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琦像往常一样,要我跟他一起去公园写生。写生?我不会画也懒得看,去了也是他画他的,我自己找个地方跑跑闹闹,玩累了最后再跟他回家。
我正在整理我的衣柜,偶尔拿出一件衣服对着镜子比划比划。郑芳琳突袭一次给我留下了不少衣服:春夏秋冬厚薄长短各种样式都有。对她这种大手大脚的行径我由衷感到头疼……有点钱就要花出去,真是滋腻日子过太久了……虽然不太赞同,但拦不住她这样破费的表达,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好多衣服我还没怎么穿,心里多少有点过不去,以前的生活我忘却不了,穿着打扮方面我依旧不习惯惹眼。
“珞珞。”叶明琦站在我门口,我让他进来。“臭美什么呢?”他脸上带着欠揍的表情。
“哼。”我懒得理他,随手拿过一件正红色的呢绒风衣,将自己套了进去。这件衣服也是郑芳琳挑的,她好像特别喜欢这些鲜艳明亮的色彩——大红、亮黄,还美其名曰要把我也打扮得活泼鲜亮,就像一朵怒放的小花。
“嗯……这件衣服好看,”叶明琦仔细打量着我,跟没见过似的。“衬得你肤色很纯净。”
“是吗?”我一听跟他作对似的准备脱下来,“太艳了,我还是穿我那件黑色小外套吧。”
“何璎珞!”他竟然急了,“就穿这件吧,一点都不艳,我都说了很纯净。”
不懂纯净指的什么。我笑嘻嘻地跟他做了个鬼脸,“噌噌”两下脱掉衣服,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说道:“我把里面毛衣换了。”
于是我穿着一件从未尝试过的鲜红衣服,跟叶明琦大摇大摆地出了门。11月的深秋季节,枫叶伴着天边的绯色薄云燃得热烈,红红火火,确实感觉不错。
“珞珞回下头来,”叶明琦叫住正玩儿得不亦乐乎的我。我们坐在红枫树下,清风扑面,偶尔卷起几片红透的枫叶,在我们周身欢快地起舞。天地宁和,时光静好。
“嗯?”我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午后的阳光细碎,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枝叶叶,洒下金红的光芒,投下斑驳的倒影。这个地方我已经喜欢上了。
“可不可以就在那里站一会儿,我想画你……”少年在斑驳的碎影下仿佛一泓清澈的泉水,窸窸窣窣的落叶声和着潺潺的流水声,默默交缠出撼人心神得声音。我望向他光芒透射下纯净的茶褐色眸子,不知怎么地内心微微一颤,点头默许了。
他看着我的脸庞露出舒心的微笑,“你随性就好,不用太刻意。”
我只让自己最舒服最自在。我没有固定不动也做不到一动不动,他低头作画时我就趁机挪动身躯,甚至偷偷做一个鬼脸。
一瞬间,只听得他笔下窸窣作响,屏住呼吸,甚至听到了微风袭来“沙沙”的声音。瞥到他骨节分明的纤长十指,干净、灵活,好一双文艺小生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静默地流淌着,每一刻都似宁静的水面,一丝呼吸都能引起一圈圈涟漪。
不知过了有多久,当他说了一声“OK”之后,我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两步跃到他跟前,瞬间就恢复了原型。
“哦……”我端详着画夹上线条细腻的画,不知如何评价,直觉上来,也仅仅能发出一声惊叹。
叶明琦对我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把画夹放下也像我那样伸了个懒腰,甚至还打了个呵欠。真是,他一直坐着,有那么累吗?
“琦琦,”我轻拍在他背上,“这画应该给我吧?”
叶明琦笑容明媚,说出的话却气死人,“不给。”
“凭什么?你给我画的,不是得给我吗?”我不甘心地上前用双手招呼他,把他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
“你这个狼爪女!”叶明琦躲闪着我的袭击,眼看动作轻缓,可是前一刻我就要碰到他,下一秒就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你会轻功呀?赖皮!不玩儿了!”我气急败坏地停下来喘着气喊道。几片叶子又被风卷起。
“哈哈……”叶明琦心满意足地看着我,“服了吧?”
“哼!”我跺了一下脚,“你自己玩儿吧,我要把我的画像拿走!”
“不行,”叶明琦正色道,“你先别拿。”
“小气鬼!”我几乎又忍不住扑上去“蹂躏”他。温润美好的少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却总是坏坏地、蠢蠢欲动地要去破坏他的美感。
“我不是真的不给你啊。”叶明琦好笑地看着小狮子一般发狂的我,越发显得他的温润和我的野蛮。于是,我又扑了上去。
那幅画就让叶明琦拿去上色了。他说“很快就好”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漫长得我在每一个日升月落看到他嘴角那抹微笑,都痛觉他有种奸计得逞的意味。
终于有一天,在我等得天昏地暗快要失去热情的时候,叶明琦从他书包里取出一个大大的、用纸包裹着的东西,似乎是一面镜子。当我看到层层包装下内里的物品时,我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装裱进框的画被很用心地保护过了,精心上过色彩的画也并未掩盖原先细腻的线条。它不是举世名作,画中也不是王公豪爵、贵妇乡绅,但却一下攫住了我的心。我不懂画,我只是单纯觉得作画者画面意境设定巧妙——幽远的深秋季节,深深浅浅的红枫树下,身着红装的女孩眼神有种莫名的意味,仿佛自缥缈的幽深之处看来,迷蒙而深邃。心上似有轻纱拂过,说不出的迷离之感。虽然他画的是我,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画中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效果。
“这不是我!”另一种感觉在我心里叫嚣、肆虐,“我哪有这么……上相?”我幽怨地看着叶明琦,继续控诉,“敢情你看着我,画的不是我!”
叶明琦被我的样子还有言语逗乐了,“你不要我可挂我屋里了!”
“不!”我牢牢捧着画框,目光紧紧锁着他,倔得不行。
“那就是你,”叶明琦突然伸手过来,轻微得仿佛幻觉一般在我头上抚了一下,“那种感觉怎么能轻易杜撰得出来。”
我?现实中随时随地都可以炸毛的跳脱野蛮女孩,跟画里那个清幽宁静的女孩,会是同一个人吗?
画看得久了,眼睛都有点酸了。突然竟有了一种想流泪的感觉——难道我也青春期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画框放在床头的玻璃柜里,以防我哪一刻一不小心把它撞下来。幸好有玻璃,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它。
这下我是真的有点佩服叶明琦了,再也不跟他说“会画两笔画有啥了不起”这种话了。看他才艺缠身多少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然而他在这方面却很低调,除了自己去参加一些比赛,还从来没有将这些事情摆在他的学业之路上。毕竟,他的学科成绩也是不赖。
有段时间我突然心血来潮地拉着叶明琦教我画画。开始我还锲而不舍,虽然连只毛毛虫都画不好,还是“笔耕不辍”、坚持练习,一时间纸片纷飞,终于画出了一两只像样的毛毛虫。后来我又缠着叶明琦教我画人,可我连最基本的简笔画都没有练好,线条都画不顺畅,即兴发挥的人只能称作“一坨肉”——五官狰狞、四肢畸形、比例严重失调,还不如那一两只毛毛虫看着舒服……在叶明琦欲哭无泪直想撞墙的哀号下,我终于放过了他。学了近一个月的绘画,最终的成果也就两条还算成形的毛毛虫,于万千残次品中脱颖而出,可惜还来不及破茧成蝶,就“胎死茧中”了。我的绘画之路画上句号——特长爱好真不是能够强加的。
我看叶明琦一连好几天脸色都明快不起来。为了感谢他的赠画还有启蒙之恩、疏解被我毒害了双眼和心灵的惭愧之情,我一早就从学校回来,打算抢在杨阿姨前面做一顿自创的好吃的给他,以示我的报答和补偿之心。
被人全方位养着,多久没碰过柴米油盐了?费了些许脑筋,琢磨好该做什么,立刻开动起来。厨房餐厅,里里外外,刀光火影,手脚并用——简直比爬山还麻烦。
叶明琦回来的时候,我将一大锅的山楂雪梨和一碟香蕉泥呈给他看,他的眼睛瞪得仿佛见了鬼似的。
“这是你做的?你会做饭?”
我立刻不爽地撅起嘴,“不是我做的难道是你做的?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别人也都跟你一样啊?”
“我也没有恶意呀,看你激动得。这是梨吗,怎么有点发红?”
“那是山楂片煮化了的颜色,加了山楂片又甜又爽口。”
“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些?”叶明琦尝了一口山楂雪梨,顿时眉开眼笑,“爽死了。”
我瞪了他一眼,“以前我爸气管不好,我们总想法煮一些水给他。你不是最近嗓子受伤吗,叫你整天乱嚎嚎……”我小声嘟囔着。
“也不算受伤啦!”叶明琦端着锅傻笑了一下,“就是一段时间不能用力唱歌了。”
我了悟地点点头,“以后少学怪兽叫,这样不费嗓子。”
叶明琦并不在意我的玩笑话,他挖了一大勺香蕉泥送进嘴里。“这个真好吃,香蕉味的!”他像个孩子一样乐起来,“你是怎么做成香蕉泥的?”
“又没有工具帮忙,我用手捏的呗。”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叶明琦嘴里还堵着一大口香蕉泥,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但他愣了一下还是吞了下去。
“就知道你会上当,我用勺子捣的啦。”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强烈,他甚至都没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