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7年1月22日。
返回四叶草号指挥室，羊怀易便一直盯着伊2578航道布满网格的三维图像，时不时激烈抖动的眉毛显示他的头脑正在急速运转之中。
时间过去5分钟，现在是5时30分。1艘战列舰、2艘巡航舰、6艘运输舰均已完成充能，停靠在补给站附近的空港内。除值守人员外，各舰大多数人都还在补给站游乐或休息，按羊之前的命令，他们要到6点40左右返回。
因为羊的“忽悠”，整个舰队之前一直保持着等待出击的状态，但是，大战将起，必要事前准备依然马虎不得。老不死对于军械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羊硕、博见习居然都跟机械有关，联邦科技高度发达，机械故障的发生率得到极大控制，毕竟仍然存在，一旦出现，在分秒必争的太空战场，那就可能致命。
再者，把这些突然放松下来的官兵拉回到大战将起的情境，也需要不短时间。也就是说，羊需要提前召回的不仅有小猎犬号，也包括他们。
羊的困境仍然是缺乏一个合适的理由，只有寄望之前派出去侦察艇带来的时间差，这段时间有多长，够不够，他无法控制。
但是，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必须立即行动。
负责情报、模拟演算的参谋在羊返舰前似乎已经完成任务，去了补给站。
“杨老和我已经回来，也该我们哥俩值守了，这趟大伙都辛苦了，你们也去放松一下吧。不过，玩归玩，千万不要犯纪律！”
值守参谋也被羊打发出去，指挥室内只剩下羊、杨、秦、一郎四个人。
“秦哥，你带一郎去我的舱室，把5组、8组、12组参谋全叫回来，记住，让他们动静小点，尽量不引起注意，时限十分钟！另外，安排信得过的人，守住门口，给他们名单，其他人一律挡住。我先跟杨老谈点事，让所有人先在外面等着。”
“是！”秦拉着一郎离开指挥室。
“杨哥，不，杨柳庄！”羊怀易十分严肃地望向杨柳庄，
“到！”杨柳庄肃然立正，心知这将是一次极其重要的谈话。
羊怀易沉默，迷惑、嘲讽、愤懑、哀伤、痛苦、欣然……杨柳庄从没见过，数秒时间，一个人的脸上竟能变幻出这么多种不同的情绪，可以肯定，羊此刻内心极度挣扎。
终于，羊抿起嘴唇，似乎下定决心：“杨哥!”
“请阁下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杨柳庄发现，羊的额头竟已沁出微汗，受此感染，杨的身体和四肢也微微颤抖起来，十分激动。
“好。杨柳庄，您是大师兄和Ophelia共同推荐的人，他们和我的关系不必多言，一句话，生死以之，按理，我应该绝对相信您，通过这么长时间接触，我也基本可以断定，无论任何情况，您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我们以及我们的事业！”
“是的，阁下！”
“在我并没有刻意回避的情况下，以您的能力，应该早已察觉我们一些谋划，这些谋划看似不符合联邦当下的潮流，甚至不可避免地触犯到联邦现行的政策，然而，时间自会证明一切。我、Ophelia、怀特，还有您马上可以看到的一批人，也许还可以加上前田羽一，哪怕联邦毁灭，我们也绝不可能背叛。”
“是的，我相信阁下，也愿意追随阁下，为了联邦！”
羊只说了几个名字，但是，他的话份量太重，杨柳庄听过之后，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有些东西一旦泄露，联邦必然上下震动，血流成河。
“总之，我现在非常需要您的智慧和力量，为了联邦。但是，一则怀特让您投闲置散二十多年，有点怨气很正常，关键是否依然无悔；二则，联邦现在很混乱，特别军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防不胜防。”
杨柳庄惑然，羊的未尽之意他听明白了，可是，有些东西事先完全无法证明，因为代价往往就是生命。除非使用禁忌手段，且不说军神一系不可能搞邪教，接受禁忌手段后自己对羊他们也没什么用啊，那样的手段用在死士身上还差多。
“发誓吧！”羊。
“这么简单？”杨。
“不，一点也不简单！”
羊撩开制服，从身后拔出一柄十分锋利的短剑。
杨柳庄顿时明白，这是要按照曾经盛行于星际拓荒家族的仪式盟誓，背誓后果极其严重，等于和所有星际拓荒家族为敌，至少在河内几乎没人能够逃避追杀，即使逃开了，亲近之人包括妻、友、血裔必然全部成为替代的牺牲。
星际时代开启，地球联邦还没有能力正面与诸强抗衡，无以计数的民间拓荒者理所当然地成为前驱，混乱、黑暗的大拓荒时代随之掀开帷幕，忠诚与背叛正是贯穿其间最大一个主题，它决定了一个拓荒家族能够走多远。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在一千二百个大型拓荒家族组成的联盟推动下，拓荒者盟约诞生了。
银河联邦时代，拓荒者家族深藏功与名，但是，他们依然存在，影响从未消褪，拓荒者盟约依然是星空下最庄严的洗礼，也依然是后果最严重的誓约。
羊缓缓擎起短剑，杨柳庄毫不犹豫，屈膝抚胸，宣誓：“我——杨柳庄谨以赤诚之联邦为誓，誓必毕生追随羊怀易阁下，为剑为锋，但有驱使，永不言退，生死以之，不离不弃！星空为证，如若背叛，神人共殛！”
羊一手擎剑，一手抚胸，目视前方：“为了共同的事业，我——羊怀易在此正式接受杨柳庄追随，并以先祖为誓，祸福与共，荣辱与共，死生与共。如违此诺，神人共殛！”
说完，羊略一欠身，双手举剑递至杨的面前。
杨柳庄情绪有些复杂地接过短剑，虽然自己刚刚履行河内最严厉的盟誓，等于与羊确立毕生的附庸关系，但是，羊同样许下作为拓荒者对追随者最高的承诺，几乎等同于对伙伴的誓约。
“委屈杨哥了，这次情况特殊，否则绝不会出此下策。”羊语气歉然。
“老杨我完全志愿，为了共同的事业嘛，实际上为这天我已等待二十年。咦，他们……”杨柳庄发现剑柄铭刻一个数字，望一眼被护卫们远远隔在门外的参谋，奇道，“您也是第一次？”
“是的，你是我的第一位追随者。他们都是老师留给我的礼物，可以绝对信任。”羊脸现追思之色，随即转换情绪，诚恳地解释道，“本来我准备请您也加入他们，实在情况特殊，时间来不及。其实，誓言、仪式、身份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羁绊，请您相信我、相信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联邦！”
杨柳庄低下头，状似深以为然。他很明白，羊毕竟第一次收拢追随者，年轻，暂时的官方身份也不高，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解释这么多。其实，他根本不介意从同僚、下属到追随者的身份转变，尽管拓荒者家族淡出多年，星空之下，依然每天都有拓荒者和追随者缔结盟约。
甚至，杨自觉应该为此自豪。此前羊表现出来的能力他完全认可，特别半小时搞掂一颗行星，予杨极深印象。加上其师门背景，刚又获知老军神安排的冰山一角，羊的前程无可限量。
杨柳庄甚至隐隐有些猜测，老不死在生命最后十年，为何只有羊怀易伴随在身边？他本是大族掌门人，族中子弟天纵奇材不要太多，门生故旧更加无以计数，但是，他选择了羊。
很明显，老不死对身后之事作了许多准备，羊不止是弟子和忘年交，羊或许不是他选定的唯一继承者，至少，在候选者中间，羊的排位很高。
正如羊先前所言，联邦现在很混乱，但是，对羊这样的人来说，同样意味着机会，因为混乱，羊往后也必然收拢更多追随者，首先加入的他，重用那是必然的。
杨柳庄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原星公民家庭，在军队摸爬滚打七十年，这才进入高层视线，在无可阻挡的大裁军背景下，又蹉跎二十年，心中自有不甘，心中仍有壮志。
大时代的帷幕即将揭开，追随羊怀易，以杨柳庄过去的层次根本无法触及的许多联邦隐秘，不再成其为隐秘，传承古远的军神世家也将为他掀开神秘面纱。
不管军神一系在干什么、想干什么，杨柳庄只知道他们一直充当联邦守护者的角色，这也正是他自来的愿望。
杨柳庄心潮跌荡起伏，暗中激动无已，年岁已大，这才不好在年轻的追随对象面前表露出来，但是他那愈益坚定的神情，充分表明，他无怨无悔。
羊怀易对杨柳庄非常满意。
同时，羊早有觉悟，这是一个转折，自此而后，他的背负将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庞大的追随者将推动着他，踏上一条许多人期望的道路。
这会不会也是羊父母的期望呢，当他们踏上军部组织、最后无一生还的探险之路，其时，他们在想些什么？生命最后一刻，望着浮现的幼儿小脸，他们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光屏里面，由于羊舰队的停驻，补给站熙熙攘攘，恍若闹市，史密斯家族企业雇员无不开怀，难得轻松的舰长、幕僚们以及诸多战舰管理、操作、战斗、维护人员也都兴高采烈，他们要在很久之后才会知道，暴风雨正急袭而来。
在与三组身份特殊的幕僚会商之前，羊怀易还有一件事情急需处理，秦志岗、喜多一郎被叫了进来。
“杨哥，刚在移民小镇，您说的那几千艘报废战舰具体咋回事，Ophelia给我的情报一点没提到，抓紧跟我们说说吧。”
两人追随关系已定，羊便不再避忌Ophelia与自己的特殊关系，尽管杨应该早已猜知。至于秦志岗，羊向来放心，Ophelia、“老东西”早把秦的一切查了个底朝天，秦这位置的重要性无人可比。喜多一郎，也很清白，虽然还算不得进入羊小集团核心，可是太年轻了，转过年才25岁，根本无须在意，很多弯弯绕绕就算掰开来讲给他听，他也未必懂得。
杨柳庄：“这话说来就长了，简单说吧，二战末期咱们一支舰队跟天狼星人的舰队在伊卡洛斯对峙，终战令到达以后，天狼战舰全部没收，原计划补充其他舰队，因为标准差异，加之当时军队深受复员潮影响，谁也顾不上，总之留在了伊卡洛斯，这就一千多艘。
“后来，驻守舰队全体复员，就地安置，接手的安平之司令又带了自己之前的舰队过来，用不上原先驻守战舰，这又一千多艘。再加上安司令舰队这么多年退役的、从星盗手里缴获的，总有两千来艘，统共有近5千艘，其中大中型战舰占1/5。
“把这些报废战舰的材料收集起来，供应R09全球生态模拟系统建设绰绰有余，本来也准备投入R09，结果港口星计划放弃，没用上，安司令就把它们转到了R19，让装备部把还能用的部件挑选出来，说不定战舰大修什么的用得上，可是，不久安上将就调走了，T05舰队规模越来越小，装备部也几乎跑光了，所以呢，这几千艘报废战舰理论上说，应该还完整无缺地躺在R19发霉呢！”
说时，杨柳庄禁不住有些唏嘘，统一军曾经那么强大，也就越发衬托出如今的困境，军神亲传上任，实为一域之主，顶用的就3艘巡航舰，再加1艘借来的战列舰，这些还是羊怀易死乞白赖讨来的。葛行光4艘轻重巡，杨柳庄同样不放眼里，只能说聊胜于无。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有些部件还不错，咱们还能利用上？”
羊怀易真的上心了，统一军家大业大，毕竟不属于羊管，坑蒙拐骗什么的，很费脑子的，又费人情，最主要的问题，三巨头现在都对他特别提防。
省点是点，万一淘置到一套歼星炮组，那可就发了。
“难说，实际情况我也没瞧见，都卡立德闲聊时说的，估计够玄，这么多蛀虫……”杨柳庄蹙起眉头，没有细说，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羊也不纠结，原本此行就准备大扫除一次。
“这个事情非常重要，得有人盯着，就一郎吧，你是咱们舰队最年轻的博士，学的也是机械相关专业，军械这块虽然以前接触不多，上手很快的。嗯，先在舰队里面做个调查，卡立德顾问这些以前曾在伊卡洛斯服役的人都可以接触一下，我马上从光脑把他们名单转给你。后面的事情，看调查情况，等到了R19咱们再商量着来。”
“好的，指挥官阁下！”喜多一郎腼腆一笑，迅速答应下来。
秦志岗高兴地拍了拍喜多一郎的肩膀，很是为这位才离开几天的前下属迅速得到重用而欣慰。接着，秦又举起大拇指，意思让他好好干，喜多一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秦哥让那三组人全进来吧，我先给一郎找找名单。”
话语间，羊已从指挥官光脑里调出曾在伊卡洛斯服役的人员名单，接着便把位置让给喜多一郎，示意他转到自己光脑，怎么说羊也是指挥官，这种简单的事情完全不值得浪费时间。
三组身份特殊的幕僚加起来52人，当然，羊还在其他组零星派驻有人，但是，这三组人可说对羊最重要，不仅因为他们是老不死留给羊的遗产，可以付诸绝对信任，而且，52人自成系统，抛开伪装身份的技能不谈，他们真实的天赋、专长几乎涵盖了舰队运作涉及的各个方面，光靠他们的辅助，羊就可以指挥一支中型舰队了。
在军情局的情报当中，这三组人大部分出自正常公民家庭，身世清白，履历无缺，休假期间经常探望父母，也大多相处愉快。实际上，他们和现在的羊一样，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自然是幕后特意安排的。
老不死能量深不可测，但是，能够为关门弟子准备这么一批人，整饬过后元气大复的军情局也查不到蛛丝马迹，足见用心良苦。
这些人以及他们的“父母”都是千里、万里挑一汰选出来的，就这么个小小的计划，至少牵涉数十万人，而这数十万人又是上一轮千里、万里挑一汰选出来的，更不用说还有无以计数为他们提供服务、培训、选拔、掩护等等工作的人员……
在和平年代，各方势力都对老不死动向盯得极紧的情况下，隐蔽地做完这些有多难得，羊怀易完全可以想象。
52人年岁不尽相近，最小40岁左右，最大60岁以内，其中有5人曾做到校官的位置。所有人都已在军中崭露非凡才华，如此羊才能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塞进幕僚团。其中，居然有一半左右获得了安平之的推荐，安当然不可能从老不死那里获得丝毫讯息，只能说老不死安排主持其事的人手段极其高明。
喜多一郎打印好名单，即刻赶往空港补给站，似乎他也察觉空气的凝重。
羊怀易：“重新介绍一下，杨柳庄，杨哥，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绝对信任他，以后，只要有我的手令或通知，杨哥可以代替我指挥你们。嗯，杨哥已经宣誓成为我的追随者！”
杨柳庄咧嘴一笑：“兄弟们隐藏得很深哪，老杨眼拙，一点没看出来！以后，咱们都是自己人，共同努力，为了阁下，为了联邦！”
杨柳庄抬起右手，举在额前，神情庄重。
幕僚们并未感到惊讶，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心理准备，齐刷刷举起右手还礼道：“为联邦！为阁下！”
羊怀易没有再给双方交流的时间：“言归正传。我刚收到一份无法公开的情报，从T04一股12艘战舰的星盗正取道T02以及伊2573航道……”
说着，羊手指伊2573航道三维图像，缓缓移动，一个个粗大的红蓝箭头随之显现，杨柳庄与幕僚们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情况就是这样，宁可损失战舰，情报来源绝对不容泄漏，现在只有静候侦察艇的情报，你们现在要做的，包括：一，联络R01，催促运输卫星、拖曳废旧战舰的舰只尽快赶来，我之前就下过命令，不会引起怀疑，杨老马上去办！二，全方位评测我舰战力，看看有没被我们遗漏或者可以进一步发掘潜力的地方。三，圈定有利我舰的战场位置，范围不限于2573-5……”
羊怀易一条条交待下去，时针指向六时，此时星盗应已进入2573-5，如果星盗足够小心也派出侦察艇的话，小猎犬号派出的侦察艇应该过不多久就能有所发现……
从昨天算起，将近二十个小时没睡，杨柳庄和幕僚们脸上都显现出些许疲态，特别是杨。
登陆R01虽然简单，杨也得陪着羊消耗脑力。离开R01，羊忽悠大伙说大战在即，杨又得盯着幕僚团——羊正趴桌上睡着呢，卡立德一般不直接管事。接着，说是看“母猴子”，其实担负着跟羊唱双簧的重任，再加上刚整一出情绪急剧起伏的剧目，现年116岁的杨柳庄虽当壮年，也有些吃不消，全靠终于踏入羊系核心圈子带来的兴奋感支持着他。
然而，羊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星际战争，分秒必争，胜负，转折往往就在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