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快马只要一个时辰的路程,由于伤者禁不起颠簸慢慢走了一夜,头顶的星光因寒冷而闪烁不停。
魁玉将鳄眼留在了蔡侯国,正好他们忌讳火器,上下皆十分珍视这对宝贝。作为交换,调遣了十几人的车队协助护送他们一路前往海边。
左隐只有后颈一处致命伤,昱音把他挪到灯下仔细验过,发现并非单纯兵刃所伤,更像被巨大的幻力撕裂所致,而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幻术的实力还在他之上,能从背后以绝对优势击中他的该是多么可怕的人。
不过昱音很快也想通了,作为职业杀手和盗匪,他们“体”和“气”的修炼都已炉火纯青、难以超越。想要对他们不利,就只能在“式”和“幻”上寻找机会。又或者,要杀他的原本就是身边熟人,才会这样毫无防备?
静静地握着他冰冷的手,魁玉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从这具身体上流失。不能死,这是底线——魁玉想起在二羊镇上相遇时他吻过她之后略带羞涩快速闪回黑暗的脸,此刻就在她指端,却仿佛脆弱得不堪触碰。
倘若他只是睡着了该多好,离开时她听到妇人们交头接耳啧啧叹着:多俊秀的少年!如此年轻便可惜了,白赔了一副好皮囊。听到这话她险些失态,但终究还是被昱音拽上车。开始时她难以面对容忍这样的左隐,后来她终于敢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交叉牵紧,世间再无理由能让她松开。
左隐,你不要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苍天在上,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她满面的泪水偶尔会被星光照亮,那一倏内昱音几乎能看到死神在车内来回走动,仰头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
启明星终于出现,天际泛起鱼肚白。从大路岔向海边,只能靠人抬着担架,在乱石荒草中行进不到半里,退潮的岸边布满礁岩,看不到一艘船,也没有可以停靠的码头。
魁玉只疑惑了一秒,又低头凝神盯着左隐,一半已然超脱,另一半是对昱音的全心倚赖——他说过坐船渡海到普罗,就一定会有船。
送行的人走远了,只剩下孤零零三人。昱音把一直挂在胸前的水晶眼镜戴起来向远方久久望着。太阳升起又在浓云间若隐若现,一个肉眼可辨的小黑点移动到一里外的地方停下来。
昱音复举手示意,回头说道:“现在我要用幻术封住他的意念。你还不会防御,正好就陪在他身边吧,这样,至少最后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魁玉重重点了一下头,闭上了眼睛。她的思绪此刻沉重地指向地心,执念太深,所需的幻境也更狭长。
昱音把靴扇上每页之间相互勾挂的机关打开,十六根扇骨分成五五六三束,镂空的孔洞相叠组成三条复杂的图形,他单手拿着举在空中,口中轻叱:卜!
魁玉从所在的地方裂开的地缝坠落下去,一直落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底,和死亡唯一不同的是头顶无限高的地方有个裂隙。而左隐剩余的意识已无法成人形,稀薄的光晕笼在她手上,似乎全部都化为炽热的温度。魁玉将那光晕环在胸口,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海水分拨,浊浪排空,安顿了两人昱音才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在他缓缓旋出的一道掌风中,海水垂直升起,露出中间的沙地。三人面前出现一条干涸的狭道,以水为墙直通出去。
黑点那边远远走来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个脚不沾地掠到近前扑进了昱音的怀里。
凑近才闻到的丁香与藿香可真是久违了,他为有过一时游离而抱歉,但一眨眼就原谅了自己。
“小颐,快带那两个人上船。他们受伤颇重,一刻都耽误不得,我们…回去再说。”昱音与她相拥片刻,恋恋不舍地勾起她的下巴啄了一口。
丁颐脸上一红推开了他。旁边的人都假装没看见似的,似乎对他这种轻浮的举动早已习惯。
“怎么叫你去领人,连个周全都护不住,昱音师兄你是不是又忙着泡妹子了?丁师姐,你回去可要好好审审他。”到了船上刚歇下来,一个瘦猴师弟就快嘴说道。
“他这呆头鹅一样的,哪里有哪个本事。小峦莫要说笑。”
“不对啊师姐,你看他走时多邋遢,如今整理得一表人才,怕是对这如花似玉的新师妹大施手段了罢。”
丁颐口里说着别闹,眼光却落在魁玉身上,她的容貌不消说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紧闭的双眼间还有一丝楚楚动人的气韵。沾血的衣服已经丢掉,如今她穿着的是绾国所制一件绒呢短袍,素净简单,越发衬托出五官的清秀。
再看她旁边紧紧牵着如论如何也不肯松开的左隐,少年身上搭着的半旧大氅,还是她亲手缝给昱音的,于是略略心安。
昱音笑而未解释,似乎很享受她如此警觉。
“笑什么,看回去师父怎么说你,跟约好的时间也超过了十几天。我们天天在这里等,就快弹尽粮绝了,还饶上两个伤员,淄流号现在哪里经得起加到全速。”
“再怎么说淄流号也是我从公输亭借来的,用坏了他们只会找我麻烦。怎么脾气这样大,还在吃醋么。”他伸手抚摸她的耳垂,被丁颐一巴掌打落:“谁吃醋了!怎么一到我面前就没个正形,不理你了。我去看看什么时候下潜。”
“你真不好奇么?他们什么来历,被何人所伤…别走!我跟你一起去!小颐…”昱音追上她,两人如燕子点水般跃上船中部一个形状古怪的舱室内。不一会整艘包了铁壳的船猛地沉入水下,随着洋流向海峡另一端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