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紧紧相拥贴得这样近,魁玉听见他胸腔内传来持续有力的心跳声,才从刚刚的兵荒马乱中平复了下来,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待了一会,忽然感觉左隐手臂一松没了呼吸。她一回头双唇立刻被封上,脑中嗡地一声,刚恢复清明的天地全变成了空白。
这一吻不比第一次任性而生涩的浅尝辄止,面对着似乎蓄谋已久的侵略与索取,她本能地有些害怕,想逃避却无力守住任何关隘,左隐的唇齿间有属于这个季节的暧昧与缠绵,铺天盖地的,像一场盛大的美梦。
嗳,这是真实的吗…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忘了闭上眼睛,回过神来仔细去瞧左隐的脸,刚好他也缓缓松手,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皆是一汪暗涌的流萤。
魁玉被他瞧得不自在,一摸嘴唇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心下恼他不顾重伤初醒就恣意妄为,挣脱了就往外走。
“魁玉!”左隐刚开口便被呛得咳嗽起来,他终究压抑不住,伏在枕上吐出一口血来,“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你真是…还不快躺下!”魁玉见状急怒道,上前查看只见他唇上血迹殷红却勾着一抹懒洋洋的弧度,正要起身却被牢牢锁在胸口。
“你不要命了…”她低声责备道。
“是。”他答得很认真,一点都没在开玩笑的样子。
“什么…”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支起胳膊正色道:“什么意思?”
左隐抿去唇上的血,注视着她满是担忧的脸,之前毛茸茸的短发已经化作颊边几缕绕指柔,他黯然道:“魁玉,义父已跟我彻底决裂,我不再是影子杀手了。”
“是真的?”她颤声确认,“你是被他所伤?”
“他大概以为我已死在他手下,若不是你救了我。”
“因为燕王的事么?”
“你们都知道了?”他看上去极其失落。
“我们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难道你不想这样么?”魁玉不明白他为何丝毫没有解脱。
“他们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伙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背叛,也从未想过要离开。”
左隐这番话并非作戏,只因他并不知道在昏迷之后血屠父将一只食幻蚁从伤口放进去,将他们最后一刻的记忆噬了个一干二净。
而那只吃饱了爬出来的食幻蚁被血屠父收在灌满陨髓的小瓶里,片刻融得连渣都不剩。这意识的残片从虚无到物化,正是仙寿台的独门秘籍之一。到必要时给左隐服下这陨髓,他失去的记忆就能还原他杀手的身份。
“但他们对你毫不留情。你知道你当时伤得多重吗!”魁玉一挣:“那我们救活你是个错误了?为什么不回去求他们重新接纳你?小宫主一定会为你求情的,你养好伤就走啊!”
“好,一定如你所愿。”左隐堵气道。
“那为什么诓我来大荒落,我现在就去跟师父说我要去大、渊、献!”嘴上这么说脚下却站定了未动。
“哦你要去找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很好!反正我闲的没事,不如夷平了须臾山也许义父会改变主意。”咳出一直郁在心中的那口血,左隐此刻反倒是真气顺畅神采奕奕。
“你!你若敢动他一个指头,我再不见你!”
昱音出现在门口:“啊!醒了!居然还有力气吵架,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
“师兄,这被逐出影子团的大恶人要回西域谢罪,你看着办吧。”她气冲冲走了出去,回头不忘补了一句:“药还在桌上,可是快凉了。”
“唉,这笔帐从哪算起呢?”昱音搬了把椅子跨坐其上,“就从中秋大赏之后你不告而别开始吧,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左隐探身拿药,慢悠悠一口接一口喝着好像在品味一盅热茶。
昱音知道那药其实苦得要命,这少年喜怒不形于色,偏偏也拿魁玉没有办法,于是换了种问法:“程魁玉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吗?她可是中了你的蛊射之术?”
他果然停住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那她为什么赌上自己的身子求我师父救你,为什么在你昏迷的时候日日哭得眼睛像两个肿桃…”
“赌上身子?是什么意思?”左隐按在床边的手青筋暴起。
“哦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脱光了让大家照着画画而已,一个手指头都不会碰她的。”
“你说什么!”左隐呆住了,“已经…画过了…吗?”
“噢,你这不是刚醒么。她这就该去了吧,其实啊师父答应她的时候她就应该去了,可是呢———”药碗摔了个粉碎,人已在门外。
“哎!你知道画室在哪边吗?”昱音追着问了一句。
左隐跌跌撞撞地四下寻找,当他在走廊尽端大厅里看到身披一条薄纱等在一旁的魁玉时,恨不得有人再给自己后脑上来一下。
大荒落的宗主鸟居藏也在大厅中,他的装束着实古怪,具体说来就是——暴露。
只看脸的话,他是个面容精瘦,肤色油亮偏黄发髻花白的老者。
可他从脖子以下全然是看不出年纪的大小肌肉,块垒分明形状考究光滑无毛。关键部位围了条皱巴巴的白布,长的一端搭在肩上,已烂成一条条线头。这块步布从后面看居然只遮住了中间的缝,从前面看更让人捏把汗,时刻担心需要与谁打个照面。如果再仔细辨认的话,会发现他身体外面还有一件轻到看不见的薄翼长袍。矫健长腿,赤脚上踩着一双厚底木屐,肤质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十个指甲修整打磨得闪闪发光。
他整个身量极高,像巨人似的把手放在魁玉肩上说着什么,目光甚是玩世不恭。
隔了老远左隐就感觉到极为深厚的呼吸吐纳,猜出他身份非同寻常,急忙上前行礼。
魁玉在旁微微变色,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鸟居藏上下打量了左隐一番,笑得甚是诡异,他的官话说得不太好,但左隐还是可以勉强听懂:“你恢复得不错,但也不要走动,还是卧床为宜。”
“前辈可是要程魁玉脱去这轻纱供人作画?”
“你不叫我师父?”鸟居藏问道,并没有生气。
“她与前辈作赌只是为了在下区区一条性命,前辈若能收回赌注,这条命也可一并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