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以后。
xxxx年。
“下山去吧。”我师父对我说。
“为什么?”这正学的好好的,刚有些心得,我师父就跟我来了这么一句。
“不为什么,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快回去吧,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可。”我师父站在崖顶上看我和一帮师兄弟玩的热闹,看到师父的出现,众人纷纷退去。
我刚才正在卖弄师父教我的法术,跟众师兄变小鸟,松树老虎什么的玩,等到师父喊我的时候我还意犹未尽,但是他们已经退了,我只好冲着他们的背影挥挥手,又说各位师兄走好啊,有空我再给你们变东西,变圆圆的,软软的,热乎乎的东西给你们吃啊。
然后转过脸,继续回答师父的话:“上告尊师,我也离家七年有余,虽然很想念父老乡亲,但念师父后恩未报,不敢去。”
“有什么恩义?你只要惹祸不给我找麻烦就行了!”
“我到哪里去?”我还以为师父是和我闹着玩儿的。
“由来处来,由去处去。”
“那师父您呢?”
“我要遨游太虚!”
“师父!”我这才觉得师父不像是跟我闹着玩儿的,他呆在这南方荒凉小岛已百年有余,只怕又是已经厌倦了这个地方。
“不要叫我师父,从今往后,我不在是你的师父,你也不在是我的徒弟,如若你敢在人前提起半个字来,我就知道,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反身。”
“为什么呀师父?弟子一向老实,今天却为何这么说?”我也没得罪你呀,你这样是不是太狠了点?
“你在这七年了,请神卜卦寻医问药无有所通,封鬼捉妖炼丹长生不知所以,看来你不是这块料,我怕你提起我来坏了我的名头。”
“……那猴子还学了十年呢,我不才学七年吗?你等我再学了三年不迟,徒弟大器晚成……?!”
“那猴子是猴子,你是你,就你那资质能和猴子比呀?人家是女娲炼石补天遗留下来的晶石,是天地所生,你是肉眼凡胎你不知道吗?你说你是有多笨?我敲你三下让你三更跟我去学仙术,你倒是委屈地很,跑床上睡三天,教你爬云,你说你浪费我多少棉花?”
“……我哪知道你们给我玩阴的!”
''教你的东西还少吗?你什么时候认真学过?见天跟那个小妖怪在一起兴风作浪,就没见你们消停过,我们好歹也算是名门正派,你和这个小妖怪在这里,万一又被谁知道,为师又要吃人家把柄,你有替为师想过吗?''
''……想过。''她又不走我有什么办法?
“临行前,我送你三样东西,你且拿去。”
师父说着从身后的百纳箱里拿出了三件宝贝,百纳袋,钵,一根打狗棍。
“师父你这是让我去要饭吗?”
“不然嘞,给你一根铁棍让你打上凌霄宝殿好不好?一千五百年前,你知道那猴子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吗?你还是去往人间吧,有我教你的这些手艺,也保你衣食无忧。”
那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我倒是想去凌霄宝殿,我也得有猴子的本事呀!趴云都没学会,还说我浪费棉花,我打工这些年也该挣几千块钱了,说赶我走就赶我走,筋斗云也没学会,起码给五十块钱坐车可以吧?钱也没有,就给了一套要饭的家什,摆明了让我要饭,和人猴子没法比呀!
“去吧。”
''可是师父。''我倒头跪在地上,泪水潺潺而下:''您如今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起码在让徒弟挨上个三五年,好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呀!''
''我三五年还死不了!''
“既然师父执意不肯相留,那徒弟就去了,徒弟此去,一定牢记师父教诲,好好要饭,争取做个帮主,绝不给师父脸上抹黑。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此一拜,以后与师父在无瓜葛,望师父保重!”
离开师父,我要了三个月的饭。这一日,日头偏西,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顺着公路走下来,前面约二三里有一个村庄,我也饿了,要找个地方化斋投宿。
庄子前面有一个小店,店主是一个约摸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妻子十年前和他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这里,之后他一直就是一个人,卖些日用日杂,倒也逍遥度日。店门口也很热闹,不时有三五个人在店门口伫留,家常李短地聊一些。
傍晚,就看见大道上走过来一人。有人走过来并不稀奇,但是打扮的就有点怪。一米七八的个,穿着青白色的风衣,头上还戴着一顶像从亚热带带过来的斗笠,背上背着个褡裢和一个小竹篓,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左手拿个破碗,右手拿一截竹竿。大概几个月没有洗澡洗衣服了,浑身上下脏兮兮透出一股酸臭味儿脸上也有脏污,但看起来年龄并不是很大。这个装扮也不奇怪,是个要饭的——那就是我。
外面站立了好几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也不好意思问他们这里是哪里,只好去问店主。看见我往里走,有人给我让了个道。
店主也在柜台里面坐着,我走上前去,他已知我来意。
“还没做饭呢。”
“我不是来要饭的。”我说。
“买东西?”老抠门的态度明显对我有点鄙夷。大概我身上的味儿比他家的酱油味还重吧?他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请问这里是哪里?”我的口音跟本地也不一样。
“你猜。”
还让我猜?这个人好没有道理,我要知道我干吗还问你呀?这不是戏弄人吗?看我这身打扮也是个外乡人,说话都是南瞻部洲的口音,我怎么会知道这是哪里?
“我猜是王庄。”我继续平静的说。
“猜对了。”
“你这里有鬼吗?”我问。确定是王村无疑。
“你会捉鬼呀?”店主不满地看我一眼。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学人捉什么鬼,那鬼是你小孩子捉的吗?再说了,现在太平盛世,还敢提鬼,破坏我大美王庄的形象。
“不会。”
“不会还问?”
这时,我后背上的小竹篓里却传出了一个及细小的声音:“哥呀,我好饿,咱们要点吃的吧?”
“不许说话!”我转头小声呵斥。
“哼嗯——”竹篓里的声音不满地哼了一声,就没有动静了。
“你在跟谁说话?让我不许说话吗?你觉得我的话很多吗?”店主不悦地问我。
“没有啊,我自言自语呢。请问师傅,我来时候看到前面人家烟雾缭绕彩幡飘飘,庄里是不是死人了?”我又问。
“是啊,昨天刚死的,今天正办事呢,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那边有彩幡花圈,还有吹喇叭的声音,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只好据实相告。
“还是你这个要饭的聪明,你是不是想去吃顿饭呀。”店主看我这么有主意,不问他要钱,就来了兴致。
“我想这个可以。”我点点头:“不过我这个不叫要饭,叫化缘。”
“那还不都一样?”真是,要个饭还扭扭捏捏的:“你从哪来呀?”
“南瞻部洲。”
“嗯,南瞻部洲是个好地方,怎么还有要饭的呢?”老板摇摇头。
这个年头虽然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但是刚刚经历过天灾人祸,家家也都紧张,粮食还够吃,多余的就没有了。我们这一带多水源,稻谷也颇有收成,吃的相对于贫困地区还是不错的。对于要饭的,还是比较常见。
“哦,那这样吧老板,你给我拿一挂鞭炮两刂纸,我去拜祭一下吧。”我说。
“懂事,行,我给你拿来。”老板为人还是不错的,转身给我拿了两刂纸,一小串鞭炮。我从口袋里给他拿出了三个铜钱。
“你是从清朝出来的吧?现在不用铜钱,都用纸币。”老板也晕,拿出纸币在我眼前抖了抖:''纸币,钱呐!''
难道这个要饭的脑子有问题?我看差不多,不然年纪轻轻怎么能要饭呢?
鞭炮无所谓,但是这个草纸是必须要钱的,这是规矩。关键是我身上也没钱了,就这三个铜钱还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是他老人家的护身法宝。
“哎呀,我看还是算了吧,看小伙子人不错,这几个铜子儿还给你,东西你还拿走,这钱我给你垫上,当我做善事了。”老板无奈的说。
“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老人家做买卖也不容易,我怎么能占你便宜呢?你要是给我吃的行,这物品嘛却不敢收下。”我当然也觉得这样不好。
“那是怎样的?难道你还想做我干儿子不成?”他大方的说。
他没有儿子,或许有,但也在很多年前死了,妻子也带着两双女儿走了,他现在每天不做一点善事都不踏实。这个老板有爱好,第一是叉鱼,有空的时候去忘川河叉鱼,那里边的黑鱼多得不得了,最大的有三四十斤,这些年,敢下去逮鱼的少,据说忘川河闹鬼,多少年前已经封河了。
他也很少吃鱼,就是为了叉着玩,妻女离开以后,他也不住在大屋里,只住在小偏屋里,到了晚上不出门,也不出来解手,他在床边的墙上凿了个孔,插了一根管子,解手的时候对着管子就往外撒。村里有捣蛋的孩子半夜把管子堵上,结果半夜尿了一床,气得他满村打孩子。
当然,有些事我是后来听说的。这第二嘛,应该是下棋吧,是老板的爱好之一。
“要不这样吧,我看老板门口摆着一副象棋,我们手谈一局,我赢了算给你物品钱,输了我把我的传家宝给你。”我把手上的三个铜钱亮给他看。
“小子,你那传家宝我这儿多得是,看你有点意思,知道我好棋,爷我就陪你玩儿一把。”看小伙子邋里邋遢,语音还是蛮清晰的,举止有种说不出来的自信和恰当,现在傍晚,离东家开席还早,看看小子有什么风度?
这可不是吹的,老板的象棋在王庄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手里端馍筐,打遍半个庄”,小子就看人家门口摆上一副象棋,也不问青红皂白,也不打听打听上来就挑,这瞎眼的玩意儿,你才多大呀?
“老板这儿有钉子吗?”我笑着问。
“有,干吗?”
“我有用。”
门口那帮无所事事的闲人,本来有向店里探头探脑的看个稀奇,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出了个大概,这下可热闹了,本来就闲的难受,要是看个打架斗殴,妇女拌嘴这些事情是再好不过的乐子了。
“来来来,摆上。”店主的精神也上来了。
一干人等有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老洛和一个要饭的摆上棋就要杀开了,很快就都围上来,看个稀奇。
“红先绿后,输了不臭,你红子你先。”老洛也有棋风,自古英雄出少年,万一碰上高手,咱也有体面。
“请等一下。”我还是腼腆地笑笑说。我现在是一个很文雅的人,说话声音本来也不高,所以别人会对我有好感,人低调谦虚是应该的。
“怎么啦?”怕啦?外地小子敢挑战我王庄,什么东西?
我又顺手从墙角捡了块砖头,把我那个摆好的红老帅三砖头钉在米格的中间,这下老将是动不了了而且还是出宫的老将,凶险可想而知。
老洛看我做这种动作,脸立马涨得通红,然后又转白了,接着又黑了。
“什么东西!你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奇耻大辱,从来没有人敢夸如此海口,把老将钉在米字个上和他下棋,奇耻大辱:“滚,把那纸鞭炮还给我,以后不许到王庄要饭,不然放狗咬你。”
这下更是炸开了锅,王村自古以来也没有这么玩的呀!听说有下盲棋的,这得多高的水平能下呀?而且老洛是这一带的活棋谱,谁敢这么藐视他?这是有备而来,这是踢馆的。
“老先生不要动怒,消遣玩玩而已,请!”
老洛虽然生气,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就吐了几口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缓缓——好,胆敢羞辱我,等一下赢了你,我好好羞辱你一番,管叫你找地缝钻进去!接下来就开始对战,马走日相飞田,车走直路炮翻山。老洛因为生气,把个象棋摔得啪啪响,摔完棋子就叉着膀子看他怎样——啥都不要了,我盘头马,二车过河要你命。
三十步走下来,老洛的汗就下来了,不停地拿毛巾擦,脸也涨得通红,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每走一步,旁边的几乎就发出一阵惊呼!
第三十五步,我彻底用一个穿曹马陪平二车杀死了老洛的老将,老洛一下子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老先生承让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是一副平常的口气说。
他也没搭话,我也得走了,还得想办法混饭吃,我背篓里的小可爱大概早就饿了,跟我发抗议了。拿上纸和炮,打狗棒,钵盂,我先去逝者家堂祭一番再说,或许还能赏几个白相钱。
“我告辞了老先生。”打个招呼,其他人也无声无息的为我让开了一条路。
“阁下留步!”老洛再次喊停了我。
我也停了下来,但是我没有回头。
“我们认识吗?”他怔怔地问我。
“不认识。”我回答他。
我也不是来认亲戚的,我只是个过客,很快就会消失无踪,就像七年前一样。我也不要认识谁,我做完一件事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