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的马车安静地悬浮在桑融山阴峰的上空。
四名青衣护卫仿佛见到主人的恶犬,欣喜万分,再次猛扑上来,黑衣人的虎口有鲜血滴落,双手不住颤抖,肋骨似乎被木片击断数根,已然失去战力。
业无命眉头一皱,挺身独战四敌。
“速战速决,莫错过吉日良辰!”马车中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催促。
业无命一铲挑开砍向小腿的长剑,放声大笑,说道:“你这没种的奴才,算计了多少年,终于把主意打到我这来了?”
“果然是守墓人,知道不少事情,业无命,今日你若予我等方便,他日必有厚报。”
“给你方便?那祖宗的规矩怎么办?”
“这是殿下的意思,听咱家劝一句,退回你的草屋,我们底下要做什么,你就当没看见。”
“祖宗在心中,不可不见。”
业无命语气斩钉截铁,彻底破灭却对方继续劝说的念头。
“那休怪咱家无情!”
马车中人沉默片刻,门帘微动,四道灰黑色的气息游曳而出,分别进入青衣护卫的体内,那四人明显神情一凝,眼中浑浊,泛着灰光,而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四向围住了业无命。
“这四人早已被那狗奴才种下蛊毒,随时可以夺舍操控!无命兄小心,这就是四具毫无痛觉,且悍不畏死的死士躯壳!”黑衣人倚在一旁,边说边咳出深黑色的血沫。
“爹,小心背后!”业晏也喊道,小拳头紧握。
“哈,若是这几个没用的傀儡能伤到你爹,那‘转轮王’的名号也白叫了。”
“转轮王,我怎么没听他说过这个名号?”业晏不解地问道。
“哼,闭上你的嘴,好生调息。”业无命扭头对黑衣人低吼。
还沉浸在对父亲的无限崇拜之中的业晏,再次被眼前的惊变吓住,拔腿就往阳峰跑去:“我得去村里找人来帮忙,对,请仙师贵人来,他是修为极高的仙师!”
他并不知晓这辆华贵的马车就是贵人们乘坐而来的那一辆,也没有想过为何会有人围杀他的酒鬼老爹,更忘了问这个黑衣蒙面人到底是谁。
业晏记事起,就没有离开过桑蓉山,去过最远的地方远不过白苔蔓延之境。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那每天泡在酒坛子之中的老爹只会让他在坟墓间打杂,村长,业无艳也只偶尔教他一些锻体的法门。
至于天下大势和世故人情,他一窍不通,也无从去懂。
他只是一边跑,心里一边默默地祈求嫦娥道祖显灵,保佑父亲能等到他搬来救兵。
黑衣人并未阻挡他的离开,反露出一丝欣慰,说道:“你那捡来的便宜儿子已走,不要藏拙了。”
只见业无命眼中一冷,将掘墓铲猛然往前一递,就快撞击一名敌人的小腹时,恰被回撤的长剑格挡住,弯曲成弧。
但就在下一秒,掘墓铲的边缘喷出三尺碧绿火焰,阴森逼人。
青衣护卫行动一缓,机械地借助剑身弹力后撤,可哪知道这火焰恐怖异常,一下子铺张开来,如同巨狮张口,将这个护卫吞没,连渣渣都不剩。
业无命这招和黑衣人一般,具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妙,而且他吸取教训,不等马车中人做出反应,立刻转变进攻对象,再次将一名侧腰露出破绽的对手烧成一缕飞灰。
黑衣人不顾自己胸腑的重伤,放声大笑道:“好个幽冥妖刃,狗太监吃了憋,肯定不好受,哈哈!”
果不其然,就在业无命打算第二次转变目标前,那架华丽马车之中,急速射出一个矮胖的身躯,带着残影,刹那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息未吐,铲已落地,脖子被掐住。
“咱家本不想出手,省得被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血脏了手!”朱春来面露狰狞,两颊飞红,声音愤恨,应该是被蛊术反噬而受了内伤。
“好快,你这个没种的奴才竟然是修仙者!你,你敢违背沧海圣誓?”业无命挣扎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面露痛苦和苍白,可见两道幽冥斩也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你这蝼蚁还知道沧海圣誓?违背了又如何,咱家能有今天的修为地位都是依仗殿下的鸿福,只要是为殿下做事,有何不可?”
“咄,聒噪,这两人似乎猜到了什么,速速清理,一个不留!”马车里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命令,但是威严无比。
“凭你就要清理我们?莫要说大话,小心风闪了舌头!”黑衣人站直身躯,往自己嘴里丢了几颗血色药丸,索性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暗青色的脸庞。
鲜血仍然在肋下的伤口处汩汩流出,而他却神情淡然,平静说道:“狗奴才,莫仗着有几分修为就如此猖狂,我等守墓人尽管无法修行,可祖师爷地藏道祖也传下许多的秘法。”
说着,他双眼冒出红色光芒。
被死死掐住脖颈无法动弹分毫的业无命拼命吐出几个字:“井绳兄,你又是何苦……”
“你要干嘛!这是献祭术!”朱春来心生警兆,放开业无命,拼命地后退。
但见被唤作井绳的男子头顶,脖颈,手肘,后腰,脚踝刹那间冒出数对尖角,面部漆黑,五官消失不见,唯眼睛处剩下两点血红。
卡卡卡,恶魁的头在脖子上整整转了一圈,诡异无比。
“不妙,那人正在通过献祭从地狱召出了荊棘恶魁,朱公公看来凶多吉少!要不要……”
“不慌,待本宫再看会儿。”
马车中一老一少对坐,中间有一道悬着的空间薄晶,清晰地展示着地面的情况。
夏格致在刚才对战中才发现护卫早被朱春来种下蛊毒,太过残忍,心中不停怒骂,此时看皇子并不着急救他,便也乐意看戏。
荊棘恶魁已追上朱春来战作一团,作为炼气境的修仙者,朱春来速度几倍于常人,但仍无法与恶魁拉开距离释放远程法术,近距离缠斗又被恶魁身上的尖刺处处克制,无从还手。
“朱春来好歹也达到了练气中期的修为,已经道参自然,这献祭术是什么,竟能让凡夫俗子与修仙者争斗不落下风?”皇子皱眉问道。
“如果老朽没有猜错,这个黑衣人来自别国的埋骨之地,我们东荒十郡各有一名守墓人,师从同一人,民间称他们十殿阎罗。”夏格致沉思片刻,又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虽然守墓一脉延自地藏祖师,这个地藏并非修仙者,但他有许多奇异的功法可以暂时将凡人的战力得到数倍提高,比如这献祭术和刚才斩杀四十三的红芒,以及业无命轰杀二十七和三十五的绿火,你瞧,这个人正在将自己的身躯献给恶鬼附体,借用阴间之力,朱公公沉醉于养蛊用毒,所以空有境界修为,却无法占得优势。”
夏格致报出的数字都是青衣护卫的代号,这些人早已没有了名字。
就在两人交谈间,朱春来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衣袍也被荆棘钩坏好几处,他狼狈地跃上高台,又飞身上树,用悬浮术站在树冠上躲避,可那荆棘恶魁竟开始发射身上的尖刺,当做暗器远射。
同时,两名刚回过神来拾剑砍来的青衣护卫各被飞来一刺射中要害而死。
“不如归去不如归……”恶魁口中嘶哑发音。
业无命委顿在地,神情惘然,对方只看得到献祭术的厉害,但他深知
施展此术后果的可怕。
施术者的身躯将因为承载过恶鬼的怨力而残破,意识也会混乱,假如意志不够强大,很难安然度过余生。
夏格致猜测不错,黑衣人的确也是一名守墓人,赵井绳,他是自己的师弟,与桑融山北部接壤的车池郡,十殿阎罗之一,卞城王。
不久之前,业无命从守墓人用来占卜的“青烟术”预测到今年祭天大会时,会有毁墓之灾,所以邀请好兄弟赵井绳前来助拳。
这个朱公公已经数次带前任太子,现在的废储来祭主持天大会。
据村长业无拘说,他每次都会从村民处打探一些阴峰的情况,地势、墓群位置、守墓人脾气等等。
作为一名老守墓人,用脚底板也能猜到这狗奴才安的什么心。
地藏祖师留有训诫曰:墓者有门,是往生者最终归宿,墓者有眼,是往生者在阴间观望世界的窗口,墓者有气,该姓氏子孙后辈的时运源头所起之处,如果墓穴被毁,一是往生者将失去对人间的眷顾权利,二是无法再庇护子孙,会给其姓氏家族带去灾难……
看来太子被废,尉迟郡的帝都正在上演一场夺嫡之争,战火已经弥散到桑蓉了,而且其激烈程度已经到了要来毁人祖坟的地步。
毁人祖坟这招实在太阴损了,但古来有之,也是守墓人一直存在的理由。
“不如归去不如归……”
阴峰本就是极阴之地,地表裂隙之间都常有死气渗出,赵井绳化身的恶魁吸收了之后愈发强悍,召唤出一棵布满尖刺的藤蔓困住朱春来,对其左肩就是一掌,后者的一条手臂直接被轰残,破肉上插满细针般的尖刺。
炼气境的修仙者刚开始沟通天地,只能简单运用自然元素施法,肉体依旧脆弱,断臂更无法重生。
“殿下,老奴快撑不住了,哎哟!”老太监又恨又气,生死存亡之刻,只能朝着空中的马车哀嚎道。
马车中的皇子闻言闭上了眼睛,朝镜像努努嘴后,斜倚在金掌鹅绒织就的软垫上休憩。
夏格致轻叹一口气,心中挣扎片刻,还是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道符文凭空在恶魁脚下浮现,无数细若游丝的紫色闪电瞬间升腾而起,磅礴的自然之力瞬间形成一个空间囚笼,止固住它的任何举动。
“归去……归去……”
恶魁停止了进攻,恐怖的尖刺形态逐渐褪去,闪电囚笼消失,变回了人类模样赵无绳眼神涣散,瘫软在地。
“净化术,能解除对方变身形态、增益效果,克制阴物时有奇效。”业无命道出了这道符文代表的法术,眼神变得绝望。
原本根据他日前和赵井绳分析,如果占卜应验,动手的必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护卫游侠儿,凭两郡的守墓人联手,二十个全来也能轻易挡住。
没想到对方志在必得,老太监竟然下车亲自动手,不过那三脚猫的修为倒也无惧,只要付出些代价解决了这老太监,年幼的皇子也不成威胁,那素有贤名的夏格致最多出力驾马车过桥,断然不会为恶。
万万没想到,就在井绳以身饲鬼,即将灭杀老太监时,夏格致还是出手了。
在一位炼气境颠峰的修仙者面前,凭守墓人的那几招把戏,毫无胜算。
在朱春来狰狞到极致的笑声中,业无命不甘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