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青冢悠悠,美人如烟恍恍惚惚又去了三年,叶和在朝中也算如鱼得水。除去一年前妻子李氏亡故,余下诸事皆是顺顺当当。
京城人士赞他专情,自李氏亡故,没再另娶。说起那李氏,乃是某位藩王的妹妹,对叶和一见钟情,后他高中状元,皇上便赐婚与他二人。叶和并未拒绝,与她也算相敬如宾。
此番,他再下江南,还是有点近乡情怯。
怀揣一番心思,重回到嘉禾镇,镇上依旧是其乐融融的景象。那岚江边的秋水楼,萧条了不少。白日里,大门紧闭,早已不见那日门上张贴的喜字踪迹。
这一去,竟又是一个三年。叶和步行在那江岸的道上,感受着柔和的春风,沿路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一人说,“昔日富足的阮家想不到也有败落的时候。”
叶和顿住脚,听另一人接着道,“可不是,阮家公子也去了,尚且未替阮家留下一个后人呢。”
说着,叹气走远。
叶和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他在阮家大门前遇到脸色苍白的谢如烟,她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尚未痊愈。
谢如烟看见他的一刹,险些湿了眼角。她笑,容颜苍老了些许。
叶和与她寻了一处茶楼叙旧,淡淡的茶香熏染她的眉目,那双动人的眼眸,含了些许水雾。
谢如烟向他敬茶,浅浅道,“听闻了叶大人的事,小女子十分佩服。”
叶和接过,不答反问,“近来可还好?”
谢如烟的笑意敛了去,微微垂下头,“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因为他走了,你也变得如此憔悴了。”
谢如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尔后一笑,“没有的事!”后又抬头向他道,“这是报应,当初我嫌你穷酸,一心想嫁什么富家公子。到头来,终究是人财两空。”她自嘲的笑着,目光一片悲凉。
叶和看着她,不作回应。
直到黄昏将至,叶和问她,“你是真的爱他,是不是?”
谢如烟看了看他,笑了。
几日后,他打算离开嘉禾镇,此生再也不回来。
他这一生得到了荣华富贵,得到了不少名望,也得到了别人的深情,唯一遗憾的便是谢如烟。那段青涩的童年,那支竹笛,那半面折扇。
在码头,他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人。
袖歌的模样未变多少,还是那般清秀如初。她的头上簪了一朵白花,身穿一件素色的衣裳,脸上也未施粉黛。见到叶和时,只是悄无声息的流下了清泪,唇角却是笑着,笑得那般牵强。
叶和朝她走去,近了,袖歌道,“叶公子要回京城了!”
叶和点头,她又道,“如烟姑娘要我代她送送你。”
他了然的点头,也不多问什么。错身经过袖歌身边时,他听到了她低低的哭声,微微顿足,折身问道,“袖歌姑娘,何事这般伤心?”
袖歌摇头,抹去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
叶和打量她,问道,“姑娘怎么戴着白花,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袖歌点头,“是,是出了些事。”
“可有叶某能效劳的?”
听他这么一说,袖歌哭得更是厉害,叶和只觉心中一紧,总觉着有些不对。
“是、、、如烟出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问出口。
袖歌轻轻点了头。
叶和站在那青山下时,总算知道袖歌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了。山下有两个坟冢,一个已长满青草,另一个,俨然是新立的。
新坟的石碑上,明明白白刻着阮府谢氏的字眼。叶和只觉一阵心酸,那感觉同六年前谢如烟否认他们誓言时一样。
袖歌站在他的身后,眼看着那个男子在谢如烟的坟前蹲下身去。他的手指抚着碑上的字,问袖歌,“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她还好好的。”
袖歌抹了抹眼泪,细细道,“姑娘染了恶病,本就命不多时。”
叶和回头看她一眼,问道,“什么恶病?”
袖歌的面颊微微泛红,侧过脸去,“花、、、花柳病。”
叶和微愣,眉头皱起。
袖歌解释道,“姑娘初嫁阮公子时,阮公子对她倒是极好。可时日一长,阮公子又开始流连青楼,三番几次在桃苶姑娘处留宿。也不知是几时染上的花柳症,不久前便离开了人世。可怜我家姑娘,也因此染上了这恶病。”
后话,她不再说下去。叶和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袖歌犹豫了半晌,方才对他道,“姑娘让我将这竹笛给叶公子您。”
叶和接过竹笛,目光闪了闪。
袖歌道,“叶公子果真成了大人物,我家姑娘料得对。”她笑着,款款道,“只可惜公子并不明白姑娘一番心意,她宁可不嫁你,也不愿与人共侍一夫。这就是为何阮公子流连花间,她却不以为然的原因。”
至少,阮玉没有娶她做妾,而是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将她迎入家门。
叶和闭上眼,头抵在墓碑上,轻轻扯开了嘴角。
手中那支竹笛与他怀中的半面折扇又在一起了,只是不知岁月将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带去了哪里。
那清清河边,还荡着那艘渔船。对岸的芦苇随风摇曳,小姑娘扎着两个冲天辫子,坐在渡口等候着。她与爹爹走散了,天快黑了,那渔船上燃起了渔灯。
火光映着她的小脸,那渔船向渡口靠近,她看得呆了,手里的花灯掉进了水里。
那个俊俏的小少年送了她一盏渔灯,那灯火比花灯温暖许多。他陪着她等到深夜,用她的笛子吹了一首曲子给她听,还将父亲留给他的半面折扇给了她。岁月吹皱了那两个孩子的容颜,这一生一世,再也难见。
叶和站起身时,已近黄昏。夕阳照着那悠悠青冢,那个名叫如烟的女子,真的如烟散去,此生此世终是无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