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业走出苗家大门,天上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雨落在他通红的脸上,烫的滋啦滋啦响。金业径直向老庙走着,身子有点晃悠。这会儿,他脑袋不太清楚,但始终有一个念头在头顶转悠:他要做出点事儿!
雨点落得急了,风也跟着紧紧的吹,蔡庙静静的,猫不叫狗不咬,仿佛都在等他闹出点动静。金业走到老树下,捡起一块手掌大的石头,猛劲儿朝老庙挂着的那块匾牌砸去,咣的一声响,石头落了地,那匾还静静的挂着。
金业急了,咚咚的跑到土台子上,冲着那庙门就喊:我要不拆了你,我金业一辈子就是个草包!说着,他就捡了一个干棒子,冲着那匾使劲的砸,土一层层的往他脸上落。砸了几下,那匾哐啷一声掉了下来,差点砸了他的脑袋。
金业一看匾牌被他敲了下来,正起劲,想进到庙里再胡乱砸一阵。不知谁报了警,警车乌拉乌拉,在雨夜里闪着红蓝的光,朝蔡庙开过来。金业听到这声音,打了一个激灵,心里怕了,但他又不能走,走了警察还是会找到他,还是会像草包一样被抓住。
蔡永强躲在暗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等着看他下一步怎么办,等着警车到,也等着警车引来全村人。金业头脑清醒了,也乱了阵脚。他索性又装醉,在庙堂正中躺下,睡起觉来。
警车很快就赶到了,蔡庙人也闻了这警笛声从自家撑了伞出来探究竟。见警车停在了庙前,几个警员下车向庙里走,蔡永强从暗处走了出来。
蔡庙人在老树下挤着,见土台子上躺着那块匾,金业像滩烂泥一样被从老庙里架了出来。蔡永强赶紧拨开人群,跑到土台子上。那几个小民警他都认识,解释了几句,又说了几番客气话,便又把那警车乌拉乌拉打发走了。
蔡永强架着金业走到老树下,蔡小青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刚想开口骂,被他哥止住了。蔡永强架着金业,后面跟着气呼呼的蔡小青,就来到了蔡家。
进门坐下,蔡永强给他泡了一杯浓茶,金业悄声喝了,不敢再装醉。一家人都在屋里端坐着,可是没人吭气。金业心虚,刚想开口说点啥,被蔡永强拉到了里屋。
“金业,你这是想干啥?”
“永强哥,我昏了头脑,我对不起你!”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傻!”
金业抹抹那双发红的眼,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蔡家都对不起你?”金业刚想开口,蔡永强话儿不拔缝儿的紧接上说,“金业,你自己好好想想。往远处说,当年祖训规定两家不能通婚,我家还不是把小青嫁给你了?再说,你爹逼死了我爷爷,这是多大的仇啊,也没挡着把小青嫁给你!好,老事儿不提,咱说近的,小青跟了你,过上过一天好日子么?你从小跟着苗立国瞎混,人家建了厂买了房过的风风光光,你呢?你就跟他胡吃海喝落了一肚子下水么?金业,别怪哥说话难听,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对不住谁?”
蔡永强说完,又给他倒了杯水,递到跟前。金业蓬乱着头发,抬头看了蔡永强一眼,满眼都是愧色。蔡永强一看他这样子,知道自己计划的差不多奏效了,剩下的再让他爹娘他妹妹再来那么一下子,就能完全把金业拉倒他这边阵营来了。
“行了,哥也不说你了,一会到外面,爹娘他们再说你你就好好听着,反正都是为你好。”
蔡永强带着金业又回到堂屋来,接受全家的审讯。
王三巧首先开了腔:“我说姑爷,你隔三岔五的空手来吃点闲饭,我们也不说啥,咱家又不缺你那口饭,可是你胳膊肘往外拐,那可就是傻了。你把苗立国当亲哥,他当你是个啥?你跟他这些年哪捞得着一点好了?如今他拿你当杆枪使,你也真上...你都不想想他是安得什么心...”
金业低头听着,不敢出气儿,也不敢搭腔。
丈母娘说完,老丈人蔡仁贵磕了磕他那玉烟嘴,说道:“我也算是个开明的人,上一辈的事暂不论,咱就说自从把小青嫁给你,你都胡弄了些啥?那苗立国在外面赚了点钱回来,就说要盖厂,那么多地方他不去,他非要拆那老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那哪是要建厂,他这是要挖咱蔡庙的根,他这是要翻天啊!”
蔡仁贵说着,气的胡子一颤一颤:“要是这庙拆了,他就成了蔡庙的王,咱这村子就乱了!就是有这个庙在,才能压着他,压着他们一家,让他再有钱也翻不了天!”
蔡永强在一旁抽烟听着,见金业低头不吱声,说道:“金业,你也别光闷着头。爹娘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说的是那个道理。今天有话咱都敞开了说,说个明白。”
金业抹抹眼睛:“爹娘说的都对,我金业活了三十年,越活越糊涂,以后我都听你们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王三巧跟上说:“我们就是看着生气,可跟你一块受苦的还是小青和孩子......”
蔡小青早在一边抽抽搭搭落了泪,今天见大家都说开了,她也想这次当着爹娘的面,好好讲一下她的想法:“爹、娘、哥,我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早些年,就为了跟他结婚,谁的话也听不下去。那时候自己也小,也傻,不懂事......”
金业听蔡小青说了这些,害了怕,以为再往下说就是要跟他离婚了,忙抬眼看小青。小青虽然哭红了眼,但那眼神里只是有些怨气,没有恨气。蔡小青转过脸来对着他说:“我从小跟你要好,可家里人都不同意。等我长大了知道爹娘为啥不同意,可我还是想跟你好,我自己想着,不管咋样,我这辈子就跟下你了!十七岁上,瞒着全家人,跟你跑了,我爹我哥就满天下的找,最后找到了咱,我死活要跟着你不回来。
后来没办法,我回了家,你跟苗立国去外面混,说是赚了钱就回来娶我。我在家等着你,不管谁上门提亲我都不依,不管我爹娘咋劝我都不听,我就等着你。后来你钱没赚到,人回来了,我还是要死要活的跟了你,因为我看中你这个人!
再后来成了家,你也不好好干活,见天的跟着苗立国瞎混,我自己下地自己看孩子,我也没说个啥。虽然我俩也吵,但你让着我,跟小时候一样吵完就能把我哄好了。我就想着,人呐,一辈子过日子,找个体己的人就行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干点啥。
可是眼见你都三十多了,还没个安稳过日子的想法,做事儿也不过脑子,还办像今天这样的事儿。你说,这日子往后可咋过啊......”
蔡小青说着,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金业听了也忍不住哭起来。蔡小青是他的软肋,从小都是小青一皱眉,他心里就软了。
金业哭着哭着,就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说:“我金业前三十年活的真不是个人样,除了娶到小青,我就没干过啥人事儿!我金业今天在这发誓,往后我再也不瞎胡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金业说着,手指头就往嘴里伸,像是要咬手指发血誓,蔡永强忙上去止住他。
“行了,今天说的都差不多了,你也下了决心了,以后跟小青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天也不早了,快回家收拾收拾歇了吧。”老丈人眼睛也不抬的发了话。
金业揉了揉头发,搓了搓眼睛,一副窘迫样儿,起身向岳父岳母道了别。蔡永强把他两个送出了门,雨停了,月亮从云彩里偷跑出来,照的大地有了光。蔡小青和金业一前一后走着,金业想去牵小青的手,被她一下甩开。金业又去抓,这回小青没有躲,金业顺势把她拉到怀里。俩人并排着搭肩走在月光下,像小时候一个样。
蔡永强看着这二人走远了,觉得他这招真是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