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音悄悄藏好身形,用了一枚隐匿符,躲在繁茂的竹林里,远远看见风桐仙子从竹林深处出来,对路冰寒说:
“你又来做什么?”
路冰寒背对着律音,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低声说:
“仙子可是已经依约将那最后一份琴谱给她了?”
“当然。既已应诺,我自然会做到。”风桐仙子扬着头,显然并不将路冰寒放在眼里。
路冰寒又说:“仙子确定会有效吗?”
“她被怨念附身,若是超过一月无法清心静气,就彻底没就了。关键还是要看你的计策如何了。”
“多谢仙子援手。但是为何我近来看她并无太大变化?”
风桐仙子轻蔑一笑:“时日尚短,当然没有效果。倒是你说,能将渊檀拖在北地仙魔战场一个月,确定没有问题?”
路冰寒说:“当然。还要多谢仙子告知当年的事情,才能让一切顺利进行。”
风桐仙子转身走向竹林深处:“既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就不用再过来了。离开吧。”
路冰寒见风桐仙子不再搭理他,于是用了风行符,向蓬莱宗门飞去。
律音见二人都离开,小心的撤下隐匿符换风行符飞上天去——隐匿符只在静止时有效,一旦动起来,便没有作用了。
竹林深处不见月光的地方,风桐仙子看向天空中二人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轻笑:
“好一个愿者上钩!”
律音驾驭风行符,并未回到淑仪峰,而是在宗门外临海的一处山峰上落下。海风猎猎,波光粼粼,月色明亮,但是律音的心态却是一片阴云。
“原来如此!真是好计策!在乐谱的最后一段做手脚,拖住渊檀上仙,然后让我不能压抑怨念,继而坠入魔道吗?幸亏我对你们多有防备!哈!风桐!路冰寒!若我侥幸经历此劫不死,待我法仙道有成之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律音满心恨意难消,对着无垠海水嘶喊,内境中灵息亦如海上巨浪翻涌不止。
天上满月静照,月下夜色如水,水中明月倒映。
律音任凭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久久无法冷静。
忽而一声轻鸣,律音回过神来,从腰间解下飞鸟衔环结。自从她知道这枚飞鸟衔环结是一枚内藏空间的神器之后,就仔细琢磨过它的用法,这几日里,终于能将它运用自如,因此一直将它挂在腰上,朗月琴就放在里面。
律音取出朗月琴,向海盘膝而坐,将琴放在膝上,双手拂弦,一阵琴音如急雨迅潮宣泄而出。
朗月琴在圆月清辉之下光莹如玉。虽然律音琴声急躁,但是朗月安宁莹润,似是引静谧月光于其上,让律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琴声渐渐转环,如清泉如微风如静月。
律音静沐月光之下,感受安静下来的内息,不自觉的将手中琴曲融入“静月流风”心法之中。
天上月色明朗,手中琴曲流畅如水,“静月流风”第一层心法“月照江流”自然契合此景,律音忽然感觉体内灵息不再是一片湖泊,而是在琴声引导下蜿蜒流出,卷浪成江,从天地而来,向天地而去。
四周天地灵息受琴声引动,与体内灵息衔接呼应,不再需要通过朗月琴为媒介便能之间在天地间与体内内境畅然无阻。
律音手中琴声不停,心中感受这一刻融于天地、内外畅流无阻的感觉,觉得似乎有什么屏障被打破了,体内的灵息如同决堤,流向天地间。
水到、江成!
月照江流,此刻圆满!
内外灵息运转无碍,自身似要与天地同化。律音总觉得,这样的境界,似乎与逍遥境的描述颇为相似,但是自身境界如何,她很清楚。入道不过几个月,还在传薪境底层,怎么可能一刻之间,忽然就进入逍遥境呢?也许只是“静月流风”这套功法与众不同的修炼方式所造成的错觉而已。
律音不再多想,既然第一层功法已至圆满,那么就趁此时感觉甚好,继续修炼下去吧!
律音取下脖子上挂的玉牌,想要打开第二层功法,却忽然想到,渊檀据说被拖在北地仙魔战场……仙魔战场是什么样的地方,这几日门中也有所传闻,其中危险不可估计。律音有些为渊檀担心。
朗月琴琴弦轻震,一声温和琴音散逸而出。
“朗月,你是在安慰我吗……”律音看着朗月琴微笑。
朗月琴映着月光再次静默无声。
“呵……确实啊,我现在担心有什么用呢?以我现在的法力之低……什么都做不了,还给渊檀添麻烦……”
律音一想起渊檀便不能控制心绪,满心酸楚惆怅不得解脱,郁郁拂弦,低沉琴曲响彻天地。
海浪轻轻拍着涯岸,发出“哗哗”的声音,如律音心潮起伏,一阵一阵,一曲又一曲。
天色渐明,海天一线处有橙红的曙光划破黑暗,天上明月渐隐。
律音琴声一夜未停。
有人从蓬莱方向飞来,到了海边,按下飞剑,落在律音身后。
“赵师妹,原来是你在这里弹琴。”
是展葳。
律音手中不停,没有回头:“展师兄,要听一曲吗?”
“好。”展葳静静站立,不再说话。
律音琴曲一直不停,曲中思绪纷飞,让人闻之叹息。
过了很久,旭日当空,天色大明,律音终于停下琴曲,按弦止音,却没有说话。
展葳上前一步,与律音并肩坐下,看着前方宽广海面,说:
“虽然我不懂琴,但是也能听出琴音忧郁难解。赵师妹有心事吗?”
律音也看着海面,说:
“闻弦音而思己身。展师兄,有心事的,是你吧。”
弹了一夜的琴后,律音心中情绪已经缓和许多,琴音中早已没有起初的惆怅,反倒是展葳,自从律音回宗门那天见过他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偶然听人说起过,他似乎从昆仑回来,就一直情绪低落。
展葳苦笑一声:“是啊。其实是我有心事才对。”
律音微微阖上眼睛,感受着海风吹拂,说:“展师兄可愿对我说说?”
“好啊。”展葳抚着剑鞘,低头掩饰起表情,“此事宗门中大家一直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但是我心里清楚,事实摆在那里,输了就是输了,这不是一直避而不谈就能抹去的。”
律音看向他:“是昆仑的交流会吗?”
“我那位对手,”展葳看向律音,苦涩一笑,“我终究,输给他了。一招之差。”
律音静默片刻,然后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场输赢,不过是仙道之上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展葳说:“是啊。我与他较量至今,一直互有输赢,高下难分。众人也一直将我与他处处比较……呵……其实我不想与他这样被人比较。输赢,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伯仲之间么……能有这样的对手,展师兄你所厌烦的,并不是他对吧?”
“确实是伯仲之间。他是我族兄,出生只比我早了片刻。”展葳微笑。
“哦?”律音起了兴趣,“能说说吗?”
“我们出生之时,天空中有金虹过境,族人都说是祥瑞之兆,却不知到底映现在谁身上。自懂事之后,我与他本就一起在族中修炼。我们修的都是仙剑,实力向来难分上下。后来族人总是拿我们比较,而我们资质相同,所学功法也都一模一样,实在难以分出高低。于是我与他,十五岁时,不约而同离家而出,我往东到了蓬莱,他向西去了昆仑,虽然是继续修仙剑,但是功法套路终究不一样了,这才有了较量的空间。”
展葳陷入回忆之中,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这百年来,我们一直相互较劲。入逍遥境,我慢他一步,本来想着,终于在交流会之前,能赶上他的进度,没想到,到底还是差了一招……”
律音听展葳说完,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风吹海浪,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
展葳也安静许久,继而说:
“赵师妹你呢?你又是有什么心事?愿意说给我听吗?”
律音很久不回答,就在展葳以为她不打算开口的时候,却听她说:
“展师兄,仙道漫长,可我心急了。”
“哦?赵师妹为什么心急呢?”
“我……”律音迟疑片刻,说,“展师兄,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吗?”
展葳没想到律音开口就是这样的请求,缓缓说道:
“你帮我破境入逍遥,此情展葳铭记在心。若能帮你我绝不推辞,但是修行之路需要脚踏实地,你……要慎重。”
律音看向她,璀璨一笑:“展师兄,我知道轻重的。你我境界相差甚远,我知道让你助我修行是大材小用了,但是我等不了。我想不到其他人,只能求你了。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展葳郑重的看着律音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想清楚。”
“我决定了。”律音轻声说。
“那好。今夜我还来这里找你。”展葳说完就离开了。
律音继续看着大海,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向展葳提出的要求,其实就是修行者常用的合练之法,与当初展葳请她用朗月琴相助是一样的。合练最好是双方境界修为相当,才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只不过当初是她助展葳破境,因此是由展葳主练,她只起辅助作用。因此展葳功力打进而她进展不多。以低级的修为帮助高级的修为,能够像她助展葳如逍遥境这样极快成功的,只是少数而已。
但是这回她请展葳相助,就不一样了。
她与展葳此时的境界差距,是修仙界最高与最低的差距。展葳辅助她修行,自己并不能从中获益,而她更是极为危险,万一展葳一时控制不住,她便是内境坍塌或是爆体而亡的后果,即使成功,她以后也会有根基不稳的隐患。
但是她请展葳相助,并不是毫无把握的。就在昨夜,“月照江流”圆满之时,她就已感受到自己内境灵息与外界并无阻碍,极像逍遥境的样子。而从她看到的“静月流风”第二层功法来看,后面的修行,就再与天地灵息无关了。所以她想借展葳的实力,检测一下这套功法的威力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