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明黄,从屏外走进。
永宁低着头,看着云纹龙靴略过她,止步向美人榻。
“官家去的这般快……”李夫人已是起了身,恹恹的神色明显多了些楚楚可人。
“躺着便是。”赵光义撩起衣摆,坐向榻上,“朕怎地听着,敏儿这话儿,不欲朕过来了?”
“官家这是要问罪臣妾不是?”李夫人含娇倚榻,柔声嗔了眸,“今夜升平楼设了曲宴,若不是臣妾这身子……”她说着,愁绪满腹似的轻叹息了声,“官家挂心臣妾,臣妾怎好误了官家的朝事。”
“敏儿岂是恃**而骄之人?”赵光义抚着她一双美手,放在掌中摩挲着,“曲宴而已,朕召了齐王!你这一病多日,又不传太医,还瞒着朕,朕怎不挂心?”
宫里宫外皆知,当朝齐王赵廷美是个好酒贪杯的主儿,有他参赴的宴飨,不用主勤客雅,有他一人劝酒,人人都能尽兴而归。
“此是臣妾之过失……”李夫人掩唇轻咳了下,“官家勤民听政,旰衣宵食,臣妾不过是旧疾复发,却劳得官家耽延了宫宴。”
“那便好生修养几日,切勿多思多虑,之前太医不也说了,你这病,乃忧思成疾……”赵光义挽了袖襟,为她抚着背顺气,“前朝之事,自有朕,及文武百官,后.庭中事,待过些时日你身子见好了,再与玥华协理。”
那日在升平楼前,撞见赵德崇、赵德昌时,永宁觉得李夫人是个温婉贤良的女人,尤其是她的温柔如水,能柔到人的心里去,让人怜到心坎里。
赵光义已近不惑之年,年长李夫人四岁,因着司膳房一日两餐备着药膳往嘉瑞殿配送,李夫人平日保养有道,她看上去还与二十多、桃李之年的女人无异。今日她素衣朱襮,黛眉浅浅,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颦笑间越添风姿韵味。
榻上的二人,缱绻之情,柔情脉脉,倒似一对平民百姓家的夫妇那般关怀备至,却怎看怎不应是帝妃之间该有的情致。此番传召,倘是召她前来看人秀恩爱,永宁倒乐得被晾在一边。
“李贵仪有容德,后.庭中事,有她一人执掌足矣。”李夫人顺势轻偎在赵光义怀里,眉心笼上灰败之气,“臣妾这身子,沉疴伏枕,淹延日久难痊,太医院屡选良方,未能调治,怕是见不了好了,官家便恩允臣妾多偷几日闲吧!”
赵光义眉梢一提:“这是说的甚底话?”
龙颜不快,李夫人欠身移下美人榻。
喜怒无常,帝皇之性也,一言可**你上天,一语亦可将你打入地牢。永宁垂着眼眸,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觉出自己的语气重了,赵光义抬手扶向李夫人:“朕乃一国之君,普天之下,善术绍岐黄、可妙手回春者,不乏其人!你这病又非不可救药,朕发下皇榜,广招天下贤士,予你调治,岂有不瘳之理?”执手李夫人坐回榻上,霁颜道,“若说容德,这宫中何人及得上你——李氏敏儿柔嘉自持,德蕴温柔!”
大宋半个天下,尽人皆知,当初赵匡胤正是听说李氏有容德,故为赵光义聘之。赵光义这番话,责慰有之,**爱亦有之。
。
“臣妾一时失言不察,不应说这丧气话……”李夫人搭着赵光义的大掌,偎靠进他臂弯,像也忘了旁边还有个人在屈着身,“近日宫中事多,又逢千秋节,后.庭诸事,事事多操持,李贵仪贞静持躬,纤介不遗,不免也有鞭长不及之时,臣妾又身子不济,官家不若让王侍御协理几日?”
中宫无主,现由李贵仪掌持六宫,备职后.庭,这三四个月间也算诸事无失。这两日后.宫却不怎宁,连出了两桩命案。
永宁蹙起眉心,从他二人的话中不难听出“敏儿”就是李夫人的闺名儿,“玥华”就应是李贵仪的闺名儿了,宫中只这两位李氏,延福宫的那桩命案闹的动静不小,交由户部查审,传遍了六宫不为奇,可昨夜又死了个小婢的事,知情的人并不多。
“臣妾瞧着,王侍御性娴礼教,亦是个温恭益懋的,予她协理之权,也便与李贵仪担承些事儿。”
“敏儿倒端的知人善用!”
“臣妾还不是心念着官家,李贵仪若累着了,官家不也多了挂心?”
“敏儿可会吃味?你与玥华,便是一个多情善感,一个雍容大雅!”
李夫人声柔似春水,赵光义抚着她衣肩,两人状若无人般浓情绵绵,永宁听在旁,越听越有种想要作呕的感觉,早年她曾见过李煜与小周氏调.情,那时纯是想为抱病在榻的周娥皇出口恶气,于是拉着春桃藏在御苑红罗小亭不远处眄伺。当窥见亭中李煜和小周氏两人活.色.偷.香,“一更未到,意惹情牵,二更未到,凤倒鸾颠”上演了幅活春.宫.图时,她与春桃两人早是羞得缩作一团,呆到夜半时辰,还是孙广寻去,将她二人提回了宁和殿。便是在那夜,周娥皇在瑶光殿吐血而终。转入围屏时,她的眸光从永宁身上带过。
那一.夜过后,她对男女之事,再无好奇之心,有时一想起来,甚至会心生恶寒。看人打情骂俏,已叫永宁浑身不自,好在瑾兰奉茶奉的甚是时候。
瑾兰奉茶入内,眸光从永宁身上带过。
“还是敏儿体.慰朕……”赵光义啖了口茶,眄了眼瑾兰,“瑾兰点茶的手艺,越发精道了!”
李夫人水眸潋滟,从他怀里稍坐正了身:“官家近日是少来臣妾这儿,她呀,可不止是煮茶长进了,茶食也弄得日见精进了不少呢!”
“哦?”赵光义龙目炯炯,“那是朕没口福了!”
“奴这便去备茶食。”瑾兰屈膝,再次退下。
“这丫头,侍奉的越发周细成稳了!”
“可不是怎地,臣妾是日见离不了她了!”李夫人含笑接道,“臣妾本想着,早日为她挑个好人家,却是误了她。”
“敏儿之前,不是有意赐了惟吉?”
永宁心头突突一跳,赵德崇那双阴鸷的眼睛浮现在了她眼前。瑾兰是个温和的,摽梅已过,嫁杏无期,赵德崇却是个阴狠的,倘使把她赐到他府上,来日里只怕连个通房丫鬟都不如。
“头两年,臣妾确有此意,可官家也知,这事儿也得他二人两情相悦为是。”李夫人抿了口茶水,叹道,“瑾兰是臣妾的陪嫁丫鬟,侍候了臣妾十七八载了,臣妾着实不想委屈了她。”
“也罢!今岁春闱之考,必少不了贤才,届时,朕便拟几个人名,由着你为这丫头挑个中意之人!”
“臣妾先行代瑾兰,叩谢官家宽宥!”赵光义这份恩赐,显是合了李夫人之意。
说及春闱一事,永宁心下也跟着一动,不晓得吕蒙正今春会否及第,白日在街头,她留予他的那两贯钱,仅是当作他这些日子在汴京的盘缠是不用再上街摆摊儿卖那些胭脂水粉了,但若要用做上下打点,想来是不够花用的。
“窅娘!”
永宁正心不在焉,却听李夫人唤了她一声。李夫人唤得很是亲切,仿佛是多年相熟之人,唤她“窅娘”很是自然的就叫出了口。
永宁忙敛了神儿,心中苦笑,现下她自身都难保,自顾不暇,竟还在思虑旁人之事。她与那吕蒙正不过是街头一面之缘,萍水相逢,忝为知交,多买了他几十盒胭脂水粉,实出气一气耶律隆绪那厮儿。
先时在宴春阁,所幸耶律隆绪带了黄氏先走,才没被王继恩撞破,他等在约定之地,直到这刻也等不见她赶去与他会合,那厮儿八成早恼了,会以为她是在成心耍弄于他。事不宜迟,她须是想个脱身之策,越快离开嘉瑞殿越妥,不然,耶律隆绪不定会给她捅出多大的窟窿来。
至于那吕蒙正,也只能凭他自个的造化了。
“何以遮了纱笠?”
李夫人话音刚落,赵光义的目光也紧锁向她。
刚刚还被人视若无睹,一下就成了受人关注的。永宁怀抱着琵琶上前行礼,脚下一绊,晃身趺坐在了那。
她实非是有意磕绊这下,只因赵光突如其来,永宁一直半屈着膝都没来得及直立起身,足下已站麻,况且她还有脚伤。绊了这脚也好,省却装不出窅娘动辄扶墙的娇弱样儿,再被赵光义瞧出破绽。离着那张美人榻越远,越少些威迫感。
看着她踉跄在那,赵光义前倾了倾身,俯身欲搀她。却见李夫人皓腕一滑,滑落在他臂弯上,像是受了吓,眉间凝了丝惊颤:“官家莫动怒……”
看了永宁一眼,李夫人又细声细气道:“窅娘染了风寒,由宴春阁过来,便遮了纱笠。”
永宁蹙眉收紧了拢在琵琶上的纤指。她戴个纱笠,赵光义本没显出气怒之意,李夫人这一劝,反易让人生怒,李夫人看似是在替她在御前说辞,却是言不及义。
此时若再以“恐带了晦气给嘉瑞殿”为由说释,让人听着反会觉得是她生怕沾了李夫人的晦气,故而入了殿还不肯取下纱笠。赵光义若喝令她摘了纱笠,所有的谋计都将败露……
在上凤辇前,她虽在黄氏房中化了妆,但终归不是窅娘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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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终于修好了o(╯□╰)o,过个元旦,好多事堆一块了,不多解释,还是小七不够努力,表pia飞~~~~~~~~~~
祝大家元旦欢欣,2014了,万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