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之树1
出租车的收音机播放着劣质音效的乐曲,乐曲是名为《****塔瓦河》的交响诗,作者是捷克的斯美塔那。这首交响诗犹如清晰可见的水珠融合到一起,最后造就出了宏伟庞大的怒河涌入他的耳中,沁入他的脑内,像是洗脑一般。带着对比鲜明的起伏,乐曲优美动听,且震撼人心。
以前也有一个人告诉过他这首曲子,而现在他在这个出租车里巧合地听见了这首曲子。她说这是很好的曲子,很好。于是,他将这首乐曲清晰地印在脑内并深深地陷入管弦乐的齐鸣之中。
不过很快,自己的身上就传出了一连串煞景的打断。
流行乐曲盖过交响诗,莱塞从前面的后视镜中小心翼翼地探视着司机。
“麻烦请关一下音乐。”
司机从后视镜内看到他从衣服兜里拿出了手机,才肯将手伸向收音机处,但只是调小音量,并没有听他的话将乐曲关掉。
流行音乐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机另一头的声音。
司机的眼睛离开了后视镜,深吸一口气,伸着脖子凝望着透过玻璃的前方,缩回的同时,将那积蓄已久的气息缓缓吐出。
从五分钟前,车子在原地就完全没有动过。再加上车顶上那阴郁的天气,令所有人都是心烦气燥,不时地做着深呼吸,就像有砖头压在胸口一样,沉闷,喘不过气。转头看向临车的司机也是如此。
这时,他已经讲完了电话,脸上多了一份焦急的神情,身子向前挺了挺,像那司机一样看向前方。
“师傅,还有多久会到。”
司机见他讲完了电话,又重新把劣质音量调了回来。
“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
莱塞一下子靠到后椅背上,继续听着收音机里的乐曲。他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即使再破的武器也不会影响阻击手精准度的那种感觉,沁入脑内而是更让他心烦,音质差的简直是无法入耳。
莱塞自己无奈地白了白眼,猛然起身,从钱包里拿出20元人民币递给了前面的司机。司机显然有些愣住,眼睛一边看着前方又瞄着那20元,极力控制住搭在方向盘上那想要上去抓钱的手。
“我在这里下车。”他沉静地说道。
还只是上午八点多,天空阴蒙蒙地让人喘不过气,挥洒着细丝的毛毛细雨,偶尔会滴在鼻尖,带来冷不丁的一丝凉意。很快,细丝雨不知何时转变为暴风雨,像子弹一样,击打着出租车的玻璃窗,发出随时都有可能穿透的声响。
他耳朵内塞着白色的耳机,后背静静地靠在出租车后席的椅背上,斜着头搭在了头枕处。闭上眼睛,倾听音乐,让带着浑厚的音质沁入大脑。因为是在车内,外面的雨声显得闷响,并没有打扰到莱塞。
轮胎以缓慢的速度带着车一起移动着,窗外的景象渐渐开始模糊起来,并模糊地变换着。
他整个人显的格外疲劳,像是败落在湿土中的昆虫,全身散发着无懈可击的倦意。出租车一点一点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一个公交车站旁。困意阻止着他抬起头去看前方是什么使车停下来,只是努力地微微在眼皮中间开出一条细缝,呆泄地视线透过带有浑浊水珠的车窗外。他模糊地看见树木被暴风雨肆意的地侵虐,狂乱的疾风吹乱了它的轨迹与方向,树枝无助地摇摆着,像是正在跳着死亡之舞的**之女,想要极力抓住救命的绳索,它们迷失在这不朽的绝园之中。凉意仿佛用眼睛也能清晰可见。
他还看到,并发现,有人,正看着自己。
没错,那角度是在看着自己。
他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努力要从困意种解脱。握着手机的右手懒惰地动了一下,音乐的音量如波涛汹涌的海啸般冲击着大脑。果然,猛然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使他清醒不少。眼睛使劲眨了一下,这次使它完全睁开,又将音乐的音量调了回来。
汽车没有移动,对方也依旧站在公交车站的站檐下望着自己。
他微微坐直,透过车窗外的瓢泼大雨,努力要看清那正看着自己的人的相貌。有些浅红的短发在狂风中与摇曳的树枝同步,向着同一个方向无助地狂乱飞舞着。那是檀色,不过他并不认识那种颜色,在他脑海内只能对这个颜色表示出浅红。因为对方头发蒙住脸颊的原因,看不清这个人有着一副什么样子的面容,但是从身形判定,那是名少女。
孕育出孤独养分的卵之少女。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却能清晰地看见她明亮的双眼,能感觉到正与那名少女对视。不,是那名少女带动着自己对视。他并没有感觉到害羞或者异常的心理变化,因为那双眼睛内,是见到熟人的神情。
正当他还在他有限的脑海中搜索着对方是谁的时候,那名少女却走了过来。莱塞愣了一下,视线一直跟在那人的脸上。对方用食指肚点了点出租车的窗户,手指沾满浑浊的水珠,他手忙脚乱地摇开车窗。
“是莱塞瞳么?”对方开口。
声音参合着雨水的冲击。他只听清了自己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
“呃……恩……”
少女微笑道:“果然是莱塞瞳呢。”
她笑嘻嘻地说着。但莱塞并不认识她,为什么她要摆出一副与自己很熟的样子?这使莱塞浑身上下一阵不舒服。
“你是要去学校么?可以搭同一个车么?公交车已经好久没来了。”
莱塞这才发现对方还在外面淋着雨,雨水从头顶滑至脖颈,染湿了衣着。他急忙打开车门,心里却又犹豫不决。
“当然。”
少女微微勾起嘴角,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当她坐进去的同时,驾驶席上的司机转过头来看了看两人,莱塞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露出略有些尴尬的表情。
“我们去同一个地方。”他解释道。
司机带着建议的眼神转过头去。
因为积水的原由,出租车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移动过。车内很静,能听到的只有车子微弱的引擎声音与窗外的雨水声。莱塞的心里慌乱沉闷,像是千万条恶虫在心脏处蠕动。
“前面很乱,很丑陋,像是蚂蚁群,丝纹不动。”
开口的是身旁的少女,那断断续续的口气犹如站在海滩上望着烈火夕阳的老练成熟女式,沉着稳重。表情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我在等公交车时看到的。”
因为是暴风雨的阴暗天气,莱塞还是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可奇怪的是对方,却清楚地认出了自己。
“你是?”他不禁开口。这是他应该问的。
少女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例如说‘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之类的,只是缓慢地转过头,带着发丝与衣领处相互摩擦的声音,像是沙粒撒向地面一样,静静地开口:“我叫茶桃。”
原以为问出对方的名字会认出对方,但是他对这两个字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恩,一点也没有。
“那个,抱歉,我不太记得你。”
莱塞尴尬看着茶桃。茶桃还是一直微笑着,仿佛并没有被这糟糕的鬼天气所熏染到一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
随着语气,这话也是理所当然地从她的口中吐露出来。莱塞望着她微微侧过来的脸,摆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刚要开口问为什么,茶桃再次开口:“因为你的名字搞笑又好听,我就记住你了。”茶桃说完,还低头呵笑了几声。
是……是啊,确实是一个搞笑的名字。
被不熟的人这么一说,刚才的疑问全然抛在脑后,眼神认真地看着茶桃,带着一般尴尬与不悦。
“可以直接叫我莱塞。”他说出对任何一个都要必须说出的话。
“好啊。莱塞。”
出租车慢慢移动起来,但速度缓慢,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到学校,也许坐公交车会快点,因为在这如密网纵横交错的城市中,有专属于它的公交车道。
会不会耽误了她?
莱塞看着她的侧脸,这么想着。
茶桃有一个美丽的侧脸,是刚刚发现的。少许发丝挡在她的后颚骨处,鼻梁不高也不矮,她的眼睛形状如同一个从侧面看来的小鹰的头颅,内眼角轻微地向下勾,正是小鹰未成熟的嘴,眼尾微微的向上挑着,看起来很圆润的感觉,加上嘴角那淡淡的微笑,令人想一直观望下去。
随着好奇,脑袋里刚才那些一大堆问题又冒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你是哪个班级的?”
茶桃只是转动眼球,斜着眼睛与他对视,“高一三,和你一样。”
“为什么从没见过你,理所当然是什么意思?”
莱塞对上那有些茶色的眼球心里莫名地感到不爽。
茶桃微微转过身,笑意更浓了几分。她的眼睛很奇怪,莱塞说不出哪奇怪,眼神并里没有参杂什么情感,但却在笑容的配合下得出了一种新的眼神,即使里面什么都没有,却也明亮璀璨。这不禁让他想在背地里试着像她那么笑一下,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我可是早就知道你了啊。”
茶桃眯了下眼。莱塞有些愣愕。
“想知道么?”
莱塞下意识轻点头,并没有露出特别期待的样子。
“学校对面的糕点屋,你不可能不知道那里,放学后我会一直等你过来。”
她说了一直。
莱塞剧烈地扭了下脸。他可不想与第一次见面的人弄的那么熟,更何况对方是同学校的女生。
“什么?”他脱口而出的语气有些僵硬。
“莱塞,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当他要反驳,要委婉拒绝的时候,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让自己彻底缄默。其实,他完全讨厌不起来对面这名少女。她拥有一个笑:是特殊的,是奇怪的,是复杂的,让人忍不住要去摸索着了解她。莱塞对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战,转过头去,不再开口。
下了车的双腿笔直地站在车的阴影中,他猛地吸气,又吐了出来。出租车里的汽油味实在是让肠胃作呕,不时地像有东西要反上来一样,在加上饿着肚子,胃里更是一阵翻腾。这时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随后是流行音乐。
“知道了啊,我走回学校。”手机的另一头不知说了什么,他这样说道。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看项娓汶同学答的多好!不像某些学生!”
教室内的语文女老师剧烈的扭曲着脸,激动地大声喊着,右手还不停地在空中挥舞。那整体的动作像是正在努力创作一副宏伟的巨画。
莱塞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偷偷地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窥视里面。他最讨厌说话时比比划划的人,尤其是女性。
这种情况能进去吗……似乎有些难。
正想到这里时,他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目光正望向这边看着自己,对上去,正是之前打电话不停催促自己的人。
“易瑟鸣!我正在说话,你往门口看什么!!”
听到这一吼,莱塞急忙缩过头,轻声轻脚地走到楼梯口。
看样子暂时是进不去了。
他来到校内室外篮球场处,很多大学部的学生在这里打球。他环视周围,找到了一个空着的园艺椅便走了过去。
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是篮球与地面的接触,携带着是少年们的呐喊声,在阳光之下不断增添着活力的色彩。
他坐了下来,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兜里的钱包和手机。阳光突破那如墨水的乌云薄层照射下来,使脸上泛起阵阵温暖而又灼热的感觉。不过他是很享受的,后脑勺躺在椅背上,轻轻将眼皮拉下,直至眼里的黑暗带着奇异的彩光,眼皮上有种因阳光刺痛,他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再次睁眼时会感觉视力很好,并比以前有精神,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正当他全身力气都放松在阳光下的时候,远处的一嗓子使他一机灵地睁开眼。
自己的名字从那些呐喊中凸显而出。
他坐直身子眯起眼睛,望着远处向他小跑过来的人。是易瑟鸣,那在阳光下显红色的头发加上那不良一样的形象一看便知。
“莱塞。”
易瑟鸣又叫了一声,身躯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蒙上一层阴影。
“嘿。”
莱塞轻声回应,抬头望着对方坐在了自己的右边。
易瑟鸣在坐下的同时,扔给莱塞一个袋装面包和一瓶水,莱塞手忙脚乱地将此接住。
“我就知道你没吃饭。”
易瑟鸣笑嘻嘻地说着,露出了他那一排整齐白净的小牙。莱塞急忙撕开了包装袋,猛地咬了一大口,嘴里塞的透不过气,含糊地道了声谢。
“今天早上我帮你值得日。”
易瑟鸣看着莱塞的眼睛,严肃地说道。莱塞也认真地看着他。
“我会把漫画借给你。”
过了两秒,两人一起拍了拍对方的后背,笑了起来。始料不及,莱塞猛地咳了起来,易瑟鸣急忙拧开矿泉水递到他面前。
“这么感谢我啊……”易瑟鸣摆出臭屁的表情说道。
与易瑟鸣的认识,是在高一,现在是高三。
那时候易瑟鸣还是黑头发,开学第一天就被莱塞打的轻微骨折,原因是在上课时向莱塞的后背扔废纸团,加以言语中的嘲弄,正好挑中了他的爆发点,在教室里上课中就大打出手。本来被众人认为是学校混混头的易瑟鸣,一下折煞了他的士气,住院半个多月,带病来‘复仇’但依旧是败北的结局。莱塞其实并不会打架,上次的骨折时间只是甩出去了一个凳子而已。往后的每次,都是利用四个足球场大的校园把易瑟鸣耍的团团转。
自上次的那一事件后,下课后的教室仿佛两人的专属舞台,有时踩上桌子,跳上讲台这种上天入地的举动已经不足为奇。但这种举动只有易瑟鸣会做,莱塞则是能躲便躲,他才懒得陪那种毛头小子玩,。两人一起站在教室门口面壁罚站已经是每日必做的一项体操一样。
直到有一天,易瑟鸣还是顶着一脸的OK绷,趁着午休时间找到莱塞,冷冷地说了一句,“决斗吧”。莱塞只是冷笑一下,心里正嘲弄眼前人这举动的幼稚。易瑟鸣在学校内也是个有名的人物,午休时间高中部差不多所有人围绕操场别有秩序的站成一圈。本以为是打架,结果那句决斗吧的意思,是指篮球。
莱塞也觉得受够了易瑟鸣的纠缠,心想着这次过后就应该玩完了,却不料,那句不打不相识正好显应在两人的身上。烈日当空,天气显得格外溽暑蒸人,篮球场上的两人打着打着竟然开始勾肩搭背,围观者集体大跌眼睛。
之后莱塞询问易瑟鸣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做出‘决斗’那种小学才会玩的东西,但易瑟鸣只是笑了一笑,并未开口。
也许只是想成为朋友的借口。
莱塞吃完了面包,闲聊了几句,便拿起剩下的半瓶水走回了教室。
“易瑟鸣。”莱塞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说道。
“怎么?”
“明天帮我请个假,谢谢。”
易瑟鸣见他眼里带着几分认真,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事么?”
莱塞见他一脸以为自己要说遗言的样子,轻笑了一下。
“就是办点事,跟你提过。”
易瑟鸣向上扬了扬嘴唇,‘啊!’地长叹一声。
“想起来了。”
两人互相对视笑了一笑,莱塞眼里则是藏着难以察觉莫名的悲伤。
下午上课时的内容对于他来说是完全没有灌输到自己脑子里。莱塞安静乖僻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托着脸腮,眼睛半睁着静静地凝望着窗外。外面是静谧的,透过纹丝不动柳树,可以感受到没有一丝微风,没有因欢乐而喧嚣的鸟儿,也没有清澈湛蓝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墨水与牛奶搅浑的乌云与稀薄的枯叶。空气寂凉,当然也没有阳光,教室里围绕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带着不知从何处散发出垃圾的腐臭味道,每个人都在和自己的眼皮做着剧烈的抗争,或者有些同学是干脆倒头就睡。没有笔头在纸上滑动的声音,唯有粉笔在黑板上的敲击。
他的眼里没有焦点,也不在意外面的风景如何,一副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自己事的呆泄表性。在想着一个人,也许是一直在想,从始至终,那个有着茶色虹膜与檀色发丝的人,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消失过,也永远不会遗忘。这样的思绪静静地与秒钟的机械声音同步,轻声行走着,仿佛在踮脚跳舞一般。直到刺耳的铃声突然穿透脆弱的耳膜,使粉笔停在空中,为教室增添一种特有的活力。
人为嘈杂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大,盖过了之前的死气沉沉。莱塞回过神,直视着黑板处的老师。看着老师将极短的粉笔扔回粉笔盒内,拍了拍手,板着一张传统的教师脸,搂起教科书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教室门便随着脚步声不见了身影。走廊里的声音也传入教室,就在刚刚,还是静谧的如同监狱一样。
他环顾周围,看到大家都在收拾自己的物品,才发觉,这是放学的铃声,自己也起身收拾东西。易瑟鸣走过来邀请莱塞去参加自己组织的聚会,他借了要值日的理由便推辞掉了,易瑟鸣耸了耸肩,摆着手说了句再见便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教室。望着教室一点一点变空,只剩下需要值日的五个人,空气变的冷了以来,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了一样,那股腐臭也似乎随之人流消失不见。
女班长走到墙角处拿起两个扫把,其中一个递给了站在旁边的女同学,随之看向莱塞让他去倒垃圾,又转头让另一边的女生去换水,另一个则是擦起了黑板。莱塞拿起垃圾桶走出了教室,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那里是女厕和男厕,男厕在女厕的后面。当莱塞将垃圾倒完后,路过女厕所时,正好撞上了要换水的那名女同学,两人吓得同时后退一步,但那盆里的水还是跃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啊,对不起,抱歉!对不起!”
对方低着头急忙道歉,女生空出右手想帮莱塞拍打衣服,却不料另一只手没拿住盆,‘咣当’地一声掉在地上,脏水溅了两人一脚带上莱塞的裤子,一阵刺骨的凉意袭来。他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温柔王子级人物,极力忍住自己的怒火,脸上充满了不悦。他一边拍着衣服,一边看着对面帮着自己拍衣服的女生。看了又看,才发现是教室内坐在自己前面的人。
叫做陆温西,如果没记错的话。
对方带着椭圆形的近视镜,简单地梳了一个水辫儿,额头前是参差不齐的刘海,下眼皮里载满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好像她的眼袋便是蓄水池一样。
她一直在道歉,莱塞也没在说什么,转身便要走回教室。刚走几步,背后的陆温西突然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应声转过头去。
“什么事。”
莱塞的语气并不是很友好。
而陆温西的下巴动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出声:“一会有……有时间么?”
他没出声,一直盯着陆温西,等着下面的话。
“可以,一起去对面的糕点屋么?”
要拒绝。
他可没有时间听女生在耳边墨迹自己还要再拒绝一次的话。
“我有约了。”
他搪塞道。
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安静而耐心地观察着对方表情的变化。他怕伤到对方,怕对方会讨厌他,怕对方发现他的真实的性格而讨厌他。但陆温西只是摆了摆手,咧着嘴说了声没事,便捡起地上的盆转身走进女厕所,接下来是冰冷的水流砸向塑料盆的声音,莱塞也转身走开了。
回到教室时,女班长手里的扫把变成了半潮湿的拖布,纸篓里又增添了新的垃圾。他再次走出教室,与陆温西路过时,两人不再说话,只有围绕着两人那在冰冷不过的空气。
来到糕点屋,是在放学后。
这个糕点屋的名字,莱塞永远也记不住,只知道是一大串英文,以及可爱的店面,门前架着一块小木板,彩色的粉笔在上面写出今日的推荐。
‘你不可能不知道那里’
啊,没错,只要是附近的人,或是对面学校的学生,便一定知道那里。在男生眼里看来糕点屋那种只有小女生会进去的地方,他们一定不会进去;但是在这个学校,糕点屋就不再是糕点屋一样。
起先确实只有女生会来,之后却听闻前台的‘糕点姐姐’很可爱,部分不良少年特意进去过,包括易瑟鸣;之后就是类似于‘小书生’的那种眼睛学者。最后,不管什么人都会到这里来,会在这里写作业,玩桌游,吃茶聊天,随着生意日益兴隆,店面扩到了二楼,扩出了足够的自由空间。但大家不约而同地将此分类,二楼是游戏区,一楼留给那些‘安静的人’。
不过最近那个糕点屋的二楼不再属于糕点屋的了?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那个第一个进来的不良少年曾说了一句‘不能影响可爱姐姐们的生意是不是’。最后,糕点屋衍生成了西式餐厅,有披萨、牛排、意面、咖啡等等。但出于地方人地习惯,大家还是称这个西式餐厅为糕点屋,也有一些眼镜少年少女会直接报上那一大串英文。
来这里也算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因为班里的活动;这次,是因为那个叫做茶桃的人。
叫做茶桃的少女。
他在寻找这个人,寻找檀色短发的女生。
莱塞把所有座位上的人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到半点自己熟悉的影子。他不喜欢没有时间概念的人,同时自己也很守时,如果违反了时间的话他真的会生气。
既然一楼没有,他的眼睛看向通往二楼的阶梯。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上去第二次。那里简直是天堂转变成地狱,白水转变成饮料,两个世界的冲击真的会接受不了。而且他最讨厌的就是饮料,这个比喻再适合不过了。浓浓地烟味,带着放荡不羁的喧嚣,几乎不良分子都聚在那里,有时候会怀疑店主的脑袋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能容许这样的人进店肆意喧闹。但之后他明白了,只要能在此消费,对店主来说一切都是好的。
莱塞撇了撇嘴,前脚刚踏上楼梯,后面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到在落地窗位置处,一个身着米色大衣的人在朝自己招手,连着大衣的帽子扣在那人的头顶,看不清容貌,不过那全身散发着独特地气息,就应该是她。
莱塞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并坐在她的对面。茶桃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头檀色的短发,借着灯光明亮终于看清对方的相貌,这次可要好好记住。
茶桃很美,茶色的虹膜,不算特别白皙的皮肤意外地和发色想衬,她的脖子很长,让人不由自主地沿下打量全身。茶桃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看起来并不是很温和,浑身散发着一种成熟感,让莱塞觉得有些难以接近,感觉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一样,对方的脑袋里也许装着太多他不懂的东西与事情,坐在她对面,自己有点像个小学生。
“我看你转了一圈了,莱塞。”
果然是个小学生,被不熟的人耍的团团转。
茶桃先开口,还不忘加上他的名字。
“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
茶桃说着,笑意更浓了。
莱塞觉得有点害羞,脸颊有些微热,被对方说的自己好像有多在乎她一样,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总觉得失约不好。”
说完这句话,心里一阵不得劲,微微低头,轻瞄着茶桃。会不会伤到她?毕竟这句话有些失礼。但茶桃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变化。谁也不先开口,气氛本应是沉重的,但不知为何,看着茶桃的眼睛,就会感觉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说出什么话来都不足为奇。
“果然,莱塞还真是不会与人接触。”
“……”
“我啊,观察莱塞你很久了。”
天空渐渐昏黑起来,像是染上了无尽的墨水。街上的人偶尔会从糕点屋的橱窗向里望来,外面的声音永远喋喋不休,楼上也许也是吵闹的。只有这里,安静如等待另一个季节的降临。他们来到这里的主题在无形之中转变为病态之状。
“我很了解你的个性呢。”
莱塞没太在意茶桃的话。
“要说说么?你似乎不太相信我呢。不过啊,我说完就会相信了吧,莱塞也还真是会为别人着想呢,性格孤僻冷淡却又温柔,但却把温柔藏到了内心之处,所以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呢,也许同学间的感情也不存在。”
她无形之中开始了自己要说的话。莱塞有些恼,皱了皱眉头。而茶桃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理会两人的关系程度。
“这样性格的你并不受人爱戴,老师不在意你,父母不疼爱你,同学们也许并不是真心待你,你责怪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莱塞的眉头紧紧锁住,双手在桌子下用力握拳,眼神含着正在努力压制的厌烦感,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说道!
“因为自己学习不好么?因为自己的名字很搞笑么?从懂事就开始就不再告诉对方自己的全名,控制着自己天生有些招人烦的个性,因为你的性格与给人的第一印象真的是截然不同,所以就一直默不作声,以为你自己是神明么?对谁都是无关紧要态度,以为一直不出声就会改掉自己的性格么?自己在家被眼泪灼伤过?我说的对不对啊,你的性格连我都觉得讨厌极了!为什么你会这么让人讨厌啊!但是啊,想要改变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哦,因为莱塞,就是莱塞啊……”
莱塞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将手甩拍到桌子上,肆意着自己的眼神怒视着眼下那嘴角依旧挂着微笑的女生。真是一个让人想从你的嘴开始揍起的女生!
部分人向这边投来诧异的一瞥。等那些人觉得没什么,转回头去的时候,茶桃出声笑了一下,双手抚上莱塞怒拍桌子的手背上,抬着头对上他褐色带着怒意的眼睛,像是大人在安慰小孩一样,静静开口。
“因为是莱塞,所以不可能改变,不管你如何想改变自己融入群体,但最后你还是那个性格无比扭曲让人厌恶的莱塞,就像三角形不管怎么变,内角核依然是180度,你说对么,莱塞。”
他说不出话。对方在贬义自己还是在安慰自己他根本猜不透,她说的所有都是正确的,高一才刚起步,他从未与同学多说一句话,每次都是笑呵呵的,生怕自己会招人讨厌,所以别人对自己日益增加的好感以为自己改变了,可仔细想想,在外与别人交谈的时候,还是会使人不想第二次接近自己,根本不会改变不是么?
他想反驳茶桃,却不能。她说的句句在理,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
茶桃手心下的那双手慢慢放松,随着茶桃的眼睛,莱塞慢慢坐了下来,脸上的愤怒转化成了一丝慌乱,被刚认识的人****地看穿了内心深处,竟如此觉之恐怖。茶桃的手心没有离开他的手背,冰凉的体温在之间传播着。
不对!这不对!她怎会知道自己的这么多事!
莱塞努力不让那股慌乱暴露在外,脸色凝重,望着茶桃。
“之前说过吧,我从很早,就知道莱塞了。”
莱塞缄默不语。
“只有了解你的人才可以是最好的朋友,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哦。”
茶桃笑嘻嘻的说道,语气温柔,笑容婉约迷人。
“怎么样,高兴么?你有一名了解你的好朋友了!”
这句话如果在外人听来,是带着威胁一样的语气,让人觉得恐惧与颤栗;但莱塞听到的,是来自天使的礼物一般,像是被施了什么魔法一样,依然讨厌不起来对面的人,跟自己一样不是么?有人能理解自己,不讨厌自己的性格真的好高兴。
我该与她成为朋友么?
成为朋友试试吧?
一直被塑料袋紧紧包裹着的心脏似乎终于找到了呼吸口,两人对望彼此,相互微笑着,仿佛对方的眼里有着什么一样,久未开口。
因为两人的内心,都是如此的病态扭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