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的姿仪从容、嗓音娓娓动听:“听虎少爷说,公子的父亲和叔父继为国相,公子身份显贵,秋水实高攀不起。”她眉宇微蹙,“再者,我常听闻,门第显贵的公子视衷肠为儿戏。‘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随口之说,不当真的。”
冯休看秋水低下头,她脸颊有桃红映衬,更显娇艳欲滴。冯休忘了这本是件差事,倒享受起来。他的眼直勾勾盯着她,听她幽幽道出一句:“秋水自知地位已极尽微薄,又何苦强攀姻缘、徒惹烦恼呢?”
半晌,冯休领会似的拊掌而笑,“呵,秋水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每日正午,冯某都会登门向姑娘问好,无轮风雨、绝不间断,以示冯某人对姑娘的真心!”
“公子若有心,我也不便冷语相浇。”秋水缓缓抬睫,对冯休莞尔浅笑。
“——哐当!”楼下传来一声巨响。
秋水催促:“是虎少爷他们回来了,公子身份高贵,不要叫旁人说了闲话。”
冯休停看她一眼,翻身窗外,灵巧落入来时的乌篷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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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燕楼稍早些时候,存放醉仙酒和粮食的地窖内。
巧儿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通翻找,时间不断流逝,她仍一无所获。
“不行……累死人了……”除了忍受黑漆漆的空间、浑浊的空气,还得随时留心楼外靠近的脚步声。她平日里和令娇姐姐修行武艺,条件也不曾这般严苛!
体力不支的巧儿倚靠木梯歇息,一面整理思路。
那时,她人躲在门外的横梁木上看不清晰,但她可以肯定,虎娘递给焦魁的满满一盘银梃少说价值百两。百两的银子啊,凭空冒出来,虎娘把它们藏在何处?
“不简单呢不简单。”巧儿越来越觉得来燕楼里大有文章。
可惜今日没时间查明了,她拍拍衣裤马虎起身,脑袋磕上通往地面的木梯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啊唷。”巧儿捂头呻吟,愣少爷亲手钉牢的东西果与他的为人一样,又傻又愣!
秋水闻声步下楼梯,轻唤:“巧儿、巧儿,是不是有虎少爷回来了?”
“呃、不。”巧儿勉强合上地窖盖子,捂着后脑勺仰面回她,听院门突响一阵急促的拍击:“啪啪啪,快开门!”
秋水立在楼梯半腰,看巧儿抬起西院的门闩。
“无颜姐姐,还有宋……小石哥?”巧儿真以为自己被撞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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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燕楼东面楼上的临水客房,门窗紧掩,重新聚首的六人团团围桌而坐。
“那日夜雨瓢泼,我在雨中跑了几条街。心想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雨。”宋小石生动讲述着,同桌人聚精会神聆听,“刚好前面有座石桥,我三步两步跳下干涸的桥洞,顺手扯些芦苇秆准备生火,就在这时候……”
宋小石神秘看了一眼右手旁的哥哥宋大石,接着话头道:“这时候,桥北不远亮起一盏摇晃的灯火。我借着火光眯眼一瞧,那不是江宁府衙的大门吗?”
巧儿耐不住插话:“府衙晚上又不办公,是什么人在那儿?”
“嗨呀,你急什么,他不正要说?”林虎儿隔着宋大石轻推宋小石手肘,示意他赶快讲。宋小石半摇首:“府衙门前停的不是人,而是一辆双牛高车。那车前蓬后盖,围得铁桶一样严密,看不见里面。牛车在府门前停了好一会儿,车夫才驱车移动。”
宋小石捧起热茶饮一口,看看对面的秋水:“雨中,一片漆黑,牛车冲我栖身的石桥徐徐而来。我原本没多想,可一听头顶车轮压上桥面的声音,我就猜到:车里坐的绝不是人!坐人没有那么重。”
“我耐心等牛车经过,翻上桥,再一跃,我的手脚死死缠住车尾。”宋小石转目,“我怕车里有人,贴在车壁上听了半刻,才悄悄扒窗钻进去。果不出我所料,哥!”
庄无颜一脸紧张地瞧身旁宋小石按住宋大石的臂头。宋小石的眼光迅速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说:“车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全是米!一袋袋打着金印的官粮贡米!蹊跷的是,载着贡米的马车没有往西出城、北上宋京,却往东扎入了城中腹地。”
巧儿吸气,宋大石锁眉听。
“呜,我当时又困又累,就在车里睡着了。”宋小石后仰上身,“等我一觉醒来,太阳晒入窗缝。你们猜,我人在哪?”
众人皆挂上思虑重重的表情,试图解开这个谜团。
巧儿先作猜测:“往东走了一夜,该不会,到了润州吧?”
“只一夜哪走得了那么远,何况下着雨?”林虎儿断言,“最多到溧阳,要不就是句容县城!”
“不,不会送进小县城。能连夜劫走贡米的人非等闲之辈。”宋大石也开始琢磨。
秋水表示认同:“是啊,或许是吴越国的奸细?”
微笑不语的宋小石望向庄无颜:“无颜,你说说看。”
庄无颜一双眸子恍然眨动,好似在认真思考又好似心不在焉。最终,她弱声开口:“小石哥提到马车向东走,并没说一直向东走,更没说走了一整夜。兴许,马车在你睡觉的时候已停了下来?”
“嘿嘿,无颜你真聪明。”宋小石暗笑,道出真相,“我钻出车子、又翻过一道院墙,趴在墙头上眺望,嘿,那不是饮虹桥么?闹了半天,我连金陵城都没出!”
“啊?”众人大吃一惊。
宋大石忙追问:“你说‘院墙’?公然偷运贡米的人住在金陵城中?”
“是啊。”宋小石拍拍身上衣衫,“我现在还成了他家家仆呢,专管牲厩事!”
“啊!?”众人又是一惊。
“小石头,那贼人是谁?”林虎儿异常愤怒站起,“勾结官府、偷盗贡米还诬陷我娘、阿拐婆和包大叔他们入狱,我非得把他撅成两段、扔到河里喂鱼!”
宋小石面色转暗答:“他是金陵三贵之首,德昌宫使刘、承、勋。”
德昌宫使?庄无颜深觉这官名好像在哪儿听过……她的眸子一接上宋大石隐忧的双目,回忆泉涌:那日,她和大石哥从溧阳县运米回来,在横街上遇到抢夺金钗的官家小姐不正是姓“刘”?听丫鬟说,好像是德昌宫使刘大老爷的独女!
难不成,刘家栽罪给来燕楼和包诚米铺全是因为,她?
“我、我见过……”庄无颜不安嗫嚅,宋大石立即抢下她的话来,为众人鼓气道:“既然我们已查到捣鬼的人是谁,下一步就好办多了。”
“好办?我看是更难办啦!”巧儿泄气,“你们究竟知不知那刘承勋是什么人?”
庄无颜茫然眨眸,林虎儿挠头。
巧儿起身,击掌细数:“驸马宰相李建勋,神卫统军皇甫继勋,再加上德昌宫使刘承勋号称‘金陵城三大豪贵’,个个位高权重、富可敌国。和刘家比起来,来燕楼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