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少年低低念了一句咒语,两边袖袍无风自动。随着他的动作,一串串红艳艳的桃花瓣如雨落下,织成了一个美丽的花镜,将小小的江蓠笼罩在其中。
江蓠只觉得有一道粉色的光,自那花镜中飞射出来,猛地罩到了她的身上。她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而与此同时,那花镜中渐渐现出一副图画来。那图画越来越清晰,终于如一卷流动的画卷,或者是一场声色俱全的电影,缓缓呈现开来。
如今正是三月春好时候,画桥畔,绿柳依依,桃花灼灼。
十五岁的她站在桃花树下,一身红艳艳的衣裳,配上那明艳动人的容颜,竟是叫桃花失了颜色。她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在见到远处走来的少年时,蓦然泛起了浅浅的涟漪,就连那白皙的脸颊上,也晕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绯红色。
“诗家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十七岁的林恒从柳下走来,摇着手里的折扇,眼中闪过一缕惊艳,曼声吟咏道:“篱儿,你却是比那桃花要美丽生动得多!”
她笑了起来,心中像是盛满了****一般甜,面上却做出嗔恼之色:“恒哥哥,你又打趣我!人家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
林恒低笑:“怎么没有?在我心里,没有哪一朵花儿比得上你!哦,等今年的春闱一过,待我得了功名,便亲自去迎娶你过门。到时候,咱们一起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好不好?”
她早已羞窘地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的点头,唇边的笑容就像那枝上的花骨朵,随时都有可能粲然绽放。
春日迟迟,少女芳心初初绽开。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从小指腹为婚,只等今年的春闱过了,两人便要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从此比翼白头。
林恒痴迷地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儿酥了一半,心神一荡,目光落在那丹唇上,竟是再也不能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却听一声劲马长嘶,一个跋扈粗野的声音响起来。
“唔,那是谁家小娇娘,当真是生得好颜色?不若跟着哥哥回家去,做哥哥的娇妻如何?”
沉浸在柔情蜜意里的二人回过神来,恼怒地看向那个突然闯出来的锦绣公子。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腰着玉带,头戴金冠,唯有那一张脸,却是乏善可陈的大饼状。
“你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竟然也敢明目张胆的调戏人?”她只顾着恼怒,完全没去理会这纨绔的身份,一腔的怒气就这么直接发作了出去,竟也没有留意到情郎骤然变成了雪白色。
“小娘子好泼辣的脾气!”那马上人眼睛却是一亮,拍手道:“好,好,本王就喜欢你这爽直的性子!小辣椒,跟着本王回府吧,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你!”
“谁要跟着你回去!”她着实气得狠了,没有留意那“本王”的称谓,急着与这无礼儿郎撇清干系,又着急地看着情郎,生怕情郎误会了自己:“恒哥哥,我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多想!”
林恒浑身一颤,面无人色地转过头来,看着那马上的公子,讷讷道:“云王殿下,篱儿是小生未过门的妻子!”
云王的一双小细眼落到了林恒身上,不悦地皱了皱眉:“你又是什么人,竟然识得本王的身份?”
林恒的脸色更白了,双腿一软,拉着她的手,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林恒是来参加今年春闱的读书人,冲撞了云王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她还不太明白亲王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个叫云王的人欺负了自己的情郎,却没有跪下去,毫不示弱地瞪着马上的人:“王爷又怎么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就能当街戏弄良家女儿了吗?我才不怕你呢!”
“好个有趣的小娘子!”马上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忽而长笑一声,抚掌道:“小娘子当然不需要怕本王,只要喜欢本王就行了!”话落,竟是驱使着座下白马上前一步,一把捞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掳到了自己的马上,调转马头,向着画桥的另一畔走去。
“你放开我!”她哪里见过这等野蛮的男子,又是羞又是恼,急得直掉眼泪,一边挣扎,一边转头看自己的情郎:“恒哥哥,救救篱儿,救救篱儿!”
可是,林恒只是瑟瑟发抖地跪在桃花树下,一动都没有动,连一声呼喊都不曾有。
云王见怀里人还念着那个书生,也恼怒了起来,一只手在她的腰身上掐了一把,冷冷道:“你倒是够贞烈,可惜,那姓林的东西已经不要你了!一介书生,凭什么与本王抢美人?”
“你放开我!”她只觉得心血上涌,不知是怒还是伤心:“恒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我的,你快放我走!”
“都落到本王手里了,还这么一心一意地念着别人可不好!”云王的话中透着一丝煞气,一鞭子抽在马腹上,恨恨道:“等到了府里,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她只觉得,十五年来,从来都不曾如此狼狈过。她终于放心了心中的傲气,哭着哀求道:“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已经是恒哥哥的未婚妻了,不能再和你在一起!”
可那云王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腰身的手,缠得越发紧了,勒得她骨头生痛。
马蹄哒哒,一声声踏过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向着京城那头的繁华府邸而去。那画桥、那青柳、那桃花,一一远远甩在了她的身后。
她不知道马上的人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却清楚的明白,她就要和她的恒哥哥分开了,也许这一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可偏偏她用尽了手段,挣扎也罢,哭闹也罢,乞求也罢,都换不回马上人的改主意。
恒哥哥一定会来救她的吧?她在慌乱无措中,却还能分心想到这些。
若是恒哥哥不会来救她了呢?这个担忧蓦然在心头泛起来,她不敢想下去,心思却不可抑制地往这上面跑。如果恒哥哥不来救她了,她该怎么办呢?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惶恐,这样害怕。比起劫持了她的云王,她更害怕恒哥哥真的舍了她不顾,忘了他们之间的少年情意。
这般想着,她竟然也平静了下来,止住了哭闹,甚至开始打量周围的一切。她想:我一定要把路记下来,这样的话,一旦找到了逃走的机会,我才不会走错方向。
她是寒门小户里长大的女儿家,一辈子见过的官员中,最大的就是那做县令的祖父了。她的父亲是商人,能与书香之家的林恒定下婚约,还是拖了做县令的祖父的福气。而云王,她还不清楚,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能做到什么。
眼看着飞马转过长街,走上一座竹木小桥。小桥下绿水依依,水面上飘荡着泛黄的柳叶,飘荡着零落的桃花。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借着低头的机会,悄悄取出了袖子里的乌木发簪。这根木簪是她为恒哥哥买下来的礼物,本打算趁着这个见面的机会,把木簪送给恒哥哥,祝恒哥哥一举中第,从此平步青云。而现在,她在飞马走上木桥的时候,一簪子插进了这云王的手腕上,趁着云王吃痛的机会,身子向后一仰,腰肢一摆,从一侧跌下了马匹,落进了清清河水里。
“大胆!”马上的云王捂着受伤的手腕,勒紧了缰绳,停住马匹,向着河水中看去。
她落水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水。挣扎了两下,却猛地呛了一口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向着头顶上涌去,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样,闷闷生痛。
渐渐的,她的眼前开始发黑,云王那张黑沉的脸渐渐模糊。迷离之中,她听到云王愤怒地吼:“你求本王一声,本王便下水去救你!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去龙王宫里想你的情郎去吧!”
我才不要求他呢!意识昏沉之际,她却在心里这样想。恒哥哥会来救她的吧?她一定要等着他,等着他救她回家!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她却觉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溺死在这河水里的时候,身子蓦然一轻,一股热流透体而入,缓缓驱散了那股难熬的隐痛。
是恒哥哥吗?他终于来救她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着急地睁开眼睛,却只见到了一张陌生的容颜。
这人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宽大的白袍。他的模样生得极好,五官仿佛是巧匠精雕细琢出来,每一笔都酝着一种让人心动神摇的风采。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瞳,在看着她的时候,里头好似有千树万树桃花开。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熟悉,却又偏偏想不出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谁?”她一句话问出口,才发现身下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温暖的被褥。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过了,没有一点儿水痕。“我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