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晏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往阳峰,可奇怪的是,平日里行走的铁索长桥时安静平稳,此时却突然震颤不已,桥下的万丈竟飘散起浓浓红色雾蔼,隐隐呈旋涡状,好似鲜血形成的云朵。
他知道这是怨气,也就是阴间的天气。酒鬼老爹说过,埋骨之地交接阳阴,往往能映射阴间的一些景象。
“那边要下雨了。”
业晏口中喃喃说道。
阴间没有陆地,到处是血洼,下雨就是下血。
可能是沾染了深渊血云蒸发上来的水汽,铁索上变得十分湿滑粘腻。
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他突然栽倒在桥上,手扯了一把铁索爬起来,摊开手心只见一抹血红。再想跑时,脚步却越来越重,就像幼年时第一次帮父亲背尸体,那死物与大地之间有特别强的吸引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行走在阴阳边界,心志不坚者,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直接堕入地狱。
“地藏祖师,佑往生者得福!”
业晏心中不停默念,小心翼翼向前挪移,额头上更渗出细密的汗珠。
直到走过桃木门,身上才逐渐轻松起来,手上的血迹自然也消失了,回看只有清朗的微风,平静的索桥,如墨的深渊。
只是已经夕阳西下,天色如墨。
平日几分钟就能渡过的铁索桥,他竟然走了一个多时辰!
黑色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而整个村子也宁静无比,灶房没有袅袅炊烟,院落没有孩童笑闹。
“业晁哥哥,无艳大娘快帮忙,我爹正在被……”
业晏四下乱转,冲到村口,看到所有的村民都在这,话还没嚷出口,却发现人人面带愤怒,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他们围住的是三驾马车。
“怎么着,都不想活了?”
像一只破风箱发出的声音。
“皇家特使大人,业芸是我未婚妻,可她昨天献血迎接使团之后,就昏迷不醒,现在都快一命呜呼,请仙师赐救!”
业晁半跪在地,低声说道。
“哎呦,你是怪咱家起脉时分寸拿捏不准不成?”
“不敢,但请朱公公通融,让仙师赐救!”
“你们洛魂村,连个话事的人都没有,业无拘呢?叫他出来!”
“我爹他……”
业晁咬紧牙,无言以对。
“既然喊不出来话事人,那就这样吧,凡人都有生老病死,此次祭天业芸姑娘功不可没,待我等回朝,向陛下请求对民女业芸进行封赏,这下可以滚开了吧!”
业晏听了这话里充满了不屑一顾,又气又恨,正要挤进人群反驳,忽然一个念头传至心灵。
这个叫嚣的公鸭嗓子和这驾马车刚刚好像才听过和见过,不正是悬浮在阴峰上的那辆,只不过此时套上了马匹而已。
糟糕,我在铁索上耗费了太久,爹难道已遭遇不测?业晏正要大喊,突然喉咙被堵住了一样,呼哧呼哧只能喘气。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娃娃,我是中午给你测脉的仙师,不要怕,我只是封住了你的声道,如果想踏上修仙之途,此刻最好一句话也别讲,稍后尾随我们马车离开,我知道你有办法跟上来。”
传音术?
业晏狐疑地盯着马车紧闭的门帘,心道我那酒鬼老爹显露出的战力可是和村长不相上下,至少达到中阶武者水准,何况刚才那能发红光杀人的黑衣人还称他什么“转轮王”,很厉害的样子!这么看来刚才一役应该获胜了才是,不然这车里的娘娘腔怎么听上去元气大伤,着急要走,还托仙师传音不让我说话呢?定是怕找我爹比武失利的事迹被我揭露而失了脸面。
定是这样!
业晏自认为明白了事情原委,拍手哈哈大笑。
就在他走神之时,但见两侧十余骑士护卫同时抽剑暴喝,车轮启动,白苔碎末飞舞,眼看就要直接直接从业晁身上碾压而过。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满脸横肉,手持一柄巨大铁锅,抵住车辕,正是业无艳。
“铁骨”神功运作,六匹神骏无法前行分毫,齐齐仰天长嘶。
马上一名骑兵讶异,忙挥剑斩来。
人群中又闪出一名老者,抽出腰间烟杆,两头一拽,露出段绷紧的蛇皮筋,又从袖袋中掏出数支铁箭,搭弓上弦,朝着那骑士的脸颊“嗖嗖”暴射。
“都反了你们,一十五,一十九拿人,二十四开道,其他人断后。”
朱春来尖声怪叫道,但他始终没有掀开车帘露面。
“得令。”
三名被喊中代号的护卫应道,其中二人策马奔入人群,猿臂轻舒,各自从地面抄起一名孩童,不顾哭闹挣扎,跃出包围圈,扬长而去,两个孩子正是先前测脉被相中的业晟和业昂。
“抢孩子啦,我的儿啊!”
中年妇女惊叫声中,村民才回过神来。
“一个都不许走!”
话音落下,只见铁匠舞起了巨锤,裁缝拔出剪刀,马夫掷出了草耙,少年掏出弹弓……
业晏此时才知道平日总是乐呵呵的桑蓉村村民倒底多么飙悍,不甘示弱,立刻抽出小铁片剑,瞅准一个护卫砍去。他的剑法师从业无拘,名字就叫无拘剑法。
村长说过,这套运剑之法与他有缘。
这是他早年在江湖上追随一名仙师时所得,功法本名叫“无拘法”,恰恰与他名字相同。这套功法他学了三十年,都觉得还没悟透。而且他发现,此法不仅适用于运剑,还可套用棍法、枪法、鞭法、挙法……
不拘泥于兵器长短,不管使用者的武功强弱,都可自如施展,果然无拘!此功法一共就六招,而业晏又仅会其中三招。
飞虹穿云!
听此招名字气势十足,动作也大开大阖,一往无前。
“来得好!”
青衣护卫冷笑,他根本无视眼前的少年,准备一剑将其挑飞。
不料那铁片剑在这一秒变得极快,隐约一分为二,飞速刺出两剑。他拔中的竟然是残影,真实的剑尖落在他肩头,带出一道血线。
使用者功力越高,分出剑影越多,最多可分出七道,如同天边彩虹。
对方一愣神的功法,另一村民的钢叉刺到……
业晏见一击得手,便转换目标,他的铁片剑既不锋利也不坚硬,无法正面与其它兵器硬碰,只适合出其不意。
混战之中,业晏与十人交遍了手,成功在其中六个身上留下了记号,另外四个像是知道他的剑招路数,竟立刻避苍蝇似的跳开。
即使这十个奉命断后的青衣游侠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猛士,也没见过如此拼命的村民。
为了一个濒死的姑娘和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洛魂村人竟敢与皇室的武装使团开战!而且人人会功夫,简直打出了热血,打出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十名剑客虽然配合默契,也都负了轻重不一的伤,但皇子和巫师乘坐的两辆马车在他们的掩护下,都不见了影踪。
终于见村民们都打不动了,十剑客才互相扶持着,上马落荒而逃。
“穷寇莫追!”
业无艳是无字辈里面年纪最大的,加上之前村长业无拘的惧内脾气,所以在论事时,她才是村里拿主意的人。
阻止了几个妄图追击的村民,她叹一口气说道:“罢了,芸儿命不好,可怜了我这闺女。”
业芸从小由她看着长大,又与儿子订过亲事,感情自然极深。
她又让业晁给几个在乱斗中的受伤者包扎住伤口,其余人就地打坐,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村口落下的那驾马车上。
这辆马车从开始跟着车队过来就一直悄无声息,祭天大会也没见人从中搬出个什么物事,刚才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孤零零搁在原地。
此时,静静地杵在那儿。
“小晏子,过去看看车里有些啥,小心些!”
业无艳扫了一眼四周,只有业晏活蹦乱跳。
“哦。”业晏听话地应道。
马车无门亦无窗,四面紧紧闭合,业晏东摸西按,还钻到车底寻找机关暗门,皆不得要领。
业无艳等着不耐烦,一巴掌轰在车厢上,车子竟纹丝不动。
“咚!”
一声闷响。
“空心的?”
业无艳气得一跺脚,抬手又是一掌。
车厢动了,平移数尺,在岩地上留下两道辙印,车身依旧连一道裂缝也没出现。
“没用的,这上面附着仙法,要想打开车厢,就要先破除封印!”
众人正在讶异,忽然让开一条过道,一位白发苍苍的干瘦老者“飘”了过来,他脸色铁青,拄着无面鬼头拐,身着灰白长袍随风扬起,只有脚尖着地,整个人仅依靠一股风就滑了过来。
“老头子,您瘫在床上快八年了,怎么……”
业无艳搓着双手腼腆地说道。
“哼,傻丫头,老子是懒不是瘫,不瘫谁饲候我?但要到这个节骨眼再不爬起来,凭你这不服亏的倔脾气,还不带全村杀到帝都去?”
老头白了业无艳一眼。
“那有什么办法,业无拘这死鬼不知道躲到哪儿了,全村人难道还指望我们母子俩能拿出什么主意?”
无艳大娘小嘴一撇,横肉一抖。
老者业念虚,洛魂前任村长,也是业无艳之父。
“无拘有自己的难处,你又不是不知道。”
“难处就要一起面对,像这样东躲西藏又是个什么事?不管那天杀的倒底藏在哪,现在可怎么办?”
“唔,目前依我看,尉迟此次祭天行为种种古怪,可以说有备而来,朱春来着急要走却又不肯露面,十八骑还有五人去了哪里,芸儿为什么得了怪病,仙师为什么又不肯治,都是疑点所在。”
如果业晏此时还认为朱春来带人去阴峰是以比武为目的,那就不是天真而是蠢,他立刻打断业念虚的推断,道出了阴峰受袭的事,同时说出了仙师叫他噤声的话语。
老头听了一番话,掐指一合,眼睛愈发明亮,喊了一声:“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