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娴点了点头,看着她含笑不语。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
红影退出亭子之后,她凝着手里的空瓶子,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夏星沉,要她付这代价其实挺昂贵的;她目光往桌上那只小巧长形盒子瞥了瞥,嗯,这东西她倒是可以问心无愧收下了。
三月初,春寒料峭的时节。按照习惯,皇帝皇后会汇同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家眷在宫中,进行为期三天的祈福活动。
这是祈祷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重大活动,所以但凡符合条件的官员,无故皆不得缺席。
而且因为这是祈福活动,因此在这三天内,所有参与活动的人员只能按规矩每日素食两餐,且穿衣打扮皆应尽量朴素。
青若担心莫安娴冷着饿着,在进宫参加活动之前,一直想方设法让她多吃有营养能抗饿的东西;又费尽心思在她朴素的外裙底下,特别缝做了一件夹棉的贴身袄子。
进宫之后,莫安娴才明白青若担心得多么有道理,也万幸青若有先见之明替她做了件障眼法的贴身袄子穿在里面。
祈福的活动是分开男女进行的,不过分性别并不分地方。不过是分别由皇帝皇后率领着,每日早中晚分三次在勤政殿外面的广场集中跪上半个时辰。
寒风凛冽里,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跪三次,还是为期三日如此漫长的时间。
莫安娴跪得笔直,垂首的姿态标准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可她低垂的眼角却隐隐透着几分讥讽的了然,难怪放目整个广场黑压压一片人头,几乎都是年轻人了。
上了年纪的,谁受得了这样的苦。
按照惯例,跪完之后,大家就可以按照男女分开,各自到勤政殿东西两侧的配殿休息。
今天已经是祈福活动的第三天,只待完成晚上最后一次仪式之后,他们这些人明天就可以离宫回府了。
像太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自然不用跟一众官员都挤在配殿里休息的。
不过,为了表示他亲近没有架子,一般白天休息的时候,他都会先在配殿里待一会。
眼下,一众参与祈福活动的官员就聚在东配殿里小憩,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声闲聊着。
聊的话题自然与政事无关,不过男人聚在一起,聊的话题永远也脱离不了女人就是了。
有人道,“凤凰楼最近来了个容色不俗的歌姬,啧啧,那歌声简直比百灵鸟还婉转动听。”
南陈风气开化,并不反对官员出入这些风月场所,况且,听听曲看看戏什么的,也有助于身心愉悦。
因此就在皇宫里头,这些官员聊些这些话题也是稀松平常随意得很。
太子心中一动,想着有机会的话他也要去凤凰楼听上一曲。
就在这时,忽然有低低的声音飘了过来。
“不要……”
娇媚又透着欲拒还迎意味的熟悉女声突兀地蹦进太子耳朵,他浑身陡然震了震。警剔的抬眸悄悄打量了四下的官员一眼,却见大伙都若无其事一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火热。
他皱了皱眉,捏着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两天休息不好产生幻听了。
“嗯,你好坏哟,人家真的不要啦……”
这一句声音更清晰,语气更娇媚入骨。
太子面色都骤然变了变,他狐疑的看了看殿中诸人,却不见有任何一人露出震惊疑惑或好奇的神色。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环顾了一下殿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但那娇媚熟悉女声却依旧断断续续的声声入耳。
想了想,他若无其事站了起来,朝殿内其他人点了点头,然后慢条斯理的走出了东配殿。
看着他出去的方向,似乎是离开勤政殿,但实际上,他在外头绕了一圈避过众人耳目之后,又悄悄绕到正殿之后各个**厢房去。
因为那道熟悉的女声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太子妃。别人听到这样的声音还可以装聋作哑,他却是万万不能。
不弄清陈刚才听到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难以舒坦。
绕到后面的**厢房之后,估摸着刚才他听到的声音是从那间发出的,才借着廊柱掩映悄悄潜近了去,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奔过去,而是先隐在暗处望了望。
这一望却有些意外,因为厢房外面并没有宫人守着,仅仅关上了门而已。
不过随即一想,他心里又释然了。
为了表示节俭朴素,他的太子妃进宫时可没有带任何一个婢女。
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了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娇吟声。
太子已经悄悄的站在了门口,听着里面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浑身血液都轰的一声瞬间冲到了头顶。
但凡是个男人,但凡还有一点点血性的男人,这个时候都无法忍受这种耻辱。
更何况他是堂堂当朝太子一国储君。
被人当面戴绿帽,这口气无论如何他也吞不下去。
血液上冲的同时,他阴沉着脸,死死盯着房门的两眼赤红如火烧。若是愤怒眼神能烧开房门,此际紧闭的房门一定已经被他眼神烧开了大洞。
这个时候,太子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他咬着牙根,大步一跨,双掌贯力往房门一劈,“呯”的一声,紧闭的房门不堪他粗暴的手法,立时歪歪的跌落里面。
此际,愤怒已占据了他全身心,除了里面声声不堪入耳的调笑声外,他再听不进其他,甚至也看不到其他。
房门一破,他立即怒气腾腾的往房里闯。
然而,这脚步刚跨到一半,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两三名衣衫不整的、明显嫔妃装束的女子,大半身子都趴了下去,而且还是分在两侧趴在一个男子身上,正努力做出各种取悦讨好的动作挑动那男子的兴趣。
这三名女子虽然背对着太子,但他只一眼就能明显看出她们不是太子妃。
而她们娇躯所挡下的那名男子的脸太子在看清那张冷肃威严的脸时,真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里。
被数女逗弄得兴致正酣的男子,乍然被人无礼大胆的打断,在看清太子那张错愕微微泛起惶恐之色的俊脸时,他眯了眯眼。
盛满冷酷戾气的眼眸里,立时射出两道无形的冰冷的利刃一样的目光,冷冽而准确的落在太子面上,随后冷酷狠戾的自齿缝霸气无边的冷冷吐出一字,“滚!”
太子听闻这冰冷带着浓浓憎恶色彩的声音,脸色大变的同时,浑身都不禁震了震。
他当即低下头,一声不吭地飞快转身退了出去。直到退出老远,远到连厢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才缓缓吐了口浊气出来。
这个时候,初见那男子的慌张错愕过去了。他的脑子也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思考,他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勤政殿上面高翘的殿角。
蹲在殿顶守着四方的瑞兽还是那样刚直生硬的姿势,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不会改变。
可此刻,他心里的疑窦,却似这天边变化无常的密密浮云一样卷了过来。
登基几十年以来,父皇都不是什么荒唐无道的帝王,为何会在今天这样重大的特殊日子里,就在这勤政殿后面的**厢房里,居然迫不及待的召了几个品阶不高的后宫女子行淫乐之事?
就算之前为了迎接这次盛大的祈福活动,父皇已经戒斋半个月,也不至于会突然从不好女色变得饥渴难耐吧?
况且,之前他与众官员一齐待在东配殿里,为何独独只有他一人听到声音?
还是其他人也同他一样听到,只是别人比他沉得住气?人人都能不动声色的端出一副平常面孔,就等着看谁是那只愚蠢的出头鸟?
各种迷惑疑团似滚雪球般,突然在太子心里越滚越大,而且刚才他失去理智般直闯厢房,惊破了自己父皇好事,也独自目睹了他父皇荒唐一面……。
想着想着,太子心里越发隐隐不安起来。
前往东配殿的脚步慢慢顿住,然后转了身,默默改往了凤栖宫的方向。
事情太过反常,他必须得将这事禀告母后。
就在太子被陈帝暴怒喝滚的时候,待在西配殿里的女眷们也有了动静。原本与众女眷一起待在西配殿的太子妃,突然看到一个宫女在门口朝她使眼色。
她看见那个宫女之后,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观察了一会,见无人留意她之后,便悄悄的出了西配殿。
在太子妃离开之后,卢侧妃也暗暗的对莫安娴比了个手势。
那是事情一切办妥的手势。
莫安娴见状,微垂的唇角勾了勾,冰凉笑意淡淡浮起又飞快隐去。
想起之前她让人悄悄带话给卢侧妃时,卢侧妃还曾无比困惑的问她,“分别将这些香料洒到太子妃与那位身上?这些香料有什么特别作用吗?”
她只让人转述一句话给卢侧妃,“别管它们有什么作用,总之与你有益无害就好。”
卢侧妃只听闻对她自己有好处,然后略一犹豫就答应配合她了。
其实,那两种香料是能让太子妃与那位互相吸引的东西。
卢侧妃做梦都想挤掉太子妃,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但凡有机会,她是半分都不会愿意放过的。
莫安娴正是深谙她野心与弱点所在,才会轻易的挑了她作为合作对象。有野心有手段有背景,偏偏目光没有那么长远,这样好的合作对象除了卢侧妃,她往哪去找。
卢侧妃此刻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她让卢侧妃洒那些香料究竟有什么用处。
今天,如此合适的场合如此合适的时间,可是她等了很久才等到的。
对于心中存疑之事,她一向只采取一种态度。那就是想方设法去证实它,或者解开它。
她静静看着太子妃的身影隐没在配殿门口外,眼里笑意渐深,而其中冰凉也渐渐的将她浅亮眸光覆盖。
接下来,可有好戏得看了。
出了西配殿之后,太子妃警剔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暗中窥视,才谨慎的往通向后宫的跨殿而去。
凤栖宫作为后宫的中宫,自然也要过了跨殿才能达到。
太子想去凤栖宫见皇后,就必须先经过跨殿。一般时候,作为连通内外宫的跨殿是不会安排住人的。但眼下可是特殊情况,自然要作特殊处理。
这个特殊,并非指眼下已经进行到尾声的祈福活动。而是皇后膝下,太子之后诞下的大公主。
大公主虽然已经下嫁多年,但皇后对这个荣宠远在太子之上的女儿,却始终如一的溺爱。
这不,大公主说一句要住在跨殿,皇后立刻就同意她住进跨殿。
皇后对太子可谓从小就严厉有加,动轧不是打骂就是训斥,而且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没给过太子好脸色。
对着太子的时候,除了一张冷脸就是黑脸。
但对于这位比太子小两岁的大公主,却是近乎纵容的溺爱。几乎事事都顺着这位大公主,据说皇后对这位大公主的宠溺程度,是恨不得将天上月亮星星都摘下来给大公主玩耍那种。
所以从小,太子与大公主都不亲近,甚至可以说得上太子心里一直仇视着这个妹妹。
而眼下,太子要经过的跨殿,就住着那位据说被皇后宠得无法无天的大公主。
太子打心底不愿意碰见这个妹妹,所以在渐渐靠近跨殿的时候,心中忍不住萌生了淡淡退意。
可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重大,而且他心里更怕日后自己父皇会暗中记恨今天之事,到时借题发挥为难他。
踌躇了一会,太子才冷着脸皱着眉,缓缓往跨殿走去。
就在他拐往一侧廊角的时候,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自另一端小心翼翼的走向跨殿。
他定睛仔细一看,顿时心中浮上疑惑外加愤怒。
刚才若不是他在东配殿里突然听闻太子妃的熟悉声音,他也不会擅自闯去后面厢房,更不会因为愤怒失去理智而一气之下暴力劈开房门。
没有这一切,自然就不会有后面他目睹父皇突然变得荒唐的一幕……,他也就不用如今忐忑担忧日后会被父皇借题发挥为难。
心中念头几个翻转,太子好不容易压下的恼怒因为眼前这道谨慎近乎鬼祟的身影,而突然再度蹭蹭的直冒上来。
他眯起眼睛,毒蛇一样怨恨的目光盯着轻手轻脚走向跨殿的太子妃,低低自语道,“这个女人偷偷摸摸的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鬼鬼祟祟,一定没有好事。”
只一转念,太子就决定悄悄尾随跟上去看看。
太子妃一边谨慎的不时回头张望,一边提起裙摆加快脚步往跨殿走。
她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行迹已完全落在了悄悄跟在身后的太子眼里。
进入跨殿,自然有宫女将她引去大公主所在的房间。
守在门外的宫女一见她,便眼神古怪的打量她一眼,轻声道,“太子妃来了,请进去吧。”
这语气随意得不带半点恭敬,而且那宫女见了她也不行礼。
太子妃却似是司空见惯一般,只冲那宫女点了点头,就面无表情的推开门往里走。
太子妃进入室内,反手将门掩了起来。外头的宫女见状,抿唇古怪的笑了笑,然后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