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周虹雨的身后事,莫少轩就狠狠病倒了。
莫安娴这个时候哪里敢让自己精神松懈半分,除了兼顾着他的情况,还要照顾到赵紫悦的心情。
而另外,最让她心头压抑悲愤的是,追查凶手一事,过了好几天仍然一点进展也没有。
虽然从秋妮当初提供的情况,她反复在心中推测数遍,慢慢推测出一个模糊方向。
但,这距离她为周虹雨手刃仇人的目标还远得很。
这一日,她独自坐在枫林居八角亭子里沉思推敲的时候,张化忽然奉命送了两样东西过来给莫安娴。
“莫姑娘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莫姑娘千万保重自己身体。”
莫安娴抬头,看了看恭敬肃穆站在亭子外的和气圆脸侍卫,突然觉得有点不顺眼,似乎他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想了一会,才迟钝的想起刚才他让她节哀来着,难怪他往日让人觉得和气的笑容没有了。
是啊,虹雨已经死了。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为虹雨报仇,才能让她哥哥重新振作。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莫安娴瞄了瞄他放在麻灰石上的素色长形盒子,淡淡道,“张侍卫想必事忙,我就不留你了。”
张化转了转眼睛,心想你可以不留我,但留句话给主子总行吧?
不过他目光转过,却发现她已经冷然沉静的垂下了眼眸,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眉目之间却再不见昔日灵慧狡黠,反而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死灰般的悲伤之中。
而这股死寂的悲伤之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令人心颤发寒的冰冷肃杀。
往昔她娇俏面容上浅浅的温软无害笑意,这会更是连影也看不见了。
张化不自觉皱了皱眉,下意识瞄了眼桌上的素色长形盒子,心想主子让他送来的东西对莫姑娘有用的吧?
张化走后,莫安娴才拆开桌上的长形素色盒子。
但拿出里面的东西,她却看得呆了呆。
“一只空瓶子?”她拿起那只琉璃烧制的三指大的瓶子在眼前转了转,困惑的眯起了眼,“什么意思?”
陈芝树暗示她该空出所有心思,重新再梳理线索才会有新发现?
“不对,”她打开盖子往瓶子里面看了看,又拿起瓶子颠倒反复多角度的打量半晌,仍旧没有任何提示性发现。眉头紧了紧,又自语道,“他看东西的目光一向高远,不局限于某点某面。”
特意让人送只空瓶子来给她,应该给出其他更有用的提示才对。
她拿着瓶子在眼前转呀转,目光渐渐的随着她转动次数而亮了起来,“跳出局外看事情,别困在局中才能思虑明晰,对吧。”
不做局中人……。
少女微微勾了勾唇,眉目间冰冷肃杀也随着她扬起的唇角而消融不少。
她将手中空瓶子搁下,再拿出盒子里面另外一件东西。
摊开一看,她就不禁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茫然困惑的扶额盯住手里一幅画。一幅,画面简洁明了却似倾注心血刻画入骨的画。
“一道渺渺朦胧身影?背靠一根挚天大柱?”
少女撇了撇嘴,眉梢讥讽淡淡。敢情离王殿下,当人人都有他一样令人羡莫妒忌恨的卓绝睿智呢!
“送东西就送东西,偏偏还要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谜语?”少女微微垂眸,怨念无限的盯着画面,“就不能好好送一次让姑娘我不用那么费脑力的?”
莫安娴呆了呆,忽然诧异轻声叫了起来,“咦,这身影瞧着怎么那么熟悉?”
青若正巧给她换了热茶过来,听闻她轻叫,无意低头往画上望了望,随即附和道,“小姐,奴婢也觉得熟悉……哦,不对,这分明就是小姐你的身影呀。”
青若随后略表兴奋的笑了笑,“奴婢天天看着小姐,怎么可能不熟悉你的身影。”
莫安娴抬头,伸手接过她奉来的热茶。敛了敛眸子惊讶情绪,压下心头微微洇生的淡淡欢喜,漫不经心道,“你真觉得这是我的身影?”
青若飞快点头,“小姐,奴婢就是认错自己,也断不会认错小姐你的。”
莫安娴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她,“这算什么比喻,不过你说得也对。”
对你身影最熟悉的人,肯定不是你自己。因为你自己不可能盯着你自己背影看,只有局外人才能看得清你的身影。
心中一动,莫安娴眼神渐渐大亮起来。
她略略激动的看着青若,转着明亮眸子,浅笑道,“青若,你真是我的智囊。”
青若呆了呆,随后一脸茫然看着她,“可是小姐,奴婢根本什么都没做呀。”
少女笑了笑,“你什么都不用做,刚才说的话对我有用就行。”
若不是青若无心之语,这会她也许还解读不出这画中真谛呢。
如果,画中身影暗示的是她;那么,她后面背靠的挚天大柱,指的就是他了吧?
这念头一起,她嘴角就不禁略略抽了抽。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想得出用一根冰冷笔直矗立的柱子代替自己。
无论她走向何方,遇上任何风雨,他都会是她永远的不倒的支撑与依靠,是这样吗?
少女低头,盯住画面,迷离神采里眸光闪烁。仿佛看见了那冷清孤高玉树一般遥立的男子,以永恒的坚定的姿态安静站立在她身后,默默注视默默为她遮风挡雨的样子……。
陈芝树,对她也是不一样的,对吧?
青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不过看见她明显心情变得愉悦起来少,随后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出了亭子。
虽然她看不懂小姐盯着那张画有什么玄机,不过只要小姐心情能好起来,她懂不懂其中玄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想着,青若退出亭子后的脚步也是轻快的。
“青若,捡到金元宝啦?”向来稳重话少的红影忽然自走廊一端走过来,迎上笑意荡漾的青若,忍不住出声打趣道,“瞧把你乐得,眼睛都眯得看不清路了吧?”
相比更加沉默寡言的冷玥,青若跟红影平日相处更投契一些。
听闻红影打趣,立时就斜眼瞪过去,低声哼了哼,故作凶狠道,“要是我真捡到金元宝,也一定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红影笑着摆了摆手,瞥了眼八角亭子里头的少女,低声道,“小姐情绪好起来了?”
青若也不和她顽笑,随即放轻声音,露了淡淡忧愁,叹息一声,“可不是,小姐这段日子一天到晚绷着脸,看得我心都愁坏了,恨不得能想什么花招逗她开心起来。”
“不过,现在不用我这个胸无点墨的丫环再愁了。”
红影微微用力紧了紧掌心握着的东西,应和道,“嗯,深有同感。只要小姐好起来,我们做什么都甘愿。”
说完,冲青若点了点头,便往八角亭子那边走去。
“小姐,这是右相派人送来的东西。”
将东西奉到莫安娴跟前,连红影都不禁暗暗在心里叹起气来。心想离王殿下跟右相大人是不是约好的,不管做什么都较着劲。
这较劲也较得凑巧,送东西也罢,人露面也罢;几乎都是同时,不分轩至的。
连她这个做丫环的,如今都渐渐看明白了。
那两位对她家小姐的心思只怕不一样啊。
“夏星沉?”莫安娴一怔,随手拿起红影送来的小巧长形盒子,低声嘀咕一句,“他也有东西送?”
红影一听闻这个也字,就默默垂首扯了扯嘴角。
嗯,看来风流在外的右相大人似乎稍稍落后了那么一点点呢。
打开盒子,莫安娴从里面拿出了一枚青铜制的令符,还有一张写着名单还细列着各人特长的纸。
她在眼前晃着那枚两指大的青铜令符,脸色微微冷凝,“这是……令符?”
红影将东西送来之后,就轻轻退了出去。所以这会莫安娴也不担心会有别人看见她手中的东西。
她这会眯眼盯着令符自言自语,自然也没有人会给她解惑。
“难道这东西是用来号令这纸上名单之人的?”她蹙了蹙眉,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垂眸,又反复看了看纸上名单与手中令符,“夏星沉,你确定没有送错东西来给我吗?”
就算她是个白痴,看了这名单后面分列的各人特长,也看得出来这些人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并且人人都有特殊本领的小队。
需要用令符与暗号才能号令的队伍,当然是极其秘密的。这秘密,说不定还关系到夏星沉身家性命。
如此重要的事情,如此沉重的心意,她就算勉强收下,心头也是沉甸甸的,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她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睛,不确定道,“难道你这是愿意将自己身家性命全部放到我手里,任凭我处置的意思?”
可她自问,她与夏星沉之间的交情,根本深厚不到这种地步。
她盯着令符怔了半晌,一个模糊念头慢慢自心底转过,眼神忽然从困惑变得骇然起来。
如果从来,就有人注定被辜负的话。最起码,她尊重那个注定被辜负的人的心意。
暗下叹了口气,虽然夏星沉送来的东西对她十分有用,但她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更不能将别人对你的好,视作理所当然。
如果假装坦然接受夏星沉的好意,最起码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
莫安娴默默将东西重新放回盒子当中,扭头往廊下唤道,“红影,你过来。”
红影立时快步走到了她跟前,瞄了眼她收拾整齐的盒子,压下心中讶异,道,“小姐有何吩咐?”
莫安娴指了指搁在麻灰石桌上的盒子,淡淡道,“你亲自将这东西送回去给他,就说东西太贵重,我付不起代价。”
红影脸色变了变,瞄了眼神情冷凝的少女,头默默垂低两分,“小姐,奴婢还有话要说。”
莫安娴心头一跳,抬头若有所思看着她,“你说。”
“右相派来的人,还另外有交待,”红影不敢抬头,面对少女清亮目光,她更觉得自己心虚得慌。虽然她从来没有生出半分背叛小姐的心思,但她听了别人吩咐隐瞒了小姐,这事本就是她先辜负了小姐信任。
“他说,如果小姐要将东西退回,就将这东西交给小姐。”
莫安娴眨了眨眼,心里默默在想,上一回从梅庄回来路上遇刺。夏星沉身边的人受伤,当时是红影替那个叫君白的小子包扎的……。
这回过来给她送东西的,该不会也是君白那整个人都白得跟纸一样的小子吧?
待红影将缩在袖里的东西递到莫安娴跟前时,莫安娴忍不住瞪大眼睛用力扯了扯嘴角。好半天,她才压下翻白眼的冲动。
“瓶子?”又是空瓶子!
陈芝树与夏星沉前世一定在同一娘胎里待过的吧?
不然,为何两人的心思都如此近似?
红影不敢抬头,只轻声道,“是,就是这只瓶子。”
至于右相大人让她后面再将这只空瓶子送给小姐是什么意思?红影摇头表示,她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右相既然有万全把握小姐看到这只空瓶子就不会再拒收那只盒子,这只空瓶子对小姐而言,应该意义非凡的吧?
莫安娴盯着那只两指大的琉璃瓶子,眼神渐渐迷离,脸色也慢慢变得古怪……。
因为她从某个角度对着日光斜斜看去,看到了瓶子里面某个隐藏的字。而她想要再看清陈一些时,拿了瓶子到近前,却发现那个字已经随着日光渐渐消隐不见了。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瓶子,脑里忽然想起很多事情。很多以前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看见这只空瓶子后。哦不,应该说是她看见里面逐渐消隐的字之后,竟慢慢的想通了其中关键决窍。
“原来……那一次,我救了他两次,也无意救了自己一次。”
她握着瓶子,眼神慢慢融了些让人看不清的淡淡烟雾。
红影有些紧张的看着她,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轻声唤道,“小姐?”
“哦,我没事。”莫安娴一笑,眼神霎时恢复了平日的清明闪亮,“东西我收下了。”
她想了想,随即又道,“那小子一定还说过,迟些他会亲自过来取回这只瓶子吧?”
红影脸色倏地染了青灰,低着头,战战兢兢道,“小姐,请处罚奴婢。”
莫安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默然半晌,才语重心长道,“红影,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
她话风一转,语气依旧淡淡的,可红影听着其中蕴藏的凉意,心莫名的惊得跳了跳。
“但是,我更欣赏一个人绝对的忠心。”她顿了顿,声音依旧轻轻的动听的飘出红唇,“我的人不必事事对我坦诚,但若她的忠心掺了杂质,你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什么的,对吧?”
她看得出红影对她忠心不二,但适时的敲打,也是对她自己的提醒。
适当的信任,可以让下面的人全心全意为她做事。过度的放松,就会变成纵容。
一旦越了界,纵容带来的后果就是害人害己。
她可不希望日后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无论是对红影,还是对她自己,有些结果都不是她可以或者愿意承受的。
红影面上极力压抑战战兢兢心慌的情绪渐渐退了去,她抬头,坚定而决然的看着紫衣少女,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小姐,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