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贾三起得很早。当他下楼,秦超已经坐在红木椅子上,悠闲的品茶了。
“秦少爷,昨晚睡得可好?”
秦超抬起头,看着一脸笑意的贾三:“昨天酒喝得太多,睡得太早,没想到,半夜就醒了。”
“那现在是否需要休息?”
“不用。”秦超笑着,“贾三爷这么客气,我反倒不自在了。”
“应该的,应该的。”贾三看着秦超,忽然转过头喊道,“去叫少爷上来。”
站在旁边的丫鬟,其中一个躬身一礼,“是。”
“秦少爷英伟不凡,一身本事不知道师承何处?”
“贾三爷过奖,我自小在小地方长大,也没什么爱好,所以平时就喜欢舞刀弄枪,倒不曾拜过师傅。”
“哦。”贾三点点头,又指着墙壁上一副山水图问道,“秦少爷,这幅画,老夫花了十万两银子,从一个过气的监察使手上买来,秦少爷可否品评一二?”
秦超站起来,心想:“‘醉翁之意不在酒’,老狐狸并非真的请我当先生,倒先要考我的文采与学识。”
“此图整体气势雄伟夺人,微处刻画又非常细致。画锋犀利,笔法老道。画中山峰,峥嵘秀拔,山间飞瀑如练,树木、云雾、小径曲折蜿蜒,交相掩映。画里画外,让人浮想联翩。”
“何以见得?”贾虎揉着一双睡眼走过来,“我看这画,人不像人,树不像树,笔头蘸墨,随意点上几画,就成了河。还不如窗棂上的雕花,来得实在。”
“贾少爷是酒道高人,”秦超微微一笑,“对酒的理解当然非常高深。”
“那当然。”贾虎红着眼睛说道。
“喝酒就跟画画一样。当你喝第一口酒,喝的只是酒气,并没有尝出酒的韵味。这个时候,喝的是实实在在的酒,就跟贾少爷刚刚说窗棂上的雕花一样,它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图案,有形,有状;当酒意渐浓,直至大醉酩酊,这个时候方能体会酒里乾坤,浑然忘我,到了这个境界,就像这幅画,画中种种,似人非人,似物非物,意境朦胧。所谓‘情到浓处人自醉,画到深处笔相随’,只有到一定功力,笔会跟着你的心意而动,画出来的不单单是形,更有神韵在其中。”
贾虎摸着脑袋,“不懂不懂。”
“秦少爷,不但武技超群,而且学识渊博,更难得的是能以酒为喻,以画诲人。佩服,佩服。”贾三点点头,“可惜犬子资质愚钝,完全不能明白先生的道理,还要请先生多多费心。”
“学这些,有什么鸟用?”贾虎瞪着眼睛,“还不如拳脚实在,说实话,先生的武技,在下倒是佩服。”
“一个人武技再高超,也只是蛮力。别人怕你,但并不敬你,一个人的见识和品格,才是服人的根本。所以,武技之前,先要学做人的道理。”
贾虎听了,脸上横肉一滚,“我喝酒去了。”说完竟不管不顾的直冲出去。
贾虎生在一个大富之家,从小就称霸一方,不曾受过苦,更不曾吃过亏,对于秦超的建议,如何能听得进去?何况,其本意,并不是要秦超真正来做老师。
“虎儿,回来!虎儿……”贾三看着贾虎的背影喊道。
“秦少爷,真是失礼,唉……”
“没有关系。贾少爷从小在您的庇护下长大,学习道理,总要一个过程的。”
贾三看着门外,天已阴沉。
……
一连几天的雨,秦超实在觉得很闷,贾虎每次出去,都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来。而且回来就睡,视秦超这个名义上的老师为无物。贾三看在眼里,只是摇头,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夜晚,秦超躺在床上,雨后初晴,一轮圆月格外明亮。
“那天贾三的房间出现的异象到底是什么?还有那笛声……”秦超想着,“经过这几天的接触,贾三此人,只是阴险,狡诈,不像是有异术的人。”
夜已深。月亮还是那么圆,光鲜,美丽,孤单的挂在天上。
秦超很努力的想睡着。美妙的乐声传来,仙音渺渺,秦超猛然睁开眼睛,又是那笛声!他已起身,犹如丛林中敏捷的猴子,一步就到窗前,无声无息。月光还如前次那样,绚烂依旧,照进贾三的窗户。悦耳的声音非常动听,给人一种痴迷其中,欲罢不能的感觉。秦超竟忍不住闭起眼睛,沉醉在笛声里。
笛声戛然而止,秦超猛然张开眼睛。同一时间,一条黑影从树影里窜出,直奔到贾三的窗户下,半响,又有一条人影窜出来,敏捷、迅速。一人蹲下,另外一人顺着爬上来,他们搭上人梯,其中一人已经爬进贾三的房间。
秦超的脑子飞速旋转,他在想一件事情,这些人一定是冲着壁玉而来,自己是否要帮着贾三守住壁玉;还是等他们得手,自己再追踪,半路截住他们?
秦超已经开门,无声无息的出去,叫醒一个正在打盹的家丁,“贾三爷房间有贼!快去通知虎少爷和所有人,围住贾三爷窗户,记住,悄悄行动,要抓住他们,查清来路,明白吗?”
家丁点点头。
秦超敏捷的跑出去,滑到墙角,沿着墙壁的阴影,绕到贾三房间下的拐角处。一个黑影在窗户下警惕的戒备着。
秦超没有动,他已经决定,等窗户里的黑影出来再动手。
“爹!——爹,开门!”贾虎已经上到楼上,一声脆响,似乎木板碎裂。
“啊——”贾虎的尖叫。
秦超已经意识到,不能再等。他冲出去,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直取黑影。迅雷不及掩耳,眨眼的一刹那,五指疾张,他要在第一时间拿住对方!——这曾经是他对付贾虎的一招。黑影转身,抽剑,而秦超的虎口已经卡在黑影的肩膀上!秦超知道,黑影半边身体已经酸麻。但黑影的剑犹如一条毒蛇,朝秦超的脖子卷来,迅捷、凌厉。秦超跨步,身体已滑到黑影的身后,剑刃落在黑影身上,一条肩膀掉下来!为了不受制于人,他不惜自残!剑尖擦着秦超的咽喉划过,秦超不得已,已经退开三步,注视黑影,他的兵器并不是剑,而是一把奇门的蛇形弯刀。血流出来,滴在地上。他抬头朝着窗户喊了几句话,秦超一句听不懂。他竟然是胡人。
家丁们围上来,房间里的黑影已经爬上窗口,纵身一跳,在地上滚一圈,立刻又弹起。看了秦超一眼。转身向黑暗中扑去。
“你们拿下他!”家丁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空气中传来秦超的声音,人已经飘出去很远,随着黑影追踪而去。
秦超跑得并不慢,就像一只贴着地面滑翔的燕子。轻盈而迅速。看似简单,但秦超已经用尽全力。他很震惊,黑影的功夫,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先前重伤对手,完全是乘其不备,而且对手以两败俱伤的手法,为了逼退自己而自断左臂,秦超赢在偷袭。
黑影停下来,转身,看着秦超。他们到了通往驿站的官道上,离城已经很远。
“你伤我师弟,留下命来。”黑影开口,说着一嘴非常不标准的汉话,听来十分别扭。
“你不是宋人?”秦超问道。
黑影不语。
“要是你留下东西,我放你走。”秦超说着,力灌全身。他并不敢托大,可能眼前的黑影是他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留下东西?你先把命留下!”黑影右手从怀里抽出一把蛇形弯刀,朝秦超逼过来,刀身在月光下泛出清冷的光。
秦超盯着黑衣人,背上凉意阵阵,对外界异常灵敏的感知告诉他,此人危险!
“你拿东西走,我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秦超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竟然萌生怯意,没有骨气的的哀求起来,慢慢的朝来路后退。
“看似彪悍的宋人,原来都是和你一样的窝囊废!”
“是是是,我是窝囊废。”秦超随着黑影的进逼慢慢退着,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
“你不该伤我师弟!”黑影追上去。
秦超似乎已经气竭,逃比追慢了许多。距离越来越近,秦超已经能够清楚的听到黑影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气声。黑影已经扬起刀。
秦超陡然停住,在刀锋劈下来的瞬间,仆倒,起脚。他要赌一把!脚尖顶在了黑影的膝盖上。陡然的变化,使得黑影立足不稳,前躯向前栽倒,秦超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下子灵敏了许多,仰面,伸手,扣着黑影膝盖的同时,一个鹞子翻身,虎口又瞬间卡住了黑影的肩头。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秦超问道。
黑影扑在地上,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宋人真是诡计多端,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根本不配练武!。”
“废话不要说得太多,对你没好处!”秦超又加了一成力。
黑影的面部因为剧烈的疼痛开始扭曲,“死有什么关系?会有人来找你的!”,突然刀光一闪。秦超没有来得及扣住黑影的右手。他手里的刀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脖子。
秦超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赢了,赢在运气。从一开始,他就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差点要了他的命。他高估自己,而小看了对手。从追上黑影之后,他才感觉到对方的武技要强于自己,他已经意识到,黑衣人故意引他出来,是准备在荒野之处对自己下手。他必须要以退为进,用异于常规的方法取胜。只是自己运气似乎不错,那一脚正好赌到了黑衣人的膝盖上!
秦超将黑衣人的尸体翻过来,伸进他的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正是壁玉。秦超没有多看一眼,因为他知道,这个盒子并不属于自己。
在血迹上面撒了很多土,秦超扛起尸体,又用脚反复的踩踏,直至看不出任何痕迹为止。他来到通渠,将尸体丢进河中,又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盒子埋在土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破开,左臂上一条寸许长的刀口正在淌血。
秦超回到贾府。贾府上灯火通明。贾三坐在大厅,贾虎头上则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站在旁边。院子里躺着一具断膀的尸体,旁边则躺着许多家丁。
“秦少爷没事吧?”贾三看着秦超的伤口问道。
“没事,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命就丢了!”
“你没追上刺客?”贾虎在一旁睁着眼睛怒道。
“虎儿!”贾三斥道,“先听秦少爷把话说完!”
“我太大意,低估了他!我能追上他,本是他故意引我出去,准备在城外杀我。”秦超垂头丧气的说道,“好在离城不远,他并不敢追进城来,我才侥幸逃得性命。”
贾三脸上阴云密布,“好了,秦少爷,你去上药,晚了也休息吧!”
“嗯”秦超点点头。走进屋。
“他有没有撒谎?”贾虎问道。
“看起来不像,因为这个断臂刺客少了一只手,尚且如此强悍,必须用弓弩才能置之死地。秦超也不一定是其对手。”
“哦”贾虎点点头。
“枭为谋!”贾三的脸上已经满是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