷淡道,“莫大小姐平身吧。”
“谢娘娘。”
莫安娴暗下悄悄活动了一下,才缓缓站起来。李贤妃没有赐座,她只能在殿中孤零零的站着。而李贤妃居中高高在上审视看她,这感觉让莫安娴觉得,自己就像等待审讯的疑犯一样。
“本宫听说你的字画意外被毁了,”李贤妃笑吟吟看着她,说这话的时候恬静的面容还流露了明显惋惜之色,“真是可惜呀。”
莫安娴垂首,抿着唇没有答话。
李贤妃也不需要她答话,不过是借题起个由头而已。
“本宫听说了,你的字画不错,若不是意外被毁的话,这会该呈在陛下与皇后面前了。”
李贤妃又感慨一句,才缓缓将这句话说全了。
她相信若莫安娴是个稍微有点脑子的,这会都该听得懂她的暗示了。
莫安娴暗下撇了撇嘴角,她确实听懂李贤妃的暗示。不就是替她可惜,可惜失了这么一个可能得拔头筹入帝后青眼的大好机会。
既然是替她惋惜,大概接下来李贤妃该会怜她,而有意给她补偿了。
想到这里,莫安娴眼底掠过一丝古怪情绪,李贤妃给的补偿她可不能随便拿。
不但是李贤妃给的,就是别人赏的,只要是这宫中主子的,她都不能随便拿。
有时候,表面上看拿的是补偿。实际上,往往就是将自己贱卖的铁证。
幸好,她过来这配殿的路上有准备。更庆幸,她进宫之前就想得更多了。
“娘娘谬赞,”想了想,莫安娴才想出一句安全的谦虚说辞,“是臣女没这福份。”
至于如何造成这意外,莫安娴是半句不提。
反正李贤妃不提,她就当李贤妃不知道这事。
“好孩子,”李贤妃感叹一声,“见了你,本宫才知道外面传言有误。”
李贤妃看着她,一脸感慨模样,眼神还微露歉意。
这神情做派,对于位列四妃的李贤妃来说,那绝对是放低身份示好表示亲近的意思。
莫安娴迟疑了一下,才决定“接受”李贤妃这让人防备的示好。
不过,她只是垂首羞怯的笑了笑,并没有应和什么。
李贤妃这话既然没有挑明,她也乐得装傻。
“好孩子,”李贤妃这回看着莫安娴,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慈爱的长辈姿态,温和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来,到本宫跟前来。”
来了!
莫安娴暗下警惕,面上却恭敬道,“是,娘娘。”
答罢,依旧是不卑不亢的缓步朝李贤妃走去,待到三尺之外便俏生生站定不动。
“再靠近一些。”李贤妃笑得和气可亲,又朝她招了招手,“本宫一见着你这老实孩子就心里欢喜。”
刚刚明明给她来了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转眼就变成见面就喜欢上了。
莫安娴暗下冷笑,宫里的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早就领教过了,这会倒不会傻傻怀疑李贤妃忘性大。
更不会傻乎乎的,将李贤妃的场面话当真心话。
莫安娴心思转着,脚下又缓缓前移,直至距李贤妃只有三步之遥,在李贤妃眼神明示下,她才站好。
李贤妃招手,示意莫安娴递手过去。
少女暗翻白眼,这个看似端庄恬静的贤妃娘娘到底有没有发觉有这么个爱招手的毛病?
当她是豢养的小宠物么?动不动就招手的!
莫安娴犹豫了一下,眼角露出矛盾之色瞟了瞟李贤妃,并没有第一时间依言将手递过去。
李贤妃捊镯子的动作一滞,瞧见她奇怪的神情,有些不解道,“好孩子,这是怎么了?”
“臣女……”莫安娴低头,踌躇的看着自己脚尖,“臣女不敢亵渎娘娘天颜。”
“这孩子,说什么话呢!”李贤妃一副慈爱长辈模样,连这亲昵抱怨的语气都装得十足十,“让本宫看看你一双巧手,怎么就亵渎本宫了。”
少女怯怯抬头,仍旧迟疑的看她一眼,还坚决的将双手缩在袖里不肯递过去。
“请娘娘恕罪,臣女自知双手污秽,实不敢亵渎娘娘天颜。”
一再被拒绝,李贤妃心里哼哼了。
不动声色斜了莫安娴一眼,不禁心下怒道:真是不经事的傻丫头,以为一直缩着手她就没办法将东西赐下了?
李贤妃笑了笑,在这淡淡的毫无压力的慈和笑容下,面色越发显得温和可亲。
看莫安娴的眼神,那简直就是完全没有架子的慈爱长辈一样。
“傻孩子,你双手怎么了?难道方才字画发生意外的时候,还弄伤了你双手?”
莫安娴将双手牢牢缩在袖子里,低着头,半晌,方嗫嚅道,“娘娘……不是的,娘娘还是别问了,是臣女没这福份。”
没福份没福份!
刚才她对这丫头暗示字画毁了,不能呈到陛下与皇后面前,这丫头说自己没福份。
现在,她要赏赐这丫头,又是一句没福份。
李贤妃心中越发不耐,只想早早完成这事好交差。
可瞧着莫安娴畏缩拘谨的模样,她一时倒不好硬来,只好按捺着心中不悦,忍耐的继续扮她慈爱长辈,放轻了声音哄道,“好孩子你别怕,今天你既然合了本宫眼缘,真有什么事,本宫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种空口大白话,莫安娴两辈子加起来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心下冷笑,知道李贤妃完全将她当不知事的单纯小丫头来哄了。
既然如此,她便遂了贤妃心意,做个单纯好骗的小丫头罢。
“娘娘……不怪臣女冒犯?”少女怯怯抬头,好奇又感激的看着李贤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臣女……这双手,其实……其实……”
李贤妃瞧着她明亮无辜还怯怯犹豫不已的眼神,就已经郁闷得在心里骂人。
可面上,不得不继续扮着慈爱长辈,放柔了声音哄道,“好孩子,出了意外那亦非你所愿,本宫怎么会责怪你。”
“快将手伸出来让本宫看看,是不是伤得很厉害?”
少女眼角微微上抬,神色仍旧踌躇为难,“娘娘,真的要看啊?”
李贤妃慈祥一笑,语气轻柔的继续哄道,“傻孩子,给本宫看看有什么打紧。”
莫安娴深吸口气,虽然做了豁出去的模样,但面色仍旧期期艾艾的。畏畏缩缩拘谨抖了半天,才终于在李贤妃千祈万盼中,缓缓将双手从袖子里伸了出去。
李贤妃睁大双目看着递到眼前双手,伸出去的手有些尴尬的晾在半空。
实在是莫安娴递过来的双手有些吓人,她不敢放心握住这双手,怕万一有什么传染性的东西……。
想到这里,李贤妃心里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瞟莫安娴一眼,飞快的将手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