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现在有这么一个道场可以让我坐馆,但是我多数时候也不能在这里,很多情况都需要我亲自过去才能解决,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游方。
多数的人也会到我这里来让我给他们解决问题,这几天有慕名而来的也不在少数。给小孩子叫吓的,治蛤蟆瘟的,狗跳子的,炭舌子的,看八字的,看风水坟地的,看老婆出轨的,给孩子起名字的,还有让我找孩子的,这个我建议他们去公安局,我这边办不了。头两天还有让我给他找牛的,牛丢了,我看他可怜,答应帮他找找。派江夜出去,找了三天,前后行了两百里地,连牛毛也没找到一根——哎哟,现在的偷牛贼太狠了,都开着车下乡偷牛,偷完拉到隔壁省去卖,我到哪找去?
我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江夜在家应门户,遮月有时候也来。这两天我出门回来,就看到江夜坐在我的珍台里,台前还站了一个四五十光景的中年人。
江夜身上穿着一件灰黑的道袍,头戴道冠,手里竟然还拿了一个用牛尾巴做的拂尘,正半眯着眼睛听来人说着话,还不时的甩一下拂尘。这些都是小时候的玩意儿,江夜可能是看西游记里看来的,里边有一个长鼻子老道就是拿着这个教猴子爬云。村长家有电视,黑白的,荧光屏上贴着红黄蓝三色塑料纸,看起来电视就跟彩色的一样。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大仙儿,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呀!”中年男子像是遇到了救星。
“阿弥陀佛,施主请放心,老衲自会与你主持公道!”
江夜微闭着眼睛,侧着脸,一手拿拂尘,右手立掌举在胸前打了个辑首,漫不经心的说道。来人则用双手撑着桌面,向前俯仰着身体,满面焦色。
“那什么时候去呀?”
“嗯,然也,我明天去然也,如不去乎,我怎么向施主交代呢?”
“那就拜托了!”来人急忙谢过。
“施主放宽心去也吧,代老衲夜观天象,择个吉日良辰,自会有所安排,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也!”
我也只好摸着脑门子不说话,江夜打着稽首把人送出去,看到了我做了一个鬼脸。回来以后就看到我怒目瞪着他,急忙把帽子摘下来。
“你在干什么?”我问他。
“哎哟,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这不是你这两天不在吗,我给你揽点活儿。”江夜笑嘻嘻地回答。
“你这是搞得什么东西?不伦不类,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哪弄来的这一身玩意儿?”指着他穿的一身行头,我问他。
“我找人做的,这样不象点吗?”
“人命关天岂能儿戏?你当这是闹着玩儿吧?你给我出去!”我几乎是恨得牙根痒痒,勃然大怒。
败类!侮辱斯文!
江夜被我骂的白着脸出去了,两个小时以后,村长来了,他还蹲在门口的石磙上发愣,村长问他怎么啦怎么跟猴一样蹲在这里他也没搭理。后来进来问我,我跟村长说了他干的荒唐事,村长又跑出去熊了他半个小时,他才无精打采的回家换掉道袍。
“嗳,你看这样多好,这样看起来多精神?”村长嘻嘻哈哈地为我们打圆场:“都别生气了,那谁,江夜,你把这卫生搞一下,乱七八糟的。唉,你把那道袍弄哪去了,回头给我穿。”
“扔水里去了。”一赌气,拿苕束,干活。
我白了村长一眼——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不捣乱吗?
晚上我又问下午来的那个中年人是什么情况呀?他这才跟我说对方是离这里三十里地的沱镇人,听说我们这边有人能治怪病,所以才大老远找来。沱镇在秦河西北,在山里,据说那里很偏,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有一个镇也不过逢集的时候有些山货土产交易,贫穷破落的地方。家主家有一闺女,十八九岁,年前还是好好的,出去打工回来以后精神有点异常,家里没钱,也没好好带到大医院看看,小孩也不愿意去,都大半年了,听说这边有神汉道马子什么的,农村人不相信科学,就信这些,也便宜,几个鸡蛋的事。于是就请我们去看看,看是不是中邪了?
“怎么不带过来呀?”
“不认识路,带个傻子也不方便,又没车。”
既然是这样,都答应了人家,那就看看去吧。
第二天,江夜骑了一辆摩托,我背上我的褡裢坐上摩托去看看。山路丘陵地带,曲里拐弯的走了一小时才到。镇不大,有一条街,散散落落的分布着一二十户人家,逢集的时候或许有些附近的山民到这里活动,平时也就有几只鸡几只狗在街角活动。
一打听,人住在山坡上,有几间破旧的青瓦房,种了二亩水果,家里人不多,只有两口子带了个孩子,其他的家人都出去打工了,这孩子也是出去打工,没跑多远,去几十里路的亲戚家帮忙找了个保姆的活儿,短工,因为有病,又回来的。
我们到的时候,老两口子知道我们要来,等着我们呢,一番客套,把我们让进屋里,屋子又不大,三间屋子,西一间隔了个山墙,孩子住里边,老两口子住外面,往里一坐,就坐到了卧室里。小孩躺在床上也不搭理我们,她家人让我们坐,也不好明着说让我们看看,怕小孩发狂。
我偷偷的愁了一会,小孩眉毛开阔,眼睛明亮水分充盈,双鳃泛红,鼻翼和人中上还有两道红线,脖子下有青筋。
“来来来,抽烟!”两口子还很热情,给我们倒了水,加了白糖。
“不不,我不抽烟,我们坐一下就走,家里还忙着呢。”我说。
“你看,大老远的来了,还走什么呀,中午一定要在这里吃饭,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弄几样山货,咱喝两杯。”老先生客气。
“不了不了,我们就不麻烦了,啊,江道长,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对江夜说。
“啊。”老两口还以为江夜是来帮他们看病的,脸望向他,讪讪一笑,意思是说还没有给看看,怎么就走了呢?
“嗯,然……这个,贫道已然明白,白道长以为如何?”江夜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之前他装的道士,所到了这家,我还得让他装下去,现在我没有发话,他也急了,行不行倒是说句话呀!钱都收了。
“行了,也没什么,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我对他们说。
“那好那好,请二位到院中喝茶。”
不算什么病,黑白眸子分明,再疯也疯不到哪去。眉眼犯桃花,目含春水,神情确有些痴妄,按我们的说法就是中了魅,西医叫癔症,中医叫怀春,民间就是叫该结婚了。
“你家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回来大半年的都,开始还好,后来精神就不太好,有时候抓狂还咬人,我都被她咬过。”中年人告诉我。
“结婚了吗?”我问。
“没有,还没有找对象呢,黄花大闺女!”不以为然。
“那就好,不过在下看她鼻尖有血丝,脖下有青筋,可能是怀孕了,而且是个死胎,已经几个月了,还是上医院吧,在不治疗,胎儿体内的神经毒素很快就会遍布全身,到时候就不是疯这么简单了,会有性命之忧。”我不得不和他说清楚,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们医术不精,没有提醒你。
“啊?!”老两口呆立当场,老先生羞愧地低着头,恼了半天一跺脚:“我说呢,丢人哩!”
“先生息怒,要多关心一下小孩子,还是到医院吧。”我交代。
既然说完了,我们也就没什么事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老神医留步!”我们正要下去,又被仁兄喊住。
我和江夜是走着上来的,摩托车还停在小镇上,走了两步,又被喊住,我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啊这个……这个,实不相瞒二位仙爷,我家女子还没有出闺,却做出这等丑事,我怕去医院,万一传出去……仙爷有没有什么……良策?”他吞吞吐吐地道出了自己的内疚。
“老先生,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是很封建嘛,小孩身体要紧,我是不治这个病的,勉强治病,管让她在鬼门关生生死死好几回的,你就不要勉强在下了。”我给他说出原因。我也是没有办法,也不知道这是谁家孩子那么缺德,丢下姑娘就不管了,这要是发生在我们村,指定让村长带人打上门去,捆树上三天,敢不答应那是断断不行的。敢不答应成婚,让江夜打得你****。
“唉!家门不幸,丢人哩!”他又未然长叹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看他们家也不富裕,从身上掏出三十块钱递到他手里,让他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江夜急向我使眼色,意思是说出诊费才收二十,我却倒给人三十,这不是吃亏了吗?我也没听他的,还是给了人家,家主争执了半天,还是收下了。
下去的一路上,江夜也觉得不好意思,接了个买卖,还亏了钱。
“没事,这不是你的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善举,怎么能不做呢?不然我们这些人所为何事?”我不以为意。
“能做呀?”江夜搞不明白我怎么想的:“那你还批评我一顿?”
“我们不是神仙,什么事都能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误伤人命,就是大罪过,与屠夫何异?做的是人,行的是道义天下,这些和钱没有关系,和生命有关系,生命是最高的原则你明白吧?”
“不明白。”他摇摇头。
走到半道,那位老先生有意思,又追着我们过来,手里提着两只山鸡,野兔。
“两位神医请留步!”他喊着很快就追到我们面前:“两位神医大老远的赶来,帮了我家大忙,也没有在这吃顿饭,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老先生客气了,这都是应该做的,先生盛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连忙谢过。都大老远的送来了,我自然也不能弗人美意,让江夜收下。
走在路上,江夜拿着兔子野鸡不断地观看摩挲,嘴里啧啧有声:“你说的很对,生命就是最高的原则。”
我们的摩托车停在小镇口,到跟前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一个青少年模样的,一个瘦骨嶙峋,雪白皮肤,雪白头发的苍老人形站在离车旁不远在玩。准确的说也不是在玩,那个模样苍老的蹲在地上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另一个少年只是静静地站立,看到我们走过来,也没有回避,眼神非常清澈坦荡。
他们看起来约像一对父子,因为长的还是有几分神似的,但是显得那个老者有太大了,也许是他爷爷吧。站立的这个气宇轩朗,相貌英俊,几如玉树临风一样,这样的中午站在街道上显得很刺眼。
“看什么呢?”江夜冷着脸呵斥了一句。
站着的也没搭腔,街道比较窄,他还是给我们微微让了一下路。
“走吧。”我对江夜说。
江夜低着头翻着白眼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把摩托车打着火,鸡什么的挂在车头上,然后骑上去。我也跟着跨上车,发动油门往回走去。
这两个人……说不出来的感觉,要看他们在一起的模样,又不像是一般的行人,肯定是这里的住户,而且他们像是在一起玩耍的。老者看起来像是脑袋并不灵光,弱智。小伙子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眼神清澈,神情专注,两个人大中午的在这里玩,看起来是不太协调。
“停。”我喊了江夜一声。
还没有行到三十米,我喊停了江夜,我坐在车上没有动,抬起头,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我需要回想一下。
“什么事?干什么呀?”江夜扭过脸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扭过脸回头看。那两个一老一少还是保持着我们看到他们的那种状态,站立的那个还在专注的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江夜看我转头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我在看什么东西,于是也抬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